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

        “弟媳…見過兄長……”

        賀馨若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從坐處起身,朝著霍平梟福了一禮。

        霍平梟的目光帶著審視，緘默地看了她半晌，沒說讓她落座,也沒說讓她離開這處。

        偏廳一時(shí)間,靜謐到落針可聞。

        男人畢竟是曾在疆場吞狼驅(qū)虎的鐵血?dú)⑸?一旦動(dòng)了薄怒，那雙桀驁幽黑的眼在看人時(shí)，也帶著惹人顫栗的壓迫感。

        其實(shí)霍平梟也只是眼神淡漠地瞥了她一下，可賀馨若卻倍感驚駭，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臟就沒這么跳過。

        若是再被霍平梟這么盯視一會(huì)兒,她都要因犯心疾而暴卒而亡了。

        “本侯那日特地對你夫君叮囑,讓你少惹是非,也不知他跟你說沒說過這事？”

        霍平梟語氣沉沉地問著,亦坐在了阮安身旁的圈椅處。

        “說過……”

        賀馨若顫著聲音與霍平梟解釋，她仍不敢抬眼直視上首落座的那對夫妻,背上冒出的汗幾乎打透了衣衫。

        什么叫上將的威壓，她今兒個(gè)是見識(shí)到了。

        看來真正的上將在戰(zhàn)場上，單憑氣勢就能制敵的說法不是虛傳。

        “弟媳…弟媳并無惡意，只是想提醒長嫂，切莫忘卻要敬重皇家……”

        霍平梟卻冷聲打斷她的辯駁，壓根就不順著她的話茬，接著道：“但你依舊惹是生非，偏得來礙你長嫂的眼。”

        賀馨若覺得自己的心跳仿佛停了幾拍，待眨了眨眼,她反應(yīng)過味兒來。

        霍平梟壓根就不想聽她解釋,只想訓(xùn)斥她,替房家表妹撐腰，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趕緊在大房這里服個(gè)軟。

        說不定她低下身段，定北侯的氣焰也能小一些。

        思及此，賀馨若卑聲又道：“弟媳下次…一定注意……”

        “不必了�！�

        霍平梟懶聲說罷，往椅背的方向靠了靠身，他瞥首，視線順勢落于阮安溫凈恬美的面頰，并在上面停駐了片刻。

        賀馨若一臉懵然。

        定北侯這話是什么意思？一點(diǎn)機(jī)會(huì)都不肯給她，只是因?yàn)樗龑Ψ渴险f錯(cuò)了一句話，她們大房就徹底不跟她們二房往來了嗎？

        霍平梟沒再言語，男人冷銳的眼梢輕動(dòng)，大有趕客之意。

        正此時(shí)，阮安的話音卻平靜地響起：“后天是黃道吉日，宜搬府，到時(shí)我和侯爺就不在相府住了。”

        她抬起纖白的手，看向賀馨若，淡聲又道：“時(shí)辰不早了，弟妹請便吧。”

        聽罷阮安的話，賀馨若登時(shí)如被驚雷劈擊。

        須臾，她恍然大悟。

        陛下早就在懷德坊賜了霍平梟宅邸，房家表妹早晚是要同男人搬出去的，那她這幾天，一直在相府同這小表妹較什么勁？豈不是都在做無用功？

        ***

        次日。

        正式開府前，阮安和霍平梟自是要在正堂，與霍閬和霍家的人再見一面。

        高氏身為主母，還是當(dāng)著阮安的面，假意對她交代了些侯夫人將來要面對的一些瑣事。

        千叮嚀萬囑咐的，倒像是真得舍不得她這個(gè)長媳離開似的。

        高氏想，房家表妹的命是真好，這一下子就從山雀變成了鳳凰，才進(jìn)門一個(gè)多月，他男人直接就開府了，且活閻王貌似也挺寵愛她的，并沒在后院豢什么通房美妾。

