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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宅斗劃水


您的正文內容已出走,如需找回,請在訂閱本文更多章節可呈著這個姿勢,還是讓姑娘倍覺赧然。

        阮安垂下眼簾,她身上的褻衣過于單薄,她甚至能感到男人寬厚掌心上遍著的粗糲薄繭,顱發朝下后,頓有血液逆流的蘇麻感從頸后陣陣傳來。

        霍平梟的心臟隔著堅厚的鎧甲,也與她悸動不停的心,貼合在了一處。

        阮安邊平復著不穩的心跳,邊向外緩緩地吐著清甜氣息。

        “你害怕啊?”

        覺察出阮安的緊張,霍平梟低聲問道。

        阮安訥聲回道:“頭朝下的姿勢…不怎么舒服。”

        姑娘軟軟的話音剛落,霍平梟仍往前闊步而行,扛著阮安的強勁臂膀卻呈著弧形線條往上提去——男人指骨分明的大掌仰托著她,輕而易舉地便將阮安撥弄著翻了個身。

        阮安驀地瞪大了雙眼。

        便似抱娃娃般,男人僅用一手扣著她腰身,便穩穩當當地將嬌小的姑娘緊錮在懷。

        阮安再度被霍平梟抱穩,卻還是被他大馬金刀、甚而帶著幾絲粗野的行徑嚇到,巴掌大的小臉兒也透著驚惶。

        霍平梟這時垂首,沉黑如墨的眼凝睇她看,男人的相貌偏冷,可這時的眼梢旁卻似浸了淡淡笑意,兜鍪下的五官顯得愈發濃昳深邃。

        他看她的眼神坦蕩,嗓音低低地道了句:“你都不及我一把刀重,我能摔著你嗎?”

        阮安被他這句話臊得小臉泛紅,很快與他錯開視線,霍平梟則將他往懷中又抱穩了幾分。

        正此時,遠方突然傳來駿馬高亢的嘶鳴之音,奔襲的“噠噠”之音愈來愈近。

        霍平梟的步伐微有停駐,阮安亦循著遠方聲音看去——

        見得一通身墨黑,膘肥體壯的大馬正往她們方向跑來,氣勢頗似萬馬之王,那大馬的鬃毛揚飛,賁身的肌肉強勁,散著狂烈難馴的氣息。

        馬隨其主,阮安一看便知,這馬是霍平梟的戰馬。

        它到了霍平梟身前后,很快收斂了張狂的野性,對主人低頸,以表臣服。

        “金烏。”

        霍平梟突然抬聲,喚那戰馬的名字,又沉聲命道:“一會跑穩點兒,我恩人膽小,你溫柔些。”

        他雖正值加冠之齡,已是青年,可阮安卻仍能從他的話音中聽出少年的意氣和恣然。

        話落,霍平梟力道沉穩地抱挾著懷中的姑娘,姿態矯健的縱身躍馬。

        阮安則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待在金烏背上坐定,她感受著身后的山風正將她的烏發往前吹拂,發絲刮過她面頰,亦掩住她漸漸泛紅的眼眶。

