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靖康十四年的年底開始，安北城開始悄悄準備物資。

新年的這一天，岳飛將活動在安北都護府的三個大商人召集到安北城的帥府，并且介紹給了王宗濋。

這幾個人分別是最大的牧場商人王不知，茶葉商人劉忠景，糧食商人田措。

找三個人來，并不是說陰山只有三個商人，而是說這三個商人，都有官方背景，在草原的買賣做的是最大的。

陰山一帶目前的總人口已經達到二十萬，相當于十縣規模。

而且隨著戰局穩定，畜牧業發達，人數還在繼續增加。

這是民間商人對朝廷軍事力量的信心。

王宗濋取出了三份契約，是安北商社的契約，他說道：“諸位好好看看，這是朝廷的官方文書。”

三人小心翼翼接過來，仔仔細細看完，面面相覷。

“朝廷現在要對草原用兵，要知道草原人的動向，你們在這里做了好幾年的買賣了，本官打開天窗說亮話，朝廷需要你們，為了讓你們真心誠意為朝廷辦事，而不是停留在口頭上跟本官遮遮掩掩地玩歌頌那一套，本官特批讓你們進入大宋安北商社里來。”

三人還是一頭霧水，這信息量確實太大了。

于是接下來，王宗濋用最直接明了的方式，給這三個人介紹了安北商社的來龍去脈。

聽完后，王不知顫顫巍巍地拿起茶杯，砰的一聲，茶杯不小心脫手摔了個粉碎。

“王太尉恕罪，草民不是故意的。”

“誒，如此見外作甚，以后就是自己人。”王宗濋和藹可親地說道。

王宗濋身上有濃厚的商人氣息，商人喜歡談利益，不太喜歡談權力壓制。

“這份契約，不是誰都有資格在上面簽字的，三位想要在這契約上簽字，是有條件的，配合岳帥的一切需求，當然，本官再強調一遍，朝廷的原則是多方互利，朝廷不會強行索要你們的商品，每一份貨品都明碼標價，朝廷出錢購買，當今陛下看的是長遠的局面，而不是殺一刀后，把血抽干。”

劉忠景說道：“我們需要怎么配合朝廷呢？”

“糧商提供糧食售賣，茶商向草原輸送茶葉，茶葉價格要定得合理，糧商向草原輸送糧食。”

“這豈不是成了資敵？”糧商田措驚訝道，“是不義！”

“資敵？”王宗濋說道，“草原的牛、羊、馬，統統南下，草原的礦產，統統南下！天子要的不是殺殺韃靼，呈呈威風，天子要的是能夠看得見、摸得著的貨品，大宋百姓需要這些！什么是大義？借用陛下的話，讓老百姓吃飽飯，就是大義！”

三人被震驚到的同時，劉忠景說道：“需要草民如何做？”

王宗濋看著岳飛，岳飛說道：“塔塔兒部了解嗎？”

劉忠景說道：“草民給他們賣過茶葉。”

“能找到他們棲息的位置嗎？”

“塔塔兒部遷徙很頻繁，不過草民的人，的確能找到他們的位置。”

王宗濋接過話來，他說道：“草原各部對朝廷的商貿政策虛與委蛇，朝廷打算出兵教訓塔塔兒部，徹底肅整草原秩序，并非要對草原趕盡殺絕，你的人全力配合朝廷王師，以后你在草原的利益只會更多。”

權力是個復雜的東西，制度能賦予人權力，但是信息也能賦予人權力。

就說此時岳飛，在安北都護府有雄兵十萬，按理說要教訓草原人不難。

可是岳飛去哪里找塔塔兒部呢？

當然，岳飛肯定有自己的斥候和細作。

但別忘了，塔塔兒部對宋人的斥候是有高度警惕的。

可塔塔兒部對大宋的商人，除了警惕以外，通商買茶葉，就成了內部的剛需。

有了接觸，就有了信息。

這就相當于將這些一線的商人，與軍隊的利益綁定在了一起。

而這種綁定，還不只是單純的商人與軍隊綁定。

若僅僅只是商人與軍隊的綁定，是極其危險的，因為軍隊和商人走在一起后，糧食、錢財都有了保證，軍隊會快速軍閥化。

可安北商社的股份模式是，以中土的巨大消費市場為核心，通過邊疆的軍隊和商人，來將草原的資源輸送下去。

也就是說，如果邊疆的軍隊和商人搞軍閥化之后，他們將會失去中土海量的消費市場，那從草原弄過來的牛羊，誰去買呢？

這套商業邏輯，就會出現斷裂，各方利益都會受損。

這也是，大英帝國在擴張時代，放心給總督們放權的根本原因。

商業規則和權力等級規則是不一樣的。

如果一定要用杠精的邏輯狡辯一番，岳飛軍閥化，讓陰山二十萬居民購買。

給草原輸送的茶葉從哪里去弄呢？

陰山的糧食，在供給二十萬人后，有多余的給草原嗎？

另外，貨幣流通能跟上嗎？

這些都是地域與地域之間能互通的關鍵因素。

趙寧的一份股份制，生出了給不同角色的契約，這套制度聽起來簡單，但其實它是整合了人類世界經濟規則核心的制度。

人類世界里，能真正深刻理解這些內在規則運轉的人，本身不多。

大多數人，在這套規則里去創造自己的價值，養活自己就足夠了。

能在契約上簽字的，除了運氣好，還得懂得這套規則的運轉本質。

“塔塔兒部分布相對散，不過若是岳帥真的想要盡快知道，草民立刻安排人便是，就在上個月，草原還賣給了塔塔兒部兩千斤茶葉，他們起初對草原的人也是防范的，買賣做多了，就慢慢放松警惕了。”

田措則說道：“草原十天前還收到塔塔兒部的一批羊群，是草民用糧食換的，他們的確很需要我們的糧食，草民的人對塔塔兒部的位置，不說熟悉，岳帥想要知道他們的人在哪里拉屎，草民都給您揪出來！”

岳飛和王宗濋對視一眼，戰爭的信息掌握到這個份上，這場仗恐怕……

靖康十五年的正月，安北府已經悄悄開始集結物資。

與此同時，一批人畜無害的商人，像往常一樣，冒著風雪，向北面運輸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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