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成十三年四月，皇三子武王魏英，趁明成帝率朝中眾臣出京祭祖之際，舉兵造反，殺害太后、皇子、公主十?dāng)?shù)余人。

        隨后被忠勇候柳士耽率精兵三萬包圍都城，僅三日便鎮(zhèn)壓了此次叛亂，武王魏英自知大勢將去，無力回天，自刎謝罪于章臺(tái)。

        明成帝班師回朝后，徹查此次武王謀逆案，先后十幾位官員被查出私下與武王往來過密，皆被論罪處斬。

        其中最令人震驚的，便是當(dāng)朝丞相沈成康，竟也被牽扯到此次武王謀逆案中，更是在其府中找到了與武王魏英勾結(jié)的書信。

        明成帝大怒，當(dāng)場判了沈丞相斬首，頭顱更是被懸在城墻上示眾七日。沈家男子皆被充軍流放，女子沒入教坊為奴，一代世家大族，就此崩塌覆滅。

        ……

        琰王府內(nèi)，瑤月宮中。

        殿中軟塌上躺著的女子雙眸緊閉，眉頭微蹙，時(shí)不時(shí)的翻滾轉(zhuǎn)身，似乎睡得很不安穩(wěn)。

        白皙嬌嫩的臉龐染上一層緋紅，額頭上浮起了一層細(xì)密的薄汗，濃密纖長的眼睫被睡夢中的淚水打濕粘連成一片。

        即便是睡夢中，沈望舒依舊是一臉驚懼之色，不斷在口中呢喃，“不要！不要過來！”

        素錦輕手輕腳的從門外推門而入，將端來的安神湯小心翼翼的放在殿中的芙蓉八仙桌上，抬手拾起床沿的蒲扇，對著床上的女子輕扇起來。

        不一會(huì)兒，沈望舒額頭上的薄汗便盡數(shù)消散，臉頰上的紅暈也漸漸褪去，焦慮緊繃的面容似有舒緩。

        素錦瞧著躺在榻上逐漸安穩(wěn)下來的沈望舒，深深嘆了口氣，自打沈家牽扯進(jìn)武王謀逆案后，她家王妃便再也沒有睡過半個(gè)安穩(wěn)覺。

        每到夜半中旬，總會(huì)因夢魘尖叫起身，若是無人守著，嚴(yán)重時(shí)還會(huì)在夢游在房間里亂逛，前日更是在夜間游魂之時(shí)，碰倒了桌上的汝窯瓷瓶，光腳踩在地上的碎片也不知道。

        早起素錦來伺候梳妝時(shí)，只見滿地的血痕，她家王妃卻趴在冰涼的地上不省人事。

        自那開始，她便夜夜備著安神湯，守在沈望舒床前伺候著，生怕哪日王妃夜半離魂做出更讓人后怕的事情出來。

        她是跟著王妃從沈家一同嫁過來的陪嫁丫頭，自打在府中時(shí)，沈望舒對她和彩云便是極好，四下無人時(shí)，更是常常與其姐妹相稱，吃穿用度更是沒有半點(diǎn)虧待。

        素錦自小家貧，被親生父母賣到沈家做奴婢，簽的還是絕身契，縱是血緣至親都不曾善待她，金尊玉貴的官家小姐反倒把她當(dāng)個(gè)人看，這天大的恩情，即便是沈望舒讓她用命還，她都絕無二話。

        自打沈家敗落后，王府中的一干丫鬟婆子們便偷偷起了異心，雖面上還顧忌著沈望舒王妃的身份，背地里卻沒規(guī)沒矩的傳起了不著四六的小道消息。

        說什么王妃沒有母家倚仗，用不了多時(shí)就要被琰王休棄了，還有鼻子有眼的編排起魏衍和忠勇侯府家嫡女柳成蔭的風(fēng)流韻事來了。

        素錦初聞這些閑話時(shí)不以為然，作為貼身丫頭，她自知魏衍和沈望舒兩人伉儷情深，情比金堅(jiān)，即便沈家倒臺(tái)失了勢，憑著魏衍對她家王妃的一往情深，也斷不會(huì)做出那等子薄情寡義的事。

        直到今日傍晚，剛下了日頭，她從偏院出來，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王府內(nèi)的一眾婆子丫鬟們，殷勤的簇著一身盛裝的柳家嫡女去往魏衍書房時(shí)，心中才起了警覺。

        素錦低頭看向此刻榻上躺著的嬌軟美人，心中剛剛浮起的憂慮瞬間就被他家王妃的盛世容顏消退了大半。

        被譽(yù)為京都第一美人的沈望舒，膚白勝雪，艷若桃李，不施粉黛已然是傾城絕色，冰肌玉骨，身姿綽約，仿若畫中走出的美人。

        剛過及笄之齡，便有滿京無數(shù)勛爵貴子登門求娶，沈家大門的門檻都被求親之人和各路媒婆踩爛了，最后還是太后出面，為皇六子琰王魏衍向沈家求娶，才促成了才子佳人的美談。

        成親三年，魏衍也確實(shí)待沈望舒極好，千般寵著，萬般縱著，即便是王妃進(jìn)門三年無所出，魏衍也不曾有過半句怨言。只是各處尋了名醫(yī)，請到王府為沈望舒看診，開出各種名貴的方子調(diào)養(yǎng)著。

        素錦單手打扇了許久，執(zhí)扇的右手有些發(fā)酸，便停下?lián)Q了只手，繼續(xù)為榻上的嬌人打扇。

        卻不想趁這個(gè)空檔，躺在榻上安穩(wěn)沉睡多時(shí)的美人，闔著雙眼，臉色突然扭曲的駭人，一雙纖長白皙的手臂噌地抬起，在空中胡亂的舞著。

        “不要，不要過來！”