        愛意隨風起,風止意難平。

        身后高大男人的體溫漸漸將她裹纏,霍平梟明明給足了她保護感,但阮安心中卻清楚,這處的匪患一旦平息,他就要啟程去長安,率大軍出征,保疆衛國。

        她亦清楚,霍平梟就像天邊那輪遙不可觸的太陽,她能感受到他記340;光芒,卻只能仰望,不能奢望。

        短短十七年的人生中,有關這人的所有記憶,都如炎日一般煦烈,刻于骨,銘于心,再難忘卻。

        他將來會娶名門淑女為妻,雖然她和他發生了那種事,但那段記憶,卻不是她應該擁有的。

        金烏在見到霍平梟后便異常興奮,它仰起頸脖,再度抬蹄往前奔馳。

        風聲終止,阮安憋住眼淚,深深地吸了口氣,她伸手抓穩了韁繩。

        但做為嘉州百姓,和劍南道的鈴醫阮姑,眼下即將發生的一切,是獨屬于她和定北侯的。

        她要和他一起剿匪平叛,也要將這些回憶,都牢牢地銘記于心。

        ***

        陳允中換上甲胄,站于眺臺,看著匪兵與來勢洶洶的霍兵激烈交戰,目眥愈紅。

        這軍團亦如他們的上將霍平梟一樣,每個兵員都有著很強的信念感,無需鼓舞,士氣便極其熾燃,帶著如兇猛野獸掠食的壓迫感,殺氣騰騰。

        霍平梟麾下的幾名副將也都血帶狼性,戰力極強,狼本來就是群體作戰的動物,遇見這等恐怖的狼將,再龐碩悍勇的戰將也只能甘拜下風。

        狼既有爆發力極強的野性,也有十足的耐性,東宛的那些騎兵就是被霍平梟的狼騎團活活耗死的。

        陳允中此前與霍平梟是最好的友人,霍平梟自小便才能出眾,就像是上天最憐愛的麟兒,陳允中無論怎么努力,都追趕不上霍平梟的步伐。

        文韜也好,武略也罷。

        霍平梟無論做什么事,都似不廢吹灰之力,輕而易舉便能達到極致,做到最頂尖的優越。

        陳允中清楚自己與他的差距,也盡可能地在努力追趕,他原也有鴻鵠之志,可十幾歲那年,家中卻發生了變故,父親在劍南官場的內斗中淪為犧牲品,被奪官職,抑郁而亡。

        他見慣了樹倒猢猻散,和見風使舵的小人嘴臉,便漸漸對權勢產生了極大的野心。

        可霍平梟的人生卻與他截然不同,他家世本就煊赫至極,十六歲那年,他在劍南參了武舉,得了份武職。他從未依靠父親霍閬的權勢,官途卻自此扶搖直上,并在十九歲那年一戰封侯。

        陳允中對其望之不及,他知在那件事沒發生前,霍平梟將他視為最信重的友人。

        自二人的師傅去世后,陳允中每年都會在眉山主峰一攢尖圓亭中相見,他們會一起飲酒,并悼念亡故的師傅。

        陳允中亦了解霍平梟的性情,如果他碰了某個姑娘,卻算對她無意,也會對人家盡到責任。

        陳允中的幼妹對他傾慕已久,他便在霍平梟的酒里下了藥,那藥的藥性極烈,霍平梟嘗試過用內力壓制,他半途被官兵阻攔,受了臂傷,戰力雖受損,卻還是成功逃離了半山。

        他還是低估了霍平梟的心機,卻不知男人早就將他戲于鼓掌。

        這時,有匪兵過來通稟,道:“寨主,夫人被擄走了。”

        陳允中眸色頓鷙,亦看見哨臺之下,那道乘馬豕突的勁健身影。

        他看見姑娘那張白皙的小臉兒,記阮安被霍平梟護在懷中。

        那所謂的未婚夫,難道是霍平梟?

        起了這個念頭后,陳允中驀然拔刀,待下了哨臺,與霍軍廝殺幾番,他朝著霍平梟的方向馳馬而去。

        兩方兵員仍在交戰,陳允中還未反應過來,霍平梟便已騁馬而至,他眼前倏然劃過凜凜寒光,男人“唰”一聲猛揮陌刀,玄鐵刀鋒猶帶能撞裂疾風的勁氣。

        “噗嗤——”一聲,鮮血飛濺。

        周遭匪兵的面色皆是大變,卻見陳允中面色慘白,轉瞬間,左膀僅剩殘臂半截。

        再見那穩坐馬背的定北侯年輕英俊,桀驁的眼里帶了幾分睥睨,指向烈陽的刀鋒淋漓著陳允中的血,透著殘虐之氣。

        霍平梟嗓音冷沉道:“陳允中,枉本侯將你視為多年摯友,你竟為了一己之私,下藥害我。”

        陳允中嘴唇泛白,眼睛死死地盯著阮安,顫聲回道:“你知我喜歡她,所以才拿她做誘餌,引我入套!”

        這話一落,霍平梟明顯覺出,懷中那副嬌軟的身體漸漸變僵。

        他鋒銳的墨眉緊緊蹙起,待猛揮馬鞭,圈緊了懷中的姑娘后,低聲在她耳旁道:“等安全后,我會跟你解釋一切。”

        陳允中卻不顧斷臂,看向阮安的眼神帶著偏激和瘋狂,下令近衛一定要將阮安抓獲。

        接下來發生的許多事,于阮安而已,記憶斷續,甚而有些模糊。

        她記得霍平梟的副將接管了這里的一切,男人騁馬帶著她跑向森林,亦用流鏢擊殺了追趕他們的兵匪。

        阮安一直擔心陳允中會放火燒山,毀掉這里的藥田。

        及至天邊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她方才舒了口氣。

        她和霍平梟穿入林間后,天色便已擦黑,雷聲愈發響亮,雨勢也越來越大。

        霍平梟尋了個山洞,兩個人暫時在這處落腳。

        山洞里有前人留下的草褥,金烏也能進內,山民經常在這兒躲雨。

        阮安被霍平梟救走時,雙腳原本趿著木屐,可在隨馬奔騰的途中,兩只木屐都不知掉向了何處。

        適才她淋了些雨,還赤著兩只白皙的小腳,站于冰涼的山地,不禁發起抖來,姑娘的烏發散在身后,眼里仿若染了層霧氣。

        霍平梟生完火后,看向阮安,漆黑凌厲的眉眼竟多了些惻隱。

        他先她開口:“阮姑娘。”

