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劉廣德又來了。

趙構收拾了一番，便與他一同奔赴酒宴。

泉州府的大小官員盡數到場，為趙構捧場。

當然也有泉州幾個商界大佬。

從這一點可以看出，現在的大宋朝，商人地位比過去更高。

在過去的年代，大宋朝商人的地位，雖說比歷朝歷代都高，可是還沒有高到可以和官員聚集在一起吃飯的地步。

即便真宗時代開始，就有不少達官顯貴找商人借貸，商人賺得盆滿缽滿，可錢歸錢，地位歸地位。

大宋朝不是越有錢地位越高。

等趙構進來的時候，眾人紛紛上來拜謁。

趙構在眾星捧月之下，走了進去。

“康王殿下能來泉州，是我們泉州所有官員的榮幸。”

知府劉廣德舉起酒杯，眾人都站了起來，一起舉酒杯。

趙構倒是覺得怪不好意思的，他起身，也端起酒杯，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說道：“承蒙諸位同僚關照，本王不勝榮幸。”

氣氛似乎其樂融融。

可趙構的臉色轉眼就變了，立刻陰沉了下來，將手中的酒杯放下，然后坐下來。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趙構說道：“哪位是馬重山？”

人群倏然安靜下來，眾人臉上的笑容也逐漸凝固住。

“殿下，您找馬重山有何事？”劉廣德笑道。

“沒什么，就是有人檢舉他私鑄火炮。”

趙構此話一出，頓時嘩然。

“馬重山不在？”趙構看著劉廣德問道。

劉廣德猶豫了一下，看向人群中一個躲躲閃閃的中年男子，然后說道：“在……在……”

“在就讓他出來。”

“馬重山，還不出來解釋解釋！”

那穿著一身藍色絲綢長衣的中年男子站出來，說道：“殿下，草民馬重山。”

趙構卻也不含糊，說道：“來人，抓起來。”

眾人一怔，卻未料到趙構行事如此粗暴。

這泉州大大小小的官員都在，大家伙誠心誠意請您來吃酒，您一來，酒還沒有喝一杯，直接抓人？

這顯然與官場行事準則相違背，超出了在場所有人為官的認知常識。

有這樣抓人的？

一邊的張子顏便要動手了，市舶司司呈高天明站出來說道：“殿下，這走私火炮乃是大事，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可不能隨意拿人啊。”

“是啊，殿下，陛下一直秉承著抓人要有據可依，不能胡亂抓人，否則地方官員效仿，遭殃的還是百姓。”知府劉廣德立刻繼續說道，“在陛下這套從上至下的嚴格督辦下，地方官員敢巧立名目胡亂擾民的，大大減少。”

趙構心中自然清楚，他話都說出來了，若是拿不出證據，他這個南海安撫使的威望今日恐怕要沒了。

這事若是傳回京師，趙官家會如何看他？

趙構說道：“本王這里自然是有依據的。”

“那還請殿下拿出來，否則今日是不能在泉州胡亂拿人的。”劉廣德收斂起之前諂媚的笑容，他神色嚴肅地對趙構說道。

這就是趙寧構建出來的一套官僚程序正義，形成了上下威懾體系。

劉廣德是泉州知府，他的級別比趙構要低得多。

他的上面還有福建路布政使，布政使在趙構面前還要低兩個級別。

布政使雖然和侍郎是一個級別，但平時卻向侍郎匯報工作，而趙構的級別，比尚書還要高半級。

可即便趙構比劉廣德高好幾級，他在泉州也不能為所欲為。

因為比他更大的是程序正義，誰如果破壞程序正義，誰就會被群起而攻之。

就算趙構要抓人，也是在合理的程序中抓人。

程序正義，總是讓流程固話，使得一些人鉆空子。

例如趙構說的馬重山，你明知他有不法的買賣，在走私火炮，但如果沒有證據，卻拿不得他。

假設沒有這個程序正義，趙構抵達南海，就可以巧立名目，隨意罷免官員，填補自己的人上位。

總之，嚴格的程序正義，讓惡人能小心翼翼避開法網，顫顫驚驚地活著，深怕哪天露餡了。

但如果沒有程序正義，官僚就可以公開合法地搶劫了。

氣氛變得十分緊張，無數雙眼睛都看著趙構。

這一年的趙構，已經不算一個太平親王了，他曾經親自送走了趙家無數親王，曾經力推新農政，曾經在西北大刀闊斧嘗試民間借貸。

他豈會被在場這些人唬住？

“要拿出證據，也不是在這里拿，本王代表的是朝廷，是天子！本王來抓人，難道要將依據給在場的每一個人過目之后，才能抓人？”

趙構這一句話便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還有張遇輸，在何處？”

無人說話。

“不在？”趙構冷冷看著劉廣德。

“張遇輸，出來！”

張遇輸出來后說道：“殿下，草民可是遵紀守法的。”

“你是否遵紀守法，不是你說的算，也不是本王說的算，是王法說的算，本王若是冤枉了你，你大可以去告本王，這福建路的提點刑獄司使就可以御史臺，御史臺彈劾本王，本王半個字都不敢說！但現在本王要拿你！本王不僅要拿你，你有任何話，審問室慢慢說！”

說完，趙構轉身便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下，朝外面走去。

酒宴已經不能用不歡而散來形容。

當天下午，趙構就對兩人進行了審問。

“殿下，您剛來南海，這里的事務可不比中原，這里的商業比中原要復雜得多。”馬重山很客氣地說著，“您何必一來，就把人全部得罪了呢？聽草民一句勸，相互給個臺階，以后殿下需要辦什么事，吩咐一聲，我們瞻前馬后，辦得漂漂亮亮。”

趙構坐在椅子上，看著這兩個人，他第一次感受到商人的狂妄。

這些年，他與商人打的交道非常多。

無論是在中原地區還是在西北，他一手提拔起來的民間巨富，數不勝數。

但從來沒有人敢跟他這個親王用這種語氣說話。

趙構尋思著，如此說來，國朝的商人，可能還真的如蔡懋說的那樣，隨著財富的積累，新的技術民用，商人的膽子越來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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