        等到了新府，房家表妹的日子過得舒舒坦坦，放眼整個(gè)長安城近幾年的這么些樁婚事，也就當(dāng)屬她這個(gè)新婦最有福氣。

        高氏說完，阮安恭聲謝過。

        她將高氏說的那些話，挑有用的一一記下。

        實(shí)則有魏元在，阮安在府務(wù)上還真不用花什么心思。

        賀馨若卻想見縫插針地說幾句挑撥的話，可剛要開口，就被霍長決用目光制止。

        而對面坐的那位閻王修羅似的長兄，眼神冷如刀鋒，也往她的方向睨了一眼。

        賀馨若不準(zhǔn)備吃這個(gè)眼前虧，將那些話都吞回了肚子里。

        本以為坐在上首的公爹霍閬，多少會(huì)對著他長子長媳拿個(gè)幾句腔調(diào)。

        不想，霍閬全程就沒說過幾句話。

        僅在最后，霍閬眼神淡淡地看了楊管事一眼。

        楊管事會(huì)意后，低聲對著霍平梟道：“侯爺，您和夫人搬府后，別忘按日子，將小世子送到通鑒園，相府也會(huì)派車馬去定北侯府接送。您二人雖搬了家，但也得經(jīng)常帶著小世子回來看看相爺和夫人啊。”

        楊管事這話說完，高氏不禁眨了眨眼。

        相爺還真是……

        明明早就將活閻王散養(yǎng)不管了，卻愿意對霍羲諄諄教導(dǎo)。

        不過相爺這么做也不奇怪，畢竟活閻王的兒子既乖巧可愛，又聰慧好學(xué)。

        這樣的嫡長孫，無論放誰家，也都得被當(dāng)成寶貝疙瘩寵著。

        ***

        在相府的最后一夜，阮安一如既往地多夢難眠。

        她闔眼緩緩地呼出溫甜氣息，亦知自己這失眠多夢的毛病，并不是用幾副湯藥就能調(diào)理好的。

        阮安既是醫(yī)者，也深知心病最是難醫(yī)的道理。

        姑娘正嘗試著將思緒放空，干脆在心里默背起藥方來。

        卻不知身側(cè)的男人正微微瞥首，不動(dòng)聲色地觀察著她的睡相。

        還是睡不下。

        阮安清麗的面龐泛起薄慍，亦豁然睜開了雙眼。

        覺出她轉(zhuǎn)醒，霍平梟收回視線，繼續(xù)緘默地平躺著，卻未閉上雙眼。

        他知道阮安在夜里看不見，也很好奇，這姑娘在不睡時(shí)，都會(huì)做些什么。

        阮安放棄入睡后，干脆調(diào)整了個(gè)姿勢，將小臉兒面對著霍平梟側(cè)身躺下。

        她伸出纖白的手，往男人的面龐試探了一番，亦在心里描畫著他凌厲俊美的眉眼。

        雖然已經(jīng)和他做了一個(gè)多月的夫妻，阮安還是沒什么實(shí)感，總覺得自己和霍平梟并不是一個(gè)世界的人。

        前世偶爾會(huì)在半夢半醒間想起他，阮安在那時(shí)也曾想象過，霍平梟將來的妻子到底會(huì)是什么樣的人？

        也好奇過，他在與他妻子相處時(shí)，會(huì)用什么樣的語氣說話，會(huì)用什么樣的眼神看她。

        而今，她成了他的妻子，這些再也不用想象。

        阮安總覺得，像霍平梟這般耀眼的天之驕子，應(yīng)當(dāng)會(huì)有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

        可她出身平凡，性情又溫溫吞吞，沒什么脾氣。

        像她這樣的女孩子，不說讓他喜歡或傾慕，就說讓他對她提起些興趣，怕是都很難吧。

        阮安的杏眼閃過一瞬沮喪，又很快將那抹情緒斂去。

        她覺得霍平梟應(yīng)當(dāng)熟睡，便想悄悄地摸摸他手，指尖碰觸到男人觸感溫?zé)岬拇笫郑�她想將它塞進(jìn)他掌心里，讓他握著她的手睡。

        “做什么？”

        霍平梟嗓音低淡，亦力道不輕地捏了下姑娘的小手。

        觸感溫膩如玉，依舊軟得跟沒骨頭似的。

        思及此，男人漆黑的眉眼微垂，強(qiáng)勁的掌骨亦松了松力道，不想將她捏疼。

        阮安心中一慌，她壓根就沒料到霍平梟會(huì)醒！

        姑娘干脆扯謊，訥聲道：“我想給你診診脈�！�

        “診脈啊�！�

        霍平梟無奈低哂，他瞥首看向阮安，又道：“等我們搬府，阮姑就可以給人診脈了�！�

        幸虧她這個(gè)借口將男人給瞞過去了。

        阮安松了口氣。

        剛要將小手收回，霍平梟卻扣住她纖細(xì)手腕，逐著她赧然眉眼，又問：“阮姑怎么不給我診了？”