        阮安神情失落地垂下眼,足心忍著從地上傳來的冰寒,話音軟軟,卻帶了幾分諷意:“霍侯真講義氣,竟然親自救我這個小小的村姑。”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也因我陷于囹圄,我自當要親自救你。”

        阮安抬首,見男人沉黑的眼底映著冉起的篝火,他毫不避諱地看著她,眼神依舊坦蕩。

        她瑟瑟發著抖,用盡全部力氣又問:“你一早就知道陳允中鐘意于我,所以才與我假扮夫妻,是想拿我為餌,也早就懷疑他的身份是戚義雄,對嗎?”

        “對。”

        霍平梟的聲音低沉,篤然。

        阮安幽幽道:“霍侯真是頗善謀算。”

        霍平梟緘默地摘下頭上厲獸兜鍪,并不知該怎樣與阮安解釋。

        他之前是同阮安做了交易,也不方記便告訴這姑娘她是誘餌一事,只是派了北衙的高手保護她。他沒想到陳允中會如此沉不住氣,更沒料到楊緯沒有及時看好阮安,反倒讓她被人擄走。

        阮安一連兩日茶飯不思,亦沒有好好休息過,她并沒有霍平梟那么好的體力,又受了涼。

        霍平梟再度抬眼看向她,便見姑娘嬌小的身體往前傾著,即將暈厥倒地。

        他忙走到阮安身前,將人及時打橫抱起,動作小心地將她安放在那處草席。

        這雨沒有停的跡象,今晚他們兩個只能在這山里過夜。

        阮安昏睡了片刻,覺出自己發了高熱,等稍稍轉醒時,卻覺霍平梟好似卸了甲胄,并將她整個人抱進了懷里。

        男人的身體強壯陽剛,比她的體溫熨燙很多,他是在用身體替她暖著,并沒有做出其余的唐突之舉。

        阮安對他的照拂很想抗拒,又難以自持地貪戀他身上的溫暖。

        明明早就鐘意,早就愛慕,卻還是不敢讓自己完全淪陷。

        她終歸是萬千女郎中的一員,只能默默地愛慕他。

        如果要讓阮安說,她到底是什么時候喜歡上他的,她覺得,應當是在嶺南的那次重逢。

        霍平梟捏著姑娘纖巧的下巴,用水囊喂了她些水。

        阮安恢復了些意識,雖然覺得,男人可能并不在意自己的名節,可她還是要跟他解釋:“陳允中不是好人,但他待我極好,斷不會做強迫我的事……”

        “嗯。”

        霍平梟嗓音低沉地回她,亦伸手為懷中的姑娘試探了番體溫。

        男人的手掌帶著習武之人的粗糲和寬大,落在她白皙光潔的額頭,幾乎能將她整張小臉完完全全地罩住。

        因著高熱,阮安開始說起胡話,軟軟地埋怨道:“藥童的事、小桃的事,你都提早算計好了,還弄得許了我兩個愿望似的。”

        阮安清醒時有些怕他,糊涂時倒是敢數落他來,只不過姑娘的嗓音憨糯,就連責備,也似在同人撒嬌。

        見霍平梟沒回她,阮安懵懂抬起溫弱的杏眼,盯著他看,又問:“對嗎?”

        “對。”

        男人放低的語氣,漸變得溫醇。

        霍平梟的性情狂妄驕亢,并不是個好脾性的人,可不知為何,在阮安的面前,他總是極有耐心。

        男人嗅見姑娘身上的淡淡藥香,近來這清苦的味道于他而言已變得熟悉,他厭惡長安貴女身上濃重的脂粉味,卻對這藥香不反感,甚而覺得能安心神。

        “既如此,那我便欠姑娘兩個愿望,等你清醒后,記得許給我。”

        這話說罷,阮安竟在他的懷里咯咯傻笑起來,兩只瑩潤白皙的小腳也胡亂地蹬了蹬他的腿。

        一下、又一下。

        力道不重,霍平梟的呼吸卻驟深幾分,并沒想到自己的反應會這么大。

        他凌厲的眉宇微微獰起,硬冷的喉結微滾,剛想出聲制止阮安的行徑。

        忽又想起那日清醒后,阮安看他的閃躲眼神。

        霍平梟復又托掌抬起記她小臉,話音沉沉問道:“我們那日,是不是發生什么了?”

