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周末休息的時候,曾明澤又跑了一趟苞谷沖。
他找到劉登遠,提出了合伙搞木材生意的想法。
劉登遠大喜過望。
早在曾明澤幫他賣掉那批木頭的時候,劉登遠就有這樣的想法,不過那時曾明澤似乎并不上心。他原本都不抱希望了,不曾想曾明澤今兒竟主動找上門來。
都是實誠人,兩人在飯桌上即談妥了有關細節問題。
劉登遠負責在村里收購木材,曾明澤則負責銷路,本錢對半平攤,利潤也對半平分。
為了方便聯絡,曾明澤和劉登遠當天就趕去縣城,各自買了一臺最便宜的手機。
約莫半個月后,劉登遠打電話來,說已談妥了四十來方木頭,只等曾明澤聯系好買家就可以組織人洗樹了。
曾明澤收到消息后,當個周末即跑了趟玉洪。
在王大奎的辦公室里,曾明澤見到了玉洪縣雙龍木材加工廠的老板徐良民。
雙龍木材加工廠是玉洪縣乃至整個蒼梧市內首屈一指的木材加工企業,年營業額以百萬計。這樣一個業內巨鱷之所以愿意屈尊紆貴,當然不是因為產自同樂的木頭如何的稀缺,而是因為王大奎這個副局長的面子使然。
王大奎簡單為二人做過介紹后,就沒再開口,而是讓曾明澤直接和徐良民談。
等兩人談妥,王大奎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叮囑道:“老徐,我這個小兄弟以后就多靠你照顧了。價格方面好說,按市場價格來就行,哪怕就是稍微低一點也無所謂,但是必須是貨到付款。我這個小兄弟剛起步,家底薄,不比跟你合作的那些大老板。”
徐良民滿口答應:“大哥您放心,價格就按市場價來,別人什么價,曾老板就什么價。至于貨款,只要兄弟我還能揭得開鍋,保準第一個結曾老板的。”
談完正事,徐良民提議晚上一起吃個飯,王大奎卻推說家里有客沒有答應。
徐良民走后,或許是看出了曾明澤有所疑惑,王大奎解釋了一句:“生意就是生意,他要你的木頭是賺不是虧的買賣,所以你沒必要覺得自個欠了他的。有人情在,生意好做不假。可要全靠人情,那就不是生意了。”
晚飯,按曾明澤的本意是下館子好好搓一頓。王大奎卻不依,說你嬸娘早買好菜了,還是在家吃得安心。
晚上王大奎親自下廚,趙朝暉也早早下班過來。
酒至半酣,王大奎語重心長的對曾明澤道:“古人說,慈不掌兵義不掌財,我覺得是有一定道理的。一個盤子里,錢就這么多,你想要別人也想要。都想要怎么辦?總不會是你謙我讓的搞法。生意場上,很多時候不是你死我活就是我死你活,講不得半點客套。小曾,你是農村出來的,心太善也太軟,碰上那些湖很容易吃虧的。我呢,沒做過生意,但見過的生意人不算少,腌臜齷齪的事情見得也多,免不了提醒你一句,往后與人打交道啊,千萬別把人想得太好。人前笑臉背后捉刀的事,多得很。”
曾明澤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
吃完飯,趙朝暉又約了幾個在玉洪的同學出來宵夜,一直喝到半夜才散場。
趙朝暉和曾明澤一人拎著一瓶還剩有大半的啤酒踉踉蹌蹌的走在大街上,等走到橫跨玉洪縣城兩岸的那座大橋中間時,趙朝暉突然停下腳步,單手撐住欄桿,翻身爬了上去。
曾明澤有樣學樣,也跟著爬了上去。
兩人面朝大河,坐在欄桿上吹著晚風,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
“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做木材生意了?上次我問你,你不是說沒想法?”趙朝暉問道。
曾明澤晃了晃手里的酒瓶,將不久前那名叫嚴曉明的學生所遭遇的變故說了出來。
趙朝暉疑惑道:“跟這有關系?莫不是你想賺點錢供那娃兒讀書?”