        男人的話一本正經(jīng)的。

        阮安亦想，她既然是醫(yī)者，也應(yīng)當(dāng)給霍平梟經(jīng)常診診脈。

        須臾，姑娘干脆坐起了身，語氣正經(jīng)地對著凝睇她看的男人命道：“既要診脈，那就好好診，你也坐起來，這樣我能看得準(zhǔn)點(diǎn)兒。”

        聽罷這話，霍平梟啞然失笑。

        小妻子果然是個(gè)不禁逗弄的。

        他說什么，她都當(dāng)真。

        ***

        臨近太子納妃的吉日之前，高氏派賀馨若去了趟定北侯府，亦將她和張小娘準(zhǔn)備的喬遷之禮托她一并帶過去。

        高氏尋得由頭很好聽，一是說妯娌間要和睦，正好讓賀馨若選一天霍平梟不在府上的日子，好同阮安再正式地道一番歉。

        而她身為婆母，自是不方便親自去小輩的新府看。

        定北侯府在懷德坊，離皇城的距離比相府遠(yuǎn)了些，但卻更方便霍平梟去郊外大營。

        相府的馬車在侯府威嚴(yán)的磚雕牌坊門樓處停駐，賀馨若掀開車帷，便見上面的金絲楠匾額書著剛勁雄渾的四個(gè)大字——定北侯府。

        單從外面來看，這侯府就與相府有許多不同之處。

        譬如侯府外，就有一條用青石鋪就的跑馬道，彰顯著這家主人的武將身份。

        因著賀馨若這番來府，也是代表了高氏的心意，所以是由管事魏元親自來迎。

        賀馨若隨著魏元繞過了福祿影璧，首先看到的，便是一面闊五間的門廳。

        她想，這門廳雖然看著軒闊高敞，但霍平梟畢竟是個(gè)習(xí)武的莽夫，房家表妹也是從蜀中來的，這兩個(gè)人應(yīng)當(dāng)都沒什么文雅的意趣。

        他們這侯府的布景，也應(yīng)當(dāng)只有氣派，定無什么精妙的景致可言。

        等隨著魏元進(jìn)了蜿蜒曲折的復(fù)廊，賀馨若的神情很快由一開始的鎮(zhèn)靜，轉(zhuǎn)變?yōu)榱嗽趺磯阂�，都控制不了的酸澀�?br />
        這里面的景致，倒還真是五步一樓，十步一閣，處處透著世家的貴氣和講究。

        廊外的兩側(cè)，高柳侵云，池面菡萏初綻，水景明瑟曠遠(yuǎn)，陰翳生涼。

        冗長的南北長廊將侯府分為兩區(qū)，賀馨若去的是南區(qū)，也只走了一盞茶的功夫，說明不過只經(jīng)行過侯府的十分之一。

        這一路上，卻已經(jīng)看見不少奇亭巧榭了。

        待穿過抄手廊后的垂花門，便是會(huì)客的燕云堂，說叫堂，但其實(shí)是個(gè)面闊四間的鴛鴦廳。

        賀馨若一直想在將來和丈夫住的府中，修建一個(gè)冬暖夏涼的鴛鴦廳。

        這定北侯府，簡直就是她理想中的府園。

        賀馨若心里的嫉妒再難自抑。

        再見堂內(nèi)，房家表妹依舊穿著一襲碧衫羅裙，神態(tài)恬和，往那廳堂那么一坐，亦比待在相府時(shí)，多了些云淡風(fēng)輕的典雅氣質(zhì)。

        阮安得見賀馨若攜著丫鬟進(jìn)來，示意她落座，淡聲開口：“魏管事辦事得力，還請弟媳回相府后告知婆母一聲，這里無需她記掛，我和侯爺過得很好。”

        賀馨若強(qiáng)抑著心中的嫉妒，對著阮安頷了頷首，應(yīng)了聲：“是。”

        接下來的功夫，賀馨若只覺如坐針氈，一刻都不想在這里多待。

        賀馨若現(xiàn)在仍無法確定，霍長決何時(shí)才能與相府分家，帶著她去別府另住。

        雖說相府是比侯府大了些，但與婆母還有相爺?shù)哪菐讉�(gè)妾室住在一處，賀馨若還是覺得處處都受制于人。

        她今兒個(gè)積了一肚子的氣，沒到半個(gè)時(shí)辰，就同阮安告了辭，乘車馬回了相府。

        等回到院子里后，丫鬟道：“夫人，李太傅府上遞了張請?zhí)��！?br />
        賀馨若接過那用昂貴嬈花制成的紙張，突地想起阮安那日在相府說的那一席話。

        她唇角微勾，突然計(jì)上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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