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楓不清楚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他被一陣細微的響動吵醒后，卻發現，房間里開著暖黃色小燈，但只有自己。

        他沒意識到自己為什么要緊張，只下意識喊了一聲：“秦戰？”

        手臂撐在床上，慢慢支起身體坐了起來，楚楓深鎖眉頭，覺得頭部昏昏沉沉的。

        外面的響動還在繼續，他下了床穿好羽絨服一把拉開了門。

        聲響忽地清晰起來，竟是隔壁鹿馬和趙勇的房間。

        他敲了敲門，很快，門被打開。

        楚楓莫名心安了一下，是秦戰。

        但很奇怪，秦戰只是沖他笑笑，一句話都沒說，閃了一下身體，示意他進去。

        楚楓也沒問，閃身進入房間，卻赫然看見趙勇和鹿馬全部都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迪扎安一只眼睛腫得老高，抽著老式的煙管，在床邊站著碎碎念。

        看見楚楓，像見了仇人一樣，瞪過來一眼。

        “他們怎么了。”楚楓沒往太前面湊，不知是因為情感的缺乏，讓他顯得過于淡漠的理智，還是單純想離迪扎安遠一點。

        秦戰又過去摸了摸床上那兩人的額頭，才回身站在楚楓眼前，眼神讓楚楓覺得有些讀不懂。

        “想不起來了？楚顧問？”

        秦戰莫名其妙問了一句，楚楓一怔。

        有些不舒服，有些生氣，秦戰從沒這樣，冷冷地和他說過話。

        楚楓壓下心里躥升上來的波動，不冷不熱注視著秦戰：“我該想起什么，秦教官。”

        可是話音剛落，楚楓突然一陣頭痛，眼前竟真的閃過他睡前的畫面。

        ……

        在吧臺前，他還倔強地和秦戰說，只稍作休息就好，秦戰牽著他手腕上了樓，便看到迪扎安還在圍著趙勇拍馬屁。

        楚楓心里不舒服得狠，投過去的那厭惡的一眼，不巧被迪扎安看見了，他立刻扯著嗓子大喊大叫，說土豪欺負老頭兒。

        這一喊，鹿馬和趙勇竟然一前一后開了口。

        鹿馬：“楚顧問，你別總是針對迪扎安老板啊，別那么小氣。”

        趙勇：“就是啊楚顧問，你別不講道理，迪扎安老板，對我們挺照顧的。”

        楚楓自己也沒想到那一刻，心里的怒氣值竟飆到了極點。

        余光里，身側的秦戰似乎也閃過有些詫異的眼神，可楚楓來不及理會，他手里的匕首，已經朝前方猛地甩了出去。

        并沒有確切的目標，所以誰都沒傷到。他馬上又向迪扎安沖過去，鹿馬和趙勇竟然瞬間站在前面阻擋。

        可惜兩個三級兵，加一起也沒法兒抵抗一個特級兵。

        楚楓下手很重，兩人紛紛撞到墻上，當場昏迷不醒。

        而楚楓像入了魔，眼里竟一片煞紅，他沒有停止，向迪扎安走去。

        背后忽地響起一道很沉的聲音：“夠了，楚顧問。”

        楚楓腳步一滯，背后那個熟悉的人，對他很冷，他當時只有這一個念頭。

        所以楚楓覺得不夠，他剛剛只是想教訓一下迪扎安，但此刻，他想要他死。

        可是只沖著迪扎安落下去一拳，再要出手時，身后的人，猛地站在了他眼前。

        他的拳頭離秦戰的額頭，不過一厘米遠。

        秦戰稍偏下頭，他的嘴角沒有任何笑意。

        “夠了嗎，楚顧問。”他又問了一遍。

        楚楓喉結滑動了幾下，慢慢收回拳頭，渾身顫抖。

        然后，他暈了過去，什么都不知道。

        ……

        楚楓沒再說什么，只是突然覺得，一切都像從前那樣，什么都沒有變。

        他的世界里，依然麻木不堪，似乎做什么都沒意義。

        “我們治病還錢的協議，就此作廢，秦教官。”

        楚楓走到門邊，握住門把手，余光又向后掃去一眼，神情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要淡漠，“他們兩個，應該死不了，”他說，“這些，收好。”

        七八張銀行卡被甩了出來，楚楓決絕地出了房間。

        一聲門響，像把鋒利無比的劍，斬斷了他和秦戰短短幾日的緣分。

        外面又起了大風，夾著黃沙。

        漫漫黑夜里，楚楓像臺沒有任何感情的機器，他不驚恐，不害怕，不生氣，不憤怒。

        他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是一個人怔怔地走在沙漠中，他覺得自己，沒有停留在這里的意義，該回去了。

        前方漸漸有了亮光，那種亮度，一看就知道，是強光手電。

        楚楓一眼就看見了托合提護著阿曼，拎著行李，驚慌失措的身影。

        在他們前方，還有兩個人，舉著手電筒，不懷好意的笑著。

        “大哥哥！”阿曼看見了楚楓，驚恐的眼里瞬間露出一絲欣喜，他沖楚楓揮了揮手。

        楚楓突然想起來那只洋娃娃，還在秦戰的道具空間里收著，他忘了要回來。

        他像看不見最前方的那兩個人，甚至連托合提都直接忽視掉，只是抿了下唇，不冷不熱看了阿曼一眼。

        以至于，所有人似乎都有些尷尬。

        這種明顯在向他求救的場面，他那一眼，是救，還是不救？

        “楚顧問，楚老板。”

        楚楓背后驀地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一樣帶著戲虐。

        他猛地回過頭，卻瞬間斂起眉峰：“你怎么在這里。”