曾明澤搖了搖頭,“要是以后賺到了錢,倒是可以。不過,到不是因為這個才突然有做生意的念頭。”
趙朝暉望向曾明澤,“那是為什么?”
曾明澤仰頭灌了一口酒,然后舉起手臂擦了擦嘴角的泡沫,“因為我不想自己將來有一天也只能像那個娃兒一樣,就因為幾千塊錢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爸爸死。”
趙朝暉神色復雜的看了曾明澤一眼,伸手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勸慰道:“別這么想,伯父是有福氣的人,不會那樣的。”
曾明澤苦笑道:“誰知道呢,既然現在有機會能賺到錢,干嘛不試試看?總不能真到了那天才去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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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隔多久,劉登遠就將第一批木頭運了出來,全碼在五排河邊上。
徐良民那邊是早談好了的,只等他們拉樹過去。可無論是曾明澤還是劉登遠,他們既不清楚從同樂到玉洪到底要多少運費,也不認識搞運輸的人,所以耗了大半個月,木頭還是壘在河邊挪不了窩。
眼見汛期將至,劉登遠急得不行,一天好幾個電話催促曾明澤。曾明澤同樣心急如焚,這要再找不到車,等洪水一來,壘在河邊的木頭鐵定會被沖走,到那時就真是欲哭無淚了。
曾明澤從未想過,這事情會如此之麻煩。他懊惱不已,到底還是沒有經驗,以致出師不利。
可事到如今,開弓沒有回頭箭,也只能硬著頭皮往前沖了。這段時間,曾明澤一到周末就往縣城跑,只要看到貨車便上前詢價,可就是找不到一臺合適的車子拉貨。
這天,曾明澤正為找車的事情犯愁呢,楊文付過學校來請老師吃飯。
曹全文頭晚喝多了,本不想去,后來聽楊文付說他兒女都回來了,這才改了主意,欣然赴約。
楊文付當了一輩子的農民,子女卻個頂個的出息。
長女楊美鳳嫁去縣城,老公是旅游公司的副總,在整個同樂縣都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二女兒楊文君高中畢業后,在鄉信用社里上班,聽說一個月的收入能頂老師一年的工資。曹全文剛來東井小學那會兒,背的還是bb機,可人家楊文君就已經用上了手機。
小兒子楊建升在鄉政府當司機,比起兩個姐姐來自然要相形見絀得多。
但曹全文清楚,那不是楊建升太差,而是他的兩個姐姐太過于優秀的原因。
作為鄉政府里幫書記開車的司機,楊建升可是經常同一眾鄉領導推杯換盞的人物,真要論社會影響力,他這個山旮旯里的小學校長還真比擬不了。
喝過一圈酒,曾明澤想到楊建升在鄉政府里當司機,興許會認識有開貨車搞運輸的朋友。便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借口自己有親戚要拉一批木材出去玉洪,問楊建升有沒有熟悉人是開貨車的。
楊建升一拍大腿,笑道:“哎!曾老師,我說你這可就是站在廟里找菩薩了啊。我就有臺貨車,還找別人干嘛?”
曾明澤問:“你不是在政府開小車么?”
楊建升說:“早不在那兒干了!一個月百把塊錢的工資,都不夠我抽煙的。我現在買了臺貨車,自己干。對了,你那親戚有多少方木頭要拉,要是太少了,拉去玉洪這么遠可不劃算。”
曾明澤說:“三四十方吧,你那車能拉不?”
