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秦檜的高明之處。

都以為他是主戰(zhàn)派。

但其實他可能是主和派。

即便有個別人猜到秦檜是主和派，但他們并不知道，秦檜背后主和的原因，有一半是趙官家的有意暗示。

但只是暗示而已。

政治其實很簡單，擺到臺面上就是各方爭權(quán)奪利。

但政治又極其復(fù)雜，因為人心很復(fù)雜。

有很多話是無法拿到臺面上直接說的。

例如現(xiàn)在趙寧想在官方上繼續(xù)和金國保持和平，私下拔刀子給金國放血，但因為各方利益的爭奪和權(quán)衡，時機不到，他不會直接表態(tài)的。

而秦檜猜到趙官家的意思，積極推動一些事，但又為了迎合趙鼎、張浚等實權(quán)派，表面也不表態(tài)，只暗地里暗示一些人來唱戲、試探。

至于其他級別低的，無論是朝堂上，還是地方上，那不過都是站隊而已。

看不透這些，又喜歡冒頭的，最后基本可能變成炮灰。

或者說，看透了，但又在巨大的利益誘惑面前邁錯了腳步的，下場也會很慘。

等秦檜說完話，一場各方試探已經(jīng)初步告一段落。

但卻沒有就此結(jié)束。

戶部侍郎邵溥又出列，他說道：“陛下，今年夏稅各路皆有反饋。其中淮東、江東、兩浙、京北、京南、利州、成都府上報，夏稅可能比往年要少些許。”

趙寧不動聲色問道：“少多少？”

邵溥微微低著頭，咽了一下喉嚨，說道：“少了一半。”

他此話一出，周圍又議論起來。

梅執(zhí)禮沖了出來，他說道：“陛下……”

“梅卿，你得等人把話說完，打斷別人說話是很不禮貌的。”

“陛下，臣有話要說……”梅執(zhí)禮顯然忍不住了，事關(guān)夏稅，國庫之要。

“先退下去，讓邵卿把話說完。”

梅執(zhí)禮憋得仿佛要吐血了，最后說道：“是！”

“邵卿，為何少了一半？”

邵溥說道：“各路轉(zhuǎn)運使上報，今年的收成不太好，百姓日子不好過。”

趙寧說道：“哦，朕想起來了，兩個月前，地方上各路轉(zhuǎn)運使就給朕奏札，希望朝廷能減免一定的賦稅。”

“是，就是這個原因。”邵溥立刻說道。

趙官家話鋒一轉(zhuǎn)，問道：“趙相公，京西南路轉(zhuǎn)運使、提點刑獄司、提舉常平司都任命了嗎？”

趙鼎出列說道：“都已經(jīng)上任，分別是陳求道、馮長寧、范之才，此三人在過去皆政績斐然。”

“好，任命了就好。”趙官家的目光又轉(zhuǎn)移到邵溥身上，“邵溥，知道朕為什么在京南殺人嗎？”

邵溥心頭一動，小心翼翼回答道：“是因為民間違規(guī)借貸，臣也正準(zhǔn)備說這件事……”

趙寧打斷了他的話：“咱們一件事一件事捋清楚，你剛才說這些地方的夏稅少了一半，因為民間疾苦？”

“是！”

“這么說，你贊成他們說的？”

邵溥猶豫了一下，硬著頭皮說道：“臣贊成，這些年北方打仗，從南方調(diào)集了不少糧食，多多少少會受到影響。”

趙寧干脆站了起來，走下去，右手習(xí)慣性握住劍柄。

他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看著邵溥，說道：“民間到底有多疾苦，你來跟朕說說？”

一邊的大臣們都不說話。

邵溥猶豫了一下，說道：“百姓靠借貸勉強度日，足以說明民間疾苦。”

“嗯，有道理，百姓靠借貸度日，還被人三倍高利貸！”趙官家臉色瞬間冷了下來，“朕若不是親眼下去看看，朕還真的被京南轉(zhuǎn)運使李召彥給唬住了！被你邵溥給騙了！”

邵溥嚇得連忙跪在地上，說道：“陛下，臣怎敢欺騙陛下，臣是如實上報，百姓借貸就充分證明了這一點，否則誰又愿意借貸呢？”

“是啊，若非生活所迫，大多數(shù)人都不愿意借貸，他們只是想本本分分種田糊口而已！為什么卻還要喝他們的血，吃他們的肉！”

趙官家的聲音回響在垂拱殿內(nèi)。

“為什么！”趙寧鋒利的目光釘在邵溥身上，“抬起頭來，看著朕！”

邵溥被嚇得發(fā)抖，他有些后悔剛才站出來說這件事。

他慢慢抬起頭，看著趙官家。

“告訴朕，為什么？你不是知道民間疾苦的嗎？”

“臣……臣也是上報各路文書，臣……”

“上報各路文書？你不去核實的嗎？怎么戶部有好幾份不同的文書？梅執(zhí)禮給朕的，跟你說的不一樣啊！”

“臣……臣也是為了陛下的圣明，民間疾苦，若是陛下能減免賦稅，百姓自然會感激陛下，至于……”

趙官家再次打斷了他的話：“至于地方上的官戶和形勢戶不交稅，你就屁都不敢再放一個了是吧！民間疾苦？你也敢在朕面前說民間疾苦！緩解民間疾苦是減免賦稅的問題嗎！”

大殿內(nèi)這時沒人說話了。

“朕此次在襄陽府，找一個郭氏買糧，你們猜他有多少糧食？隨手就能賣給朕十萬石！”

“你們再猜猜提舉常平司的糧食是哪里來的？”

“就是這個郭氏賣的！”

“朕從南陽南下進入襄陽府地界，一路看到無邊無際的麥田，金色的麥浪，飄逸著麥香，農(nóng)民在田里勞作，多么好的場景，這是不是豐收？這是不是盛世？這是不是預(yù)示著百姓豐衣足食？”

“這就是豐收！這就是預(yù)示著百姓豐衣足食！但是，朕看到的卻是百姓瘦骨嶙峋地站在那里排隊借三倍的高利貸！然后兩貫一石的買糧！豐收的糧食都去哪里了？”

“李召彥家里被抄，抄出糧食八萬石！”

“周宏被抄出糧食七萬石！”

“郭氏被抄出糧食十五萬石（1800萬斤），堆積如山！可以給10萬人吃半年！”

“來！邵卿，你給朕解釋解釋，什么叫民間疾苦！什么叫兩貫一石買糧，什么他媽的叫十五萬石糧食！”

死靜，沒有一個人說話。

邵溥跪在那里，小聲說道：“是臣一時疏忽，臣也是被他們的文書給誤導(dǎo)了。”

趙寧摸了摸邵溥的官帽，說道：“秦檜。”

“臣在。”

“你說，如此重要的事情，都能被誤導(dǎo)，怎么處理？”

“陛下，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每一個人都會犯錯，豫章先生也說了，小過可以寬容，以彰顯陛下的仁德，安撫人心。但是，大錯，絕不能姑息，否則人人皆犯大錯，國朝豈不危矣？”

“朕問你怎么處理？”

“邵溥所做之事，并未造成嚴(yán)重后果，但那也是仰仗陛下圣明，才得以止損，是以臣覺得，可以降邵溥官職，罰一年俸祿，以示懲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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