        迪扎安吸了兩口煙管，像是才發現很難抽一樣，搖搖頭，厭惡地把煙管仍在黃沙里。

        “以為我，是秦戰？”他哼了聲氣兒，不緊不慢擦著楚楓肩膀走過去，和最前面那兩個人站在一起。

        楚楓一瞬間明白過來，迪扎安竟是費斯少的手下。

        他莫名地討厭迪扎安，似乎有了理由。

        他忽然又往身側瞟了一眼，不輕不重道：“原來不是去走親戚，是逃亡嗎，托合提老板？”

        冷冽的寒夜，托合提額頭上竟然滲出一層汗，他護著阿曼，連楚楓也遠離了一些，聲音有些發顫：“我不知道，你們都在說什么。”

        楚楓面無表情：“托合提老板，現在就別裝了。我不會哭，而你，擁有哭泣技能。”

        他沖迪扎安冷瞥過去一眼：“那幾個，找的就是我，還有你。”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如此直白，托合提嘴巴動了幾次，都沒再說出話。

        他跪下身來，把阿曼護得更緊了些，那雙顯得很疲憊的眼里，盡是迷茫不甘，和憤懣。

        仿佛無論如何也不明白，自己只是擁有一個不起眼的技能，只是能無聊的讓別人哭一哭，因何就招來了殺身之禍。

        鎮上接二連三有人去跟他打聽，他終于意識到自己不得不離開時，卻終歸，晚了一步。

        前方響起迪扎安慢悠悠的幾聲掌聲：“楚顧問，真聰明。”

        楚楓不動聲色一怔，他又想起了某個喜歡拍他馬屁的人。

        “可惜啊，楚顧問，你的隊友千里迢迢，為你一人來到這么兇險的沙漠，你卻親手傷了隊友，說舍棄就舍棄。”

        迪扎安不忘給楚楓心上插刀子，雖然沒了偽裝的口音，可說起話來慢條斯理的調子，總是讓楚楓不舒服。

        這個世界上，拖著腔調說話還好聽的，似乎只有某個人。

        “后悔嗎？楚顧問？”迪扎安不折不饒，端著肩膀在沙漠上跺著步子，仿佛不攻破楚楓的心里防線，誓不罷休。

        楚楓往那對父子身前又靠近幾步，抬手頓了一下，卻還是摸了摸阿曼的頭。

        “后悔，”他垂下眼皮輕聲道，“后悔忘了要回，洋娃娃。”

        “還有小餅干。”他默默補充了一句。

        下一秒，身后像飛過來了什么東西，劃過空氣時“嗖嗖”的聲音很明顯。

        楚楓迅速把頭往后靠，猛地一轉身，腳下帶起一片沙霧，兩手閃電般抓住飛過來的東西。

        站定后，垂眼一看：

        左手洋娃娃，右手小餅干。

        “……”

        緊接著，原汁原味帶著熟悉的戲虐笑聲傳入耳：“還后悔嗎？楚顧問？”

        楚楓只覺得心尖上驀地一陣極速的跳動，不由自主緊了緊手心。

        在暗夜與光亮相融的那方天地，秦戰不慌不忙的挺拔身姿，正慢慢向他靠近。身后一左一右，跟著揉著額頭的鹿馬和趙勇。

        楚楓忽然想起那天白日里，秦戰也是這樣慢慢地走近他。

        一道自嘲的笑聲讓楚楓繃緊的神經稍稍松了下來，“被你們耍了啊。”遠處的迪扎安嘖了一聲。

        卻并沒有誰理會他，他仿佛也不介意，真的，就只是自嘲而已。

        此刻秦戰已經走到了楚楓身邊，他的眼里，根本沒有任何人。

        他攤開掌心，把隨之出現的一盒熱果汁遞給了楚楓：“走了這么久，辛苦你了，楚顧問。”

        嘴角仍然是一貫的戲虐，但那雙深邃的眼窩里，似乎夾雜了一些認真的自責。

        楚楓慌忙接過果汁，避開那道沉沉的視線。

        他把熱果汁和小餅干，遞給了阿曼。

        阿曼稚氣的臉龐上，露出童真的笑臉，他高興地說了一聲：“謝謝大哥哥。”

        楚楓抿了下唇，又看了一眼托合提，卻最終沒說什么。

        或許他想說聲“抱歉”，因為自己，連累了這對父子。

        可是楚楓能明白所有的道理，能分別所有的是非，唯獨還共情不了愧疚的心情。

        他怕說出來的“抱歉”，聽起來太假。

        指尖被秦戰輕輕捏了捏。

        楚楓一怔，秦戰懂他。

        “我說，我們是不是該打起來才對，秦教官？”

        遠處的迪扎安又笑了起來。

        就像是賽跑前突然響起的哨聲，黑夜的大漠深處，瞬間變得危險又緊張起來。

        楚楓和秦戰并肩往前邁出幾步，鹿馬和趙勇也瞬間護住身后的那對父子。

        “這才對嘛。”迪扎安瞇起眼，又拍了拍巴掌。

        楚楓總有種錯覺，似乎迪扎安總在不經意地學著秦戰的一舉一動，甚至是說話的口氣和笑意。

        他覺得，這才是他如此討厭迪扎安，一個已經六十多歲的白發老人的，真正原因。

        可是為什么，他為什么要學秦戰？

        伴著眉間越來越深的溝壑，楚楓猛地想到一件事。

        早上吃早飯時，秦戰不是沒吃帶杏仁的粥，而是一開始，迪扎安就沒給秦戰盛。

        他知道秦戰對杏仁過敏。

        還有，他對秦戰扔出飛刀后的“偏愛”，對秦戰的一些黏人舉動……

        楚楓驀地握起拳頭，冷冽的眼神像把刀子直直地刺進迪扎安的心臟。

        他和身側的秦戰，幾乎異口同聲叫了聲：

        “費斯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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