        恰時漾進山洞內的風雨將篝火熄滅,阮安自十幾歲開始,夜視便一直有問題,喝了無數的藥也不見好轉。

        她看不清男人那雙深邃莫測的眼睛,理智也未完全松懈。

        霍平梟將來是要娶名門淑女為妻的,就算有旁的紅粉知己,她們也只能在庭院廂房淪為妾室。

        她出身微末,難登大雅之堂,況且困于侯府深墻,也不是她的心愿。

        阮安此前在未遇見霍平梟前,也想過自己未來夫婿的模樣,那郎君起碼得與她志同道合,對藥理醫術有些研究。

        阮安也想寫出她一直都想完成的良方實錄,書名她都想好了,就叫——《劍南鈴醫錄》。

        阮安用一如既往的借口搪塞他,囁嚅道:“發生什么啊?我在長安可是有未婚夫的。”

        聽她提起未婚夫,霍平梟的眼底透著他并未覺察到的黯然,他指骨分明的大手扣著姑娘的小腦袋,嗓音幽沉:“我怎么覺得,你這未婚夫不是個好人。”

        ——“都已經定了親事,怎么還拿科考做借口,把你丟在這山里不管不顧?”

        “長安遍地都是俊才,他當然得心無旁騖地備戰科考啊,他可是想當為百姓做主的京兆尹的。等他中了舉,仕途也穩定下來,我們自然要擇吉日成婚的。”

        聽著姑娘話音軟軟地同他解釋,霍平梟面色猶帶陰寒,剛要起身將被熄滅的篝火點燃,卻覺懷中的姑娘竟是又胡亂地掙動了幾下身子。

        男人驀然攥緊指骨,捏住她細嫩后頸,耐著性子,嗓音透了些啞:“睡得舒服嗎?”

        阮安沒聽出他話意中的咬牙切齒意味,如實回道:“不太舒服,好像有東西在膈我……”

        “膈你?”

        霍平梟起了壞勁兒,漆黑的眼帶著濃重的壓迫感,他頃然俯身,凝睇著姑娘在夜色中的面龐,又沉沉問:“什么東西膈你?”

        阮安的意識漸昏,隨口答了他句:“好像是石頭吧……”

        “石頭啊。”

        他將尾音拖長,無奈地松開了阮安的后頸。

        覺出姑娘搭在他膝彎上的兩只小腳過于冰寒,霍平梟鴉睫微垂,他默了片刻,還是將那兩只白皙的小腳握進了粗糲的手掌中。

        她說是,就是吧。

        今晨,被摘了烏紗帽的唐縣令、唐祎和劉師爺等一行為非作歹的官紳吏員皆在鬧市被當街示眾,此前所有備受欺凌的百姓終于得到了發泄機會,他們“狗官!”、“狗官!”的罵著,也不停地往他們灰頭土臉的面容上扔著爛菜葉和臭雞蛋。