        沈望舒尖叫出聲，瞬間從夢魘中驚醒，一下子坐起身來。

        素錦也被沈望舒突如其來的舉動(dòng)嚇一跳，但很快便反應(yīng)過來，抽出懷中隨身帶的錦緞帕子，為王妃拭去額頭上驚出的一層薄汗。

        她將渾身發(fā)顫，大口喘著粗氣的沈望舒攬?jiān)趹阎校�輕拍美人后背，嘴中不斷安撫著：“王妃莫怕，奴婢在呢。”

        沈望舒將頭緊緊的埋在素錦的肩頸處，低聲嗚咽著：“我又夢見父親了，他沒有頭，肩膀上空空的向我生撲過來，要我為沈家伸冤，他死死的抓住我的肩膀，我跑不掉，逃不開，我真的好怕！素錦，我好怕。嗚嗚”

        “王妃莫怕，不過是夢魘罷了，未出閣時(shí)老相爺便最疼姑娘，絕不會(huì)入夢這般嚇您的，想必是您近來憂思過重，導(dǎo)致每日所思那些不好的雜念入了夢，攪亂您的心神罷了。”

        素錦軟聲道著，隨即想起了什么似的，放開了懷中緊抱她的沈望舒，到房中將一早備好的安神湯端來，送到王妃跟前。

        “這是奴婢特意給您熬的安神湯，還加了您喜歡的桂花和蜂蜜，口味清甜怡人，現(xiàn)在晾的溫度正好，您快些嘗嘗吧。”

        沈望舒鎮(zhèn)定心神，接過素錦遞來的玉碗，用勺子舀起放在口中，雖然能嘗出桂花的香氣與蜂蜜的甘甜，卻難掩湯藥固有的苦澀。只淺嘗了一口，便皺眉將玉碗退回到素錦手中。

        “我不想喝了，你拿走吧。”

        素錦也未多言，沈望舒自小口味挑剔，忌口頗多，遇到不合口味的縱是說破大天也絕不多吃一口。

        在府中時(shí)，便是老丞相來勸都不頂用，嫁到王府后被魏衍嬌寵著，口味愈加刁鉆了，這兩年各路名醫(yī)為她家王妃開來治療宮寒的方子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熬煮的藥材皆是上品，但端到沈望舒面前，不管是千年人參熬得，還是天山雪蓮煮的，只要第一口喝下去不對味道，便如何哄勸都不會(huì)再喝了。

        魏衍無奈，只得親求名醫(yī)開些味道好又能治病的藥方來，最終卻將那些自命不凡的名醫(yī)得罪個(gè)遍。

        所以素錦知道，王妃這是不滿意安神湯的味道，自知多勸無用，只得聽話的將盛著安神湯的藥碗暫時(shí)先擱置在一旁。

        沈望舒從榻上坐起身，隨口問“現(xiàn)下什么時(shí)辰了？”

        “回稟王妃，已經(jīng)戌時(shí)了。”

        外面的太色已經(jīng)暗透了，屋內(nèi)的燭火將整個(gè)大殿照的亮堂，即便是戌時(shí)也絲毫不顯。

        沈望舒下了軟塌，穿上擺在床邊鑲了金珠的蜀錦繡鞋。

        問了句：“王爺呢，怎么此時(shí)還未回來？”

        軟糯嬌甜的聲音仿若天籟，即便素錦常年跟在她的身邊伺候，依舊時(shí)不時(shí)會(huì)被這聲音蠱惑到失了心竅。

        稍楞下神，才恭敬的回道；“晚間王爺曾派他身邊的長生來傳話，說是今日政務(wù)繁忙，恐回來太晚攪了王妃安寢，遂……今晚便先在書房宿下了。”

        素錦說著，腦袋卻不自覺的低垂下去，不敢注視沈望舒璨若星辰的一雙水眸，生怕漏了陷。

        王爺派人來傳話不假，可她卻不敢告訴沈望舒，今日晚間瞧見忠勇侯府嫡女提著點(diǎn)心盒子也去了魏衍書房的事。

        若是以往有沈家庇佑之時(shí)，她自是不必這般藏著掖著，委屈了自家王妃，但今時(shí)不同往日，沈家倒臺(tái)后，沈望舒最大的倚仗已經(jīng)沒了。

        若是那柳家嫡女和魏衍當(dāng)真有了私情，沈望舒即便現(xiàn)在知道了，除了生悶氣，什么也做不了。

        若是魏衍和那柳家嫡女清清白白，她貿(mào)然將此事說了，反倒容易讓沈望舒和魏衍之間生了嫌隙，給其他狐媚子可乘之機(jī)。

        幾番權(quán)衡之下，素錦還是覺得將實(shí)情瞞下來最為妥當(dāng)。

        沈望舒趿著繡鞋漫步走到素錦滿前，一只玉手抬起她的下巴，與其四目相對。

        隨即緩緩開口道：“素錦，你可知你有事瞞我時(shí)，從不敢看我眼睛。”

        對上那雙清亮的，攝人心魂的眼眸時(shí)，素錦心中慌亂成一團(tuán)。過了許久，才磕磕巴巴的說出了企圖藏在心底的秘密。

        “王妃，我……我今天傍晚時(shí)分，看……看見忠勇候嫡女提著點(diǎn)心盒子上……上門了。”

        沈望舒放下禁錮在素錦下巴上的手，嘆了口氣，苦笑一聲。

        “這種事，你瞞我有何用？”

        她說完輕輕轉(zhuǎn)身，走到紅木制的梳妝臺(tái)前坐下，望著銅鏡中自己那驚為天人的美貌苦笑出聲。

        她捋著自己鬢角的一縷秀發(fā)，眉目含情的看著素錦。

        “你說，那柳家嫡女可比我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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