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 老酒鬼
熟悉的小院前,當(dāng)年夯實的土墻此時看上去脆弱無比,仿佛只要輕輕一推就能塌得四分五裂。
院門大開著,許洛輕車熟路走了進(jìn)去。
看著熟悉的山葡架、水井,還有角落里郁郁蔥蔥的菜地,他眼神有些恍惚。
曾經(jīng)種著枉生竹的那處角落,換上了一株枝繁葉茂、貨真價實的青竹, 土墻上還殘留著當(dāng)年跟金沙打鬧時留下的孔洞痕跡。
許洛緩緩走近,下意識伸手就想觸摸,可馬上又跟觸電般飛速縮回。
他不應(yīng)該在這里留下任何氣息、蹤跡。
“念洛、念洛……”
一聲熟悉至極的清脆嗓音,在許洛耳邊響起。
他身軀微微顫抖著轉(zhuǎn)過來,看著那個自屋里走出的美婦人,不由自主鼻間開始發(fā)酸。
許洛眼前依稀有些模糊,閃過一幅幅深藏心底的畫面。
有無緣無故哭鬧不休的許思、有乖巧懂事照看癱軟在床大哥的許思、也有因為別人看不起他而勃然大怒的許思……
當(dāng)年那個只知道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丫頭,也終于長大了!
許思身形明顯豐腴不少, 手里牽著個虎頭虎腦的七八歲男孩。
兩人走到石桌前坐下, 男孩有些調(diào)皮,就好像凳子上長滿釘子般坐立不安。
一旁正忙著擇菜的許思,狠狠在他屁股上拍了兩下,可男孩卻是皮粗肉厚壓根沒在乎,還是在不停搗亂。
“娘親,我要聽故事、我要聽故事!
許思俏臉上露出無可奈何神情。
“好、好,念洛別鬧,娘親給你講大舅的故事好不好?”
可沒想到念洛卻一點也不領(lǐng)情,扯著嗓子就喊起來。
“不要,我才不要,我早就聽膩了,而且我從來就沒見過大舅,娘親就是個大騙子……”
這句兒戲之言一出,許思、許洛兩人頓時齊齊愣住。
許思仿佛瞬間回復(fù)了少女時期的潑辣,下意識抄起旁邊竹帚就死命抽下去,念洛被揍得滿地打滾、放聲大哭。
可打著打著, 許思又扔掉了手中竹帚無力蹲在地上, 聲嘶力竭抽泣起來。
許洛下意識就想要沖過去,可木拐瞬間抬起,落下時卻還是停在原地。
此時他心中百味陳雜,有憤慨、后悔,也有感動、欣慰,可最終卻盡數(shù)化作無盡苦澀。
念洛、念洛……他應(yīng)該是叫金念洛,這名真好聽!
小念洛雖只是無心之言,可卻提醒著許洛一個事實,他的消失,對這里的人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就在這時,許思卻好似突然若有所察,淚眼婆娑的朝這邊看過來。
許洛心里一跳,差點還以為自己氣息暴露了。
可就在這時,一個高大身形卻自門外走進(jìn)來。
“你們娘倆這是鬧哪一出,念洛你這小王八羔子是不是又惹你娘生氣呢?”
“爹!”
“金沙,你才是王八羔子……噗嗤……”
還沒等念洛沖進(jìn)金沙懷抱,許思已經(jīng)被這口不擇言的混帳話氣得破涕為笑,美目狠狠瞪了過來。
此時許洛這位兒時玩伴早已蓄起短須, 神情再不復(fù)年輕時的輕狂肆意, 唯有那雙不時閃爍精光的眼睛, 還殘留著當(dāng)年幾分意氣風(fēng)發(fā)。
許洛就這么傻傻站在墻邊, 看著娘倆沒過片刻又母慈子孝、看著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看著夫妻倆相敬如賓,看著夜色籠罩院子、燭火一閃熄滅……
終于,許洛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夜色中無聲笑起來,身形悄然消失在小院。
三河堡驅(qū)邪司新修的駐地,離著北城不遠(yuǎn)。
李清河自密室中疲憊鉆出來,身形剛拐過長廊轉(zhuǎn)角,密室外便出現(xiàn)了許洛身影。
靜室大門在拐尖下如同泥塑般轟然炸開,無形青須緊隨其后瞬間遮掩住所有動靜。
屋里床榻上正靜坐修行的老酒鬼,眼睛都沒來得及睜開,身形下意識就要彈起,可馬上一根沉重木拐便悄無聲息點在他喉間。
老酒鬼冷汗唰的一下淌出來,沙啞著詢問出聲。
“不知是哪位朋友,這、這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許洛一揮手,密密麻麻青須便布滿整間靜室,然后便挪開木拐走到旁邊桌子坐下。
可老酒鬼一見他這種輕松作態(tài),心里最后一絲反抗妄想立時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長嘆一聲,也跟在許洛身邊坐下,自顧自的舉起葫蘆喝了口。
“你究竟是誰,想知道什么就問吧!”
人老成精,不過瞬間他便想得明白,許洛能留下他性命,就證明還有利用價值。
許洛也沒打算裝神弄鬼,徑直笑道。
“前輩不用擔(dān)心,我是許洛,受于秀光前輩所托前來調(diào)查莫水郡一事。”
許洛?