        朱氏此前便欠下巨額賭債,再加之她以前仗著劉師爺,做了不少的陰司事,不僅斷臂未得療愈,還正式得知了自己此生不能出監牢的噩耗。

        她雖在獄中,卻一直在打聽著阮安的事,那些衙役說,她不僅得了救,霍侯還在同官吏交接職守時,特意叮囑當地官員要對阮姓藥姑多加照拂。

        朱氏當然知道阮姓藥姑就是阮安,這下她救了大驪記戰神,聲名定會鵲起,等她再扮作老姑婆下山看病時,這診金也不會少有人付。

        估計在長安城,阮姓藥姑都能有姓有名。

        這妮子,就這么輕而易舉地成了一代名醫。

        朱氏簡直要氣得吐血。

        ***

        分別在即,霍平梟早已不在她的茅屋住,阮安一直沒想好,他承諾給他的兩個愿望該怎么去許。

        她不是個貪心的人,況且霍平梟早就給了她一千兩診金,此等數額的金錢是她之前怎么也不敢肖想的,這是她幾輩子都賺不來的錢。

        而她最擔心的藥田,霍平梟也派了專門的吏員去看顧打理,他們會定期預防火源,藥農終于能夠在那處采藥。

        順帶著,霍平梟還命人將杏花村的水利和耕具都修繕了一番。

        眉山的那座斷橋也被重新架起,山民來往過路方便了許多,他們都很感念定北侯的恩德。

        那日阮安站于嶄新的索橋,她抓住纏繞著繩結的圍桿,其上帶著初春的冰寒,從她掌心漸漸傳來。

        她踮起腳,見潺潺流淙的溪水正向東流去,而瀑布的跌水正滌蕩著崖壁壑石,不斷地濺起水花。

        周身被山野霧氣縈繞,阮安的心潮,亦在隨之跌宕起伏。

        她又向西北眺望,卻望不見那座繁華的長安城。

        更看不見,她暗自傾慕的少年。

        只聽得暫在林壑歇腳的鷓鴣在哀啼,夾雜了些離人的愁緒和哀婉。

        她終于知道了他的表字喚仲洵,但她卻不能喚,縱是在心里也覺不配,甚至帶著幾分罪惡感。

        阮安清楚,自己能再見到他的機會,只能稱之為渺茫。

        那日傍晚的天邊高懸著暈紅的殘陽,她知道自己在他面前卑怯如草,她更沒有像夸父那般能夠逐日而奔的勇氣。

        她跨越不了黃、渭那兩條大河,也知就算被炎日暴曬而亡,她也追不上他步伐。

        可那日,她還是到了城門旁,下了車馬,她因劇烈的奔跑再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心和肺都似要炸裂開來。

        阮安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酸澀的眼淚亦再不受控制,它們大滴大滴地沿著面頰往下淌,但她卻可以拿適才的疾跑作為遮掩。

        霍平梟乘于墨黑大馬,一襲華衣弁服,俊美無儔,待看見她后,他為她勒馬停駐。

        阮安漸漸平復了心緒,走到他身前,也咬著牙,將那些涕淚忍住。

        男人瞳孔的色澤因夕日而變得淺淡,褪去平素的冷蔑桀驁,反而帶著淺且不易察覺的溫和。

        霍平梟沒看出她隱瞞的那些少女心事,只微微從馬背俯身,盡量與她平視。

        他看著她眼,低聲問:“恩人可是想好了另兩個愿望?”

        瘦小的姑娘只搖了搖首。

        莽然的勁風拂面而來,柔韌的蒲草在萌芽,可蒲草雖能被炎日普照,卻斷無逐日之能。

        阮安覺得,她就像地上的草,與他隔著天地之差的距離。

        金烏也對阮安很有耐心,它搖了搖尾巴,低低地嘶鳴,卻不記是在催促霍平梟,而是在同他們撒嬌。

        阮安驀然抬眼,他又問:“那你來尋我,是謂何事?”

        她將將調整好情緒,將那些翻涌的思緒都壓下心頭,唇角也強自牽抹出笑容,對著她愛而不得的少年,故作慨然——

        “霍侯,小女名喚阮安,十三那年便只身闖劍南,研制的良方使蜀地百姓免受風濕之苦。”

        “歸州的婦人多不孕,可服下了我的方子后……”

        “那地的節度使曾許過我厚俸,甚至要給我蓋間廟宇……”

        “外人雖喚我阮姑,但我并非五十老婦,霍侯曾許我兩愿,望來日有緣再見,您能應下今日之諾。”

        姑娘的外表溫軟嬌小,可這番話說的,倒是帶著俠肝義膽的豪氣。

        見她如此,霍平梟眼梢難掩桀驁,卻微微怔了下,很快,他薄冷的唇邊多了抹哂意:“好啊。”

        許是因為眼前的小姑娘都傾吐了大義之言,霍平梟接下來說的話也文縐縐的,不似平素的冷淡,只會同人道出干脆利落的幾個字。

        “承蒙阮姑娘救命之恩,雖付診金千兩,不足為報,來日再見,霍某必將再報大恩。”

        男人的話音鄭重,阮安卻提前在心中許下了那兩個愿望——

        一愿,定北侯得勝大捷,平安歸來。

        二愿,中原和平,再無戰火,定北侯亦不必再去四處征戰。

        一將功成萬骨枯,那么多兵士的性命都由他一人掌控,阮安知道,霍平梟的身上承載了太多。

        那兩個愿望看似與她無關,卻又與她息息相關,她唯一能持的立場,就是身為大驪的子民,為他們保疆衛國的戰神祈福。

        許完了兩個愿望,她看著殘陽暮色中,一行人遠去的身影。

        那時的她并不知道,在前世,這是她最后一次同霍平梟講話。

        亦不知,二人再見之時,她和他即將天人永隔。

        ***

        霍平梟走后一月,阮安將手頭上的銀兩都去當鋪換成了銀票,僅留了小部分供平素生活的現銀。

        近來阮安在藥田采了不少珍貴的草藥,這回她卻不急著將它們拿去賣,鈴醫錄也有很大的進展,只是她的字跡仍不好看,若是尋個文人代寫,又怕泄露了她醫錄的機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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