楊建升眼睛一亮:“能啊!怎么不能!我那車是前四后八的,碼高點,隨便拉。”
楊建升剛買的車,正愁沒生意呢,現下有送上門來的生意豈能放過。
“曾哥!”楊建升不留痕跡的換了稱呼:“你那親戚有電話沒有?要不你把他電話給我,我直接聯系他。”
曾明澤說:“他沒有電話,你留個號碼給我,我下次回家的時候,再讓他聯系你吧。”
楊建升喜笑顏開,這拉木頭不比拉其他的,絕不會是一次的買賣。曾明澤老家那邊的造林山不比東井的少,要是能借著這個機會多熟悉幾個木材老板,不說賺多少錢,起碼不會像現在這樣,天天泊車等貨,坐吃山空了。
接下來,楊建升對曾明澤的態度明顯要比之前更加熱情,自己頻頻敬酒不說,還硬扯著兩個姐姐過來同自己的財神爺喝了一盅。
楊文君素來最寵溺這個弟弟,放下酒碗之后,笑著說:“高龍那邊木材多,曾老師以后可得多照顧建升。”
曾明澤這邊熱鬧,曹全文那邊不免就冷清了。
好在王錚是個會來事的,見曾明澤喧賓奪主而不自知,趕緊趕緊倡議:“那個,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我建議哈,我們東井完小的,一起敬校長一杯。大家說好不好?!”
眾人紛紛響應號召,其中又屬曾明澤最為激動,直接站起來嚷道:“一杯怎么夠?!起碼三杯!你說是不是,校長?”
曹全文不動聲色的說了一句:“曾老師怎么說,我就怎么喝了。”
楊建升剛好坐在兩人中間,“酒精沙場”的他最先察覺到了氛圍的變化。他看了一眼曹全文,又看了一眼曾明澤。一個臉色鐵青,陰云密布。另一個臉紅耳赤,忘乎其形。
類似這樣的情況,楊建升之前在鄉政府里上班的時候見過不少。
平日里暴露在陽光下的關系都不靠譜,三杯曲生下肚才能看得清人心隔肚皮的那點齷齪腌臜。
他伸手向后,隱蔽的扯了扯曾明澤的衣服下擺,想讓他坐下來。不料一扯再扯,曾明澤還是筆直的挺立著,絲毫沒察覺到來自背后的那道善意。
已經喝了不下十碗米酒的曾明澤有了幾分醉意,酒精成功滲入血液,不費吹灰之力就牽制住了理智的神經,讓他平日里刻意維持的溫良恭謙讓老老實實的蜷縮一角,而深埋在骨子里的桀驁不馴則如脫韁野馬一般奔騰起來。
就在楊建升都束手無策的時候,楊文君站了起來:“校長,曾老師剛幫我弟弟聯系了一單生意,您要是不介意的話,我搶個先?”
曹全文的臉色稍稍緩和,在下屬面前他不想示弱,可真要他再喝一大碗下去,估計當場就得出丑。
“女士優先嘛!楊主任的面子,我可不敢不給。”曹全文打了個哈哈,順勢放下了手中的酒碗。
楊文君接過大姐遞過來的錫壺,斟了滿滿的一碗酒,走到曾明澤跟前:“曾老師,好事成雙,我再敬您一個。”
眼前的女子淺笑嫣然,緋紅的臉頰兩側露出好看的梨渦,曾明澤不由得呆了。
曾明澤打小就是孩子王,自覺沒遺傳半點父親曾陽春那老實巴交的基因特征,唯獨在跟女人打交道的時候,那種深刻于骨子里、自祖輩延綿至今的卑微就會跳出來興風作浪,每每讓他拘謹到手都不知該放哪里才好。
“我敬你!”曾明澤仰頭一口氣喝光了碗中酒,不等楊文君喝完就心急火燎的坐了下去。
“應該等她喝完再坐下來的。”
一坐回板凳,曾明澤就懊喪不已。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直到許多年以后,當曾明澤的兒子也長大成人,他才真正體會到基因傳承的力量。
生而為人,我們承載的何止是自己的人生?先人的生存印記以某種難以想象的方式代代相傳,深埋于我們的意識深處,完美交融于我們的血肉,成為我們每個人不自知卻又真實真實存在的本能,哪怕只是掀開一角,便是一段絢爛至極的歷史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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