老酒鬼莫名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片刻后他眼中浮出驚喜神色。
“惜夕那丫頭的相好?”
好嘛,這老頭也真是個妙人!
許洛在莫水郡廝混好幾年,連個名字都不配有,反倒是因為與古惜夕有些牽扯,卻弄得好像人盡皆知。
而且這話當(dāng)真是直截了當(dāng)、干脆利落,許洛都被駭?shù)貌恢撛趺椿卮稹?
說不是嘛,好像有些不甘心,說是,可又分明還沒造成犯罪事實,最后他只能尷尬訕笑幾聲。
“朋友,都是朋友!我自磐石城而來,莫水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還請前輩教我。”
許洛沒時間跟他耽擱,枉生竹雖然能遮掩他氣息,可總歸也是要消耗氣血的!
他取出于秀光送的歸正木牌放在桌上,老酒鬼仔細(xì)打量幾眼,緊繃的身體這才徹底放松。
“沒錯,是于瘸子的氣息,當(dāng)日老頭子發(fā)覺不妙之時,現(xiàn)場局面早已大勢已去……”
說到這里,老酒鬼眼中露出不甘痛恨,又灌了一大口酒才緩緩述說起來。
“敵人至少是合氣境,對莫水郡驅(qū)邪司相當(dāng)熟悉。
不光是熟知我們幾人的法術(shù)神通、伴生物,還包括護(hù)城大陣的中樞節(jié)點、開啟、運行方法。
措手不及下,那名合氣境高手就先下狠手廢掉老何兩人。
老酒鬼我若不是司正拼命維護(hù),只怕也是兇多吉少……
不過老酒鬼有件事一直想不通,司正好似知道來人是誰,至少肯定知道是哪一方的勢力。”
許洛眼睛一亮,問出最關(guān)心的問題。
“古司正可還平安?”
老酒鬼搖頭落寞抱起酒葫蘆,話語中帶著幾許后悔。
“老酒鬼是真不知道,平日里我也不喜管事,哪怕在歸正派也就是掛個名而已,若是老何兩人還活著,可能會有更多消息。
咳咳,哎……”
他傷勢明顯還沒痊愈,哪怕心神稍有激蕩,也立即干咳出聲。
許洛手掌青光涌動,悄然拍碎一枚靈露滲入他體內(nèi)。
老酒鬼立時精神一震,感激看他一眼,遲疑片刻后才說道。
“以老酒鬼對司正的了解,他呆在莫水郡這么多年一直是深居簡出,不可能有仇家,而能差遣合氣境高手如此齷齪行事,在這大燕那就只有一個地方!
“犒京!”
許洛下意識脫口而出,老酒鬼點點頭,喉嚨里發(fā)出扯風(fēng)箱般呼哧聲。
許洛心里暗嘆,伸手按在他肩膀上。
“前輩多忍耐一會,小子試試能不能驅(qū)散你體內(nèi)那道濁煞?”
兩人一見面,許洛便看出來他傷勢之所以一直沒有起色,便是因為體內(nèi)那道濁煞存在。
這東西對別人就猶如致命劇毒,可對枉生竹來說也就是一口零食罷了。
僅僅片刻時間,老酒鬼青白臉色便涌出幾絲紅暈,體內(nèi)氣息迅速強(qiáng)盛起來,他老臉露出不敢置信神色。
“小友如此年輕竟已經(jīng)達(dá)到凝煞境?”
許洛失笑搖頭,也懶得解釋直接轉(zhuǎn)移話題。
“小子打算前往犒京城走一趟,不知前輩今后有何打算?”
老酒鬼一愣,繼而緊了緊懷中葫蘆,好半晌后才嘆息出聲。
“老酒鬼親人死盡,無兒無女,這輩子也沒個什么大志向,平生又只好這杯中之物。
以前是敬佩司正為人才跟著來莫水郡,這一呆就是幾十年,如今年紀(jì)大了就更不想動。
此次能在這三河堡僥幸逃過一劫,那就是命中注定要用余生來償還,不出意外這里可能就是老酒鬼的養(yǎng)老之所。”
對這個結(jié)果,許洛倒也沒多大意外。
這老頭子當(dāng)初在莫水郡時就是個與世無爭、淡泊名利的性子,如今又是重傷未愈,還剩幾分戰(zhàn)力都不好說,留在三河堡未嘗不是件好事。
有他在,這座小城至少又多出一層保障。
“既然如此,那這三河堡日后就請前輩多加看護(hù),許洛在此感激不盡,此行小子是暗中前來,還請前輩末要聲張,就此告辭……”
許洛話還沒說完,整個人就在老酒鬼眼皮子底下緩緩消失,可老酒鬼卻沒能察覺出他絲毫蹤跡。
青牛大車奔行在寬闊直道上,盤膝坐在車轅上的許洛面無表情。
遠(yuǎn)處直入云霄的山巔陡然浮出絲絲紅暈,下一刻云霧散開,萬道朝霞如利箭般綻開。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恰恰這時身后遠(yuǎn)遠(yuǎn)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鐘鳴,青牛大車驟然停住。
許洛緩緩扭頭朝早已在視線中模糊的三河堡看去,一時間竟好似有些癡了。
此情此景、一如當(dāng)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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