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自己人
羅幼度說這話的時候有點小小心虛。
但符清兒只是橫了一眼道:“好!明日,妾身就親自去一探,也見一見未來的那位妹妹。”
倒也不是大度,而是自小受到的教育就不一樣。
本來唐朝風(fēng)氣開放,女人地位不低。先有力壓房玄齡喝醋的房夫人,后有竊取江山的武則天,引領(lǐng)文風(fēng)稱量天下士的上官婉兒,興于政變亡于政變的太平公主等等。
但是隨著唐末五代十國的大動蕩,武夫掌權(quán),女人的地位立刻就急轉(zhuǎn)直下了。
文人流氓至少要做做樣子,掛個貞節(jié)牌坊遮掩一下。
武夫哪管那么多?
那就是單純地釋放天性。
將欺凌戰(zhàn)敗者的妻女視為常態(tài),自己玩了還不夠,還要賞給手下一起玩,并且是公開地玩。
以前的誓師:
或是陳琳罵曹操“身處三公之位,而行桀虜之態(tài),污國害民,毒施人鬼!加其細致慘苛,科防互設(shè);罾繳充蹊,坑阱塞路;舉手掛網(wǎng)羅,動足觸機陷:是以兗、豫有無聊之民,帝都有吁嗟之怨。歷觀載籍,無道之臣,貪殘酷烈,于操為甚!”
或是駱賓王罵武則天“虺蜴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殺姊屠兄,弒君鴆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猶復(fù)包藏禍心,窺竊神器。”
現(xiàn)在!
“屠城,搶劫,搶女人!”
簡單粗暴三連。
符清兒貴為符彥卿的女兒,更是清楚此間殘酷。
羅家一脈單傳,延續(xù)羅家子嗣的重擔(dān)皆在羅幼度一人身上。
符清兒身為羅家大婦,這些都在她的責(zé)任之內(nèi)。
羅幼度與周娥皇的婚事在淮南之后已經(jīng)傳開。
符清兒自然不知道這其中的彎彎繞繞,真以為周宗是為了約定而等待今日,早已接納她了。
不過符清兒心底有些忐忑;“聽說那位周家娘子精通音律,才貌冠絕江南,卻不知到底如何?”
周宗手段極為高明。
來到汴京之后,周宗根據(jù)羅幼度的當(dāng)初的提議,主動拜會了竇禹鈞、楊凝式、馮平三人。
這三人是中原士林的扛鼎人物。
周宗能夠活躍于文風(fēng)鼎盛的江南政壇,一身才學(xué)也是毋庸置疑,很快就融入其中。
當(dāng)然這其中難免有羅幼度的關(guān)系。
周娥皇已經(jīng)有了婚約在身,自然不能如在江南一般,參加各種詩會。但是拜會竇禹鈞、楊凝式、馮平這三個平均年齡七十以上的長輩,為他們演奏一曲,卻是合情合理。
楊凝式聽了周娥皇所彈奏的一曲琵琶,寬慰平生,贊道:“周家有女,冠絕中原。”
他這一贊,將周娥皇的才名帶到了中原。
周宗自不敢讓周娥皇見任何中原士子,以至于過于神秘越傳越神,周家父女短短幾月時間,便在中原士林站穩(wěn)了腳跟。
符清兒自然也是聽過的,不免有些擔(dān)憂。
羅幼度卻道:“不知道!”
符清兒回過身子,帶著幾分驚疑地道:“真不知道?”
羅幼度道:“真不知道,當(dāng)年她爹遭受宋齊丘貶罰時,不過三五歲,能看出什么來?再次相見的時候是年前揚子津港口,她帶著面紗,也看不到容貌,之后就沒見過了。不過,為夫覺得吧,夫人的容貌已經(jīng)是世間少有,周家娘子就算再有姿色還能如何?至多就是與夫人春蘭秋菊,各擅勝場罷了。”
周宗心思不純,但一直以真名士自居。
在禮數(shù)這方面很講究,也為周娥皇留有一絲顏面驕傲,并沒有讓兩人見面的意思。
上次為了學(xué)習(xí)茶道,羅幼度登門的時候,也沒有見到面,只是跟周小妹玩了會兒。
符清兒心底擔(dān)憂盡去,喜滋滋的。
羅幼度乘勝追擊,把自己的妻子擁入懷中,重重地親了口。
“討厭……”
嘴上如此說來,卻是一副任君采擷的模樣。
羅幼度牽著符清兒的手走出庫房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飯點了。
精致的兩菜一湯,羅幼度、符清兒同坐一桌,你給我夾菜,我與你盛湯,雖說各有各的菜,親昵的如熱戀中的小情侶。
忽聞外邊傳來張進求見的消息。
符清兒道:“妾身是否需要避讓一下?”
