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青年
第九章青年
在曾明澤堅持下，東井小學的體育課終于正常起來。
以前的體育課，遇上天氣好，老師便組織學生們跑跑步、跳跳遠，不然就是搞大掃除。若是下雨天，則會直接改為語文課或者數(shù)學課。
曾明澤來了之后，對這種現(xiàn)象深痛惡覺，多次在會上據(jù)理力爭，最后曹全文也懶得跟他磨嘴皮子了，就由著他去折騰。
學生上體育課的權(quán)利爭取到了，可開展體育活動的條件可依然不容樂觀。
曾明澤翻遍學校的角落，最后也只找出了兩張可供練習前滾翻后滾翻的軟墊子。其他的籃球、羽毛球拍之類的器械，早已破舊得不成樣子，哪里還能用。
所以當?shù)谝粋�月的工資到手，曾明澤猶豫了好幾天，最后還是沒有買自己心心念念已久的手表，而是選擇給學校的孩子們購置了一批體育用品。
自那以后，再上體育課，孩子們的興致就高了許多。
男孩子打籃球，女孩子打羽毛球，年紀更小的則玩乒乓球，原本苦哈哈的體育課變成了香餑餑。越到后面，上體育課就成了學生們每周最為翹首以待的事情。也只有在上體育課的時候，那些成績偏差的孩子才會徹底換下在其他課堂上的那張苦瓜臉，綻放出最絢麗的笑臉。
就在曾明澤暗自慶幸自己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之時，意外卻發(fā)生了。
這天上體育課，他組織班里的男生打籃球?qū)官悺Ｔ诒荣愡^程中，一個學生不慎踩到了球場上的裂縫，重重摔倒在地。
待看見孩子那齜牙咧嘴的痛苦模樣，曾明澤嚇壞了，來不及向曹全文匯報，當即背起學生送往鄉(xiāng)衛(wèi)生院。
“左側(cè)足舟骨應(yīng)力性骨折。”
盯著眼前的x光檢查報告單，曾明澤悔恨交加，反倒是學生的家長表現(xiàn)得風輕云淡，檢查結(jié)果出來之后就對曾明澤說，沒多大個事，其實都沒必要來醫(yī)院，帶回去敷點草藥就行了。
曹全文為這事大為光火，曾明澤一回到學校，就被他叫過去臭罵了一頓。
曾明澤全程一言不發(fā)，從校長辦公室出來之后，一個人坐在操場旁的大樹底下望著到處都已開裂的籃球場發(fā)了好半天的呆。
幾天后，曹全文專門組織幾位老師開會，宣布暫停體育課程。
聽校長宣讀完決定，曾明澤聳拉著腦袋，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會上，只有陳艷梅提了一嘴，不能因噎廢食，體育課還是應(yīng)該繼續(xù)辦下去，只要后期更加注意安全方面的問題就行了。
不過這一次，曹全文卻是鐵了心，根本沒給眾人商量的機會，直接道：“這是我跟教辦溝通后，教辦給出的意見。所以，這事我看就不用討論了。”
第二個星期，曾明澤一反常態(tài)的請了三天假。
回學校銷假的時候，曹全文問他干嘛去了。
曾明澤也沒細說，一句“家里面有點事”就應(yīng)付了過去。
臨近期末考試的時候，他找到陳艷梅，問如果學校搞建設(shè)的話，是不是可以請一些學生家長過來幫忙。
陳艷梅說：“可以呀！以前我們修學校的圍墻，包括起食堂的房子，都是叫學生家長過來幫忙一起做的。”
旋即，她又問道：“哎，不過我沒聽說要搞什么建設(shè)啊？！”
曾明澤笑了笑，說：“我準備翻修一下學校的球場。”
“翻修球場？”陳艷梅詫異不已，“哪里有錢翻修球場，不對，你剛才是說你要翻修？你自個出錢？”
曾明澤點了點頭，“嗯！不過不是我出錢，我也沒錢。”
陳艷梅沒好氣的說：“那你還說要翻修球場，沒錢怎么翻修啊！”
“我前段時間不是請了幾天假嘛，我跟校長說是在家里處理點事情，其實是去縣教育局跑了一趟。”
曾明澤對陳艷梅并無隱瞞，接著說道：“我向局里反映了東井小學的情況，領(lǐng)導(dǎo)們挺重視的。就在前幾天，周裕股長打電話給我，說局里批了點水泥給我們。我大概算了一下，如果我們自己投工投勞的話，應(yīng)該是夠翻修球場的。”
陳艷梅心中越加新奇，不曾想眼前這個平日里跟王錚說話都會臉紅的大男孩倒是膽大，不聲不響的竟然敢跑去縣教育局里討項目。
她疑惑道：“那這事兒你應(yīng)該跟曹校長匯報啊！干嘛找我來說？”
曾明澤苦笑道：“我去說，校長能聽我的嗎？”
陳艷梅笑了，“行吧，這事我去跟他說。”
——
聽說學校要翻修球場，家長們表現(xiàn)得比曾明澤此前所設(shè)想的要更為熱心。眾人齊心合力，僅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一座嶄新平整的球場就出現(xiàn)了東井小學內(nèi)。
籃球場完成硬化之后，曾明澤又買來油漆，利用周末的時間劃上線。一通操作下來，除了籃球架還稍顯破舊以外，整個操場乃至校園都似乎煥然一新。