羅幼度問道:“夫人介意他一桌吃嗎?若是介意,為夫去待客室。若不介意就將他直接請來,一起吃了。來人是張瓊的兄長,現(xiàn)在在開封府當(dāng)任捕頭,對為夫幫助極大。”
符清兒道:“便讓他一并進來吧。”
羅幼度讓人將張進請進來,同時也讓廚房給張進上菜。
這個時候因為大高桌子盛行,已經(jīng)有了合餐制的雛形了。
宴會酒席上都是聚在一桌的,不過只是表面合餐,坐在一起熱鬧,真正桌子上的食物還是一人一份,并沒有多大的變化。
張進見羅幼度與符清兒正在用膳,忙道:“下官在屋外等相公用膳。”
羅幼度忙叫住他,說道:“張兄弟過于生分了,將你叫來就沒把你視為外人。”
符清兒這時也道:“剛剛壯士求見,郎君就說好久沒與壯士喝一盅了,若壯士覺得有妾身在,不適應(yīng),妾身可退席去后堂用膳。”
她這話一出,可比羅幼度說上十句都管用。
羅幼度笑道:“沒想到你會來,普通的家餐,沒有大魚大肉,莫要嫌棄。”
面對兩夫妻的一唱一和。
張進心底感動,這是真沒將自己當(dāng)作外人,忙道:“那下官冒犯了。”
這時下人也將食物端上。
羅幼度給他滿上了杯酒道:“我與張瓊經(jīng)常相聚,倒是張兄弟,難得見上一面,今日我們好好喝幾杯。”
符清兒在側(cè),張進保留著幾分拘謹,與羅幼度對飲了三杯,才將話匣子打開。
“今日來是發(fā)現(xiàn)了一個不錯的人才,相公不是缺人嘛,就想著可以介紹給相公。”
羅幼度聽了登時來了精神,說道:“快快說來,到底是什么好人物,入得張兄弟的眼睛。”
張進道:“此人叫全旭,是成都人,家中幾代都是將門。他哥哥全師雄還是文州刺史,據(jù)說在蜀地有一定威信。”
羅幼度眼前一亮,這全旭他沒聽過,不過全師雄還是略有耳聞的。
歷史上大宋平蜀,王全斌治軍不嚴,嗜殺好貪,激起蜀人兵變。
這全師雄就是起義領(lǐng)導(dǎo)人,自稱“興蜀大王,在蜀地連續(xù)擊敗崔彥進、高彥暉、張廷翰三員宋軍大將的征討,還將高彥暉斬殺了。
一時間鬧得蜀地各方起兵響應(yīng),十七州先后兵變。將主將王全斌嚇得昏招迭出,砍殺了蜀國三萬降卒,進一步激起了蜀中群眾的反抗。
最后還是曹彬、劉光義穩(wěn)住了局面。
宋滅蜀只用了四十余天,但是對付全師雄卻用了足足一年。
足見這全師雄還是很有本事的。
不過全師雄的弟弟,不效力蜀國,怎么跑到開封來了?
張進續(xù)道:“之前寇參軍遇到一個案子,說來也是一件奇聞。有一個叫張齊賢的人帶著贓物來汴京求學(xué),店家報案之后,下官派人將他拿下。這個全旭出來阻擋,與我們動了手。此人頗為勇悍,我們十余衙役一時半會兒居然拿不下他。還是那個張齊賢出面,才令之束手就擒的。”
“后來經(jīng)過寇參軍的審訊調(diào)查,那個張齊賢身上的贓物都是賊人送的,與他本人無多少關(guān)系,便將他釋放了。全旭因阻礙執(zhí)法,監(jiān)禁一月。下官見全旭頗為武勇,就到獄中與他聊了會兒。他原本是蜀國禁衛(wèi),看不慣孟昶的醉生夢死,覺得跟著孟昶沒有一點前途,出蜀來中原碰碰運氣。”
“因盤纏耗盡,受到了張齊賢的資助。這才出手相救。此人武藝不俗,大大小小是個人物。他本有投軍之念,下官就斗膽來問一問相公收不收他。”
羅幼度毫不猶豫地道:“當(dāng)然要收,人才不嫌多。這開封魚龍混雜,潛藏的厲害人物,數(shù)不勝數(shù)。張兄弟以后遇到厲害角色,可以自行做主。人才,我這里從不嫌多。”
符清兒好奇地插話道:“那個賊人送贓物是怎么回事?”
張進回道:“這個張齊賢倒是一個妙人,不過十五年歲,卻異常有膽氣。他家中清貧,每日求學(xué)往來要走二十余里的路。一日因事留堂,走在回家的路上又累又餓,路旁遇到一家野店。店里有一伙強盜,在里邊吃吃喝喝。他直接走了進去,對著強盜說‘賤子貧困,欲就諸大夫求—醉飽,可否?’”
“這伙強盜見一年紀小小的書生有如此膽氣,就讓他坐下一起吃喝,還特地給他讓了座。”
“張齊賢面對一群腰掛長刀的惡徒,半點不懼,胡吃海喝。讓盜賊的首領(lǐng)都驚得目瞪口呆,直言‘小相公這膽量氣度,日后不是宰相也是一個大人物。日后當(dāng)了宰輔,莫要忘了我們?yōu)楸I,也是生活所迫’,就將自己手中的財物贈給了張齊賢一部分。”
羅幼度也聽得忍不住叫了一聲:“好家伙,此子未來只怕真得有大出息。”
聽張進怎么一說,羅幼度恍然記起自己記憶中真有這典故,心知這個張齊賢未來是個人物。
只是印象不深,想不起來了。
不過真正讓他高興的還是張進,他并沒有要求張進干什么,張進卻自己主動干了,足見他的忠心。
張家這對兄弟,真的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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