翻修球場，曾明澤是出力最多的那個人。扛沙子、搬水泥，這些重體力活，他甚至比那幾個最為壯實的學生家長都還要干得多。
球場竣工之后，曾明澤整個人廋了一大圈，皮膚更是被曬得黝黑光亮。
有一次幾個老師在新建的球場旁閑聊時，王錚就笑言：小曾現(xiàn)在這個樣子，要是讓學生家長在路上碰見了，他要說自己是個老師，估計人家是不相信的。他要說自己是個農(nóng)民工，保準沒人會懷疑。
起先，曹全文等人也沒怎么當回事。
年輕人，尤其是像曾明澤這樣剛從學校里出來的年輕人，有沖勁、肯干事、不怕累，成天跟打了雞血似的再正常不過了。只要那段新鮮感過去了，在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仿佛一眼就能望到生命盡頭的單調(diào)日子里，再有激情的人都會變得麻木不仁、再心比天高的人都會低下曾經(jīng)驕傲的頭顱。
曹全文自己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前車之鑒。在他看來，沒有什么是枯燥的生活所不能磨滅的，枯燥的生活能碾碎一切：希望、善良、理想這些美好的品質(zhì)在已經(jīng)確信無法改變的命運面前都會是土雞瓦狗的存在，危于累卵、一觸即潰。
這是自然規(guī)律，打東井小學十五年前竣工那天起，就沒有逃得過去的人。曹全文相信，要不了多久，在這個學校里肯定又會多出一個麻木不仁、得過且過的年輕人來。
所以當陳艷梅說曾明澤從教育局要來了幾噸水泥，要翻修球場時，曹全文不僅絲毫不擔心這個新來的年輕人會搶了自己的風頭，反而旗幟鮮明的表明了支持的態(tài)度，親自組織學生的家長開了個動員會。
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嘗到了甜頭的曾明澤卻變得越發(fā)不可收拾起來。
以前他覺得自己作為老師，只要教好書就行，只要對學生好就行，現(xiàn)在他卻覺得自己可以做得更多。
很快，他又專程回了一趟母校。
沒畢業(yè)前，他就知道玉洪師范的倉庫里堆著一批“廢舊”的書桌椅。他這次去，就是奔著那些“寶貝”去的。
要知道，東井小學的學生現(xiàn)在用的還是十幾年前的桌椅。好幾次曾明澤正上著課呢，下邊突然“嘣”的一聲，有學生身下坐著的椅子突然散架了。而玉洪師范倉庫里堆著的這批桌椅，其實都還是好好的，只不過款式老舊被淘汰了而已，拿去東井小學那絕對是鳥槍換大炮，再合適不過。
聽學生說完來意，班主任彭思漓大為感動，領(lǐng)著曾明澤去見校長。校長了解到情況后，二話不說，當場給寫了張條子。
曾明澤也不客氣，當天就將倉庫內(nèi)的桌椅全部裝車拉走了。全部拉走。
當印有“玉洪師范”四個字標識的桌椅擺進教室，所有人才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越發(fā)黑廋的年輕人或許真的跟他們之前所想象的不太一樣。
摸著嶄新的桌椅，曹全文感慨萬分。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在曾明澤沒來之前，他最苦惱的事情就是手底下無人可用。
陳艷梅自不用多說，那是姑奶奶，得供著。王錚呢，當了這么多年的代課老師都沒轉(zhuǎn)正，沒破罐子爛摔跟他對著干就不錯了。趙雪琪又太年輕，一天到晚還跟個林黛玉似的，大小事情根本指望不上。這回來了個肯干事還能干成事的曾明澤，于曹全文而言簡直是久旱甘霖。
至于曾明澤表現(xiàn)太好會不會將李代桃，曹全文壓根就不擔心。當了這么多年校長，升遷提拔的道道他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
校長的帽子戴在誰的頭上，學生說了不算，家長說了不算，教育局的頭頭們說了才算。
他曾明澤就算做得再多，學生再如何愛戴又如何？都是些虛名而已，注定是撈不到半點實惠好處的。
何況曾明澤雖然年輕，卻有著超乎其年齡的世故。縱然憑借一己之力為學校爭取到了這么多的福利，他還是一如既往的低調(diào)。每天只要一到時間，曾明澤從來不用他人提醒，就會自覺去食堂把飯菜弄好，然后從不嫌麻煩的一個辦公室一個辦公室的去叫人吃飯。
曾明澤很懂規(guī)矩。
這一點，讓曹全文格外滿意。
在他沒來之前，多是由王錚做飯。每次做完飯，王錚都是在操場上嚷一嗓子“吃飯啦！”當做通知，曹全文每次聽見了都要打一哆嗦，覺得王錚此舉簡直辱沒了老師的斯文。
而無論人還是事，向來都最怕比較。
在王錚的“前車之鑒”面前，曹全文看曾明澤自然是越看越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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