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無限正版,盡在晉江
蕭衍在臨近瀲花坊的白玉橋旁停下腳步。
夜過子時,悶熱的風,讓橋下的水面起了一絲絲漣漪,不比北域,江南的風總是夾帶著潮氣,雨后尤甚。
與城西的蕭條不同,南邊的街道上,高城望斷,玲瓏花界里入眼,是一片銷魂之色,樓閣上的美人,酥胸半掩,身段曼妙,公子們香囊暗解,羅帶輕分,倚闌作樂。
如伙計所言,雖然城里近來怪事連連,但這秦樓楚館竟像沒事發生似的,照樣是鶯啼燕語,紙迷金醉,深夜來往的客人,甚至比白晝里都要多。
蕭衍踏上氍毹,樓里的光線暗昧難明,娘子們眼神勾連,和客人哄笑著,鬧得不可開交。
“我們這的娘子都是一等一的絕色,公子若有看上的,招呼一聲就行。”伙計領著蕭衍從一樓走廊經過,這個樓從下往上瞧,共有七層,回廊輾轉曲折,包廂外點一盞盞紅燈籠,綿延到了盡頭。
伙計邊走邊指著一邊撫琴的女子,笑說:“您瞧,這娘子生得溫婉水潤,吟哦起來也能酥到骨頭里去!”
蕭衍眼風偏過去,只瞧了一眼,復又收回來:“是么?”
伙計聽他語氣不咸不淡地,料定他是沒看上,只好將人領上樓,接著笑道:“這一樓您要是不滿意,我們再往樓上瞧,六層您來回看,總有您喜歡的。”
蕭衍沒應聲,他和無數尋歡作樂的達官貴人交錯而過,悠哉哉地繼續上樓。
等樓都上完了,見客人始終不言不語地打量,眼風也沒任何留戀,伙計驚詫:“公子一個都沒看上嗎?”
蕭衍唇角帶了笑:“沒錯。”語氣輕飄飄地,聽不出情緒。
伙計錯愕:“一個都沒?”
蕭衍并不瞧他,漫不經心道:“必須要有?”
伙計微怔,每層樓都佳人無數,便是眼光再高,也不至于一個都看不上,這公子莫非是……
他是個聰慧的人,立馬笑著躬身道:“那您請跟我來。”
蕭衍跟著他穿過偏門,沿著小道走到了樓的另一邊。
此處和方才的地方又有所不同,比起前者的淫逸,后者則是奢靡,各處的公子哥兒在此歇腳,吃茶聽曲兒,大肆揮霍著金銀,竟然是個小規模賭坊。
樓前是溫柔鄉,樓后是銷金窟,也難怪這座瀲花坊晝夜不息。
“公子是不是九華山的弟子?”伙計輕車熟路地走過垂花門,壓低了聲兒說,“見您面生,應當第一次來吧,這外面的娘子都是供商賈取樂的一般貨色,后面的這些才是真絕色。”
“好玉在深山。”伙計咬著字音道。
蕭衍沒作聲,余光里,正巧有幾名身著素絳寬袍的男子過去了,有說有笑,打扮雖不及前面的達官貴人,但氣質卻非比尋常,絕非一朝一夕可以裝出來的。
“供仙門子弟玩的,當然得是真絕色。”他笑著冷睨了一眼身側走過的男人,撩起袍子,上了玉石臺階。
伙計附和道:“您說的是。”
“這些人倒是會選地方,”蕭衍微笑著,拾級而上,“千金一擲地花酒,吃得香啊。”
他方才還沒進門就觀察過,倏爾會有些打扮素淡的男子從門里出來,這些人乍一看并不打眼,然而混在那些錦衣華服,容光煥發的公子里,就顯得十分刺眼。
縱觀瀲花樓全貌,也不似供平民百姓取樂的煙柳之地,這些人如此喬裝打扮,只為來一趟青樓,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故此,他不過是稍稍一試探,伙計便透了底。
“公子此話差矣,”伙計恭維著,慌忙打圓場,“驕奢淫逸乃人之常情嘛,那些名門望族,仙門世家的公子只是不喜聲張,才穿著便服,免得被人瞧見,落個口舌。”
“話說得這么滿,就不怕言過其實么?”蕭衍偏過頭,意味不明地笑了。
“那哪能!”伙計急了,連忙搶著說道,“我們這的頭牌絕對是您從沒見過的美人!十三娘啊,您去打聽打聽,多少人千金一擲都見不到呢!”
上套了。蕭衍眸光微動,不作任何反應:“那就讓我瞧瞧你這里的真絕色。”
“好嘞好嘞!”伙計見他面上沒什么笑意,心里暗暗不服,十三娘艷色無雙,連宗玄劍派的晏頃遲都流連忘返,他一個見都沒見過的人,憑什么說自己夸大其詞?
想及此,伙計又在旁邊故意說道:“十三娘名冠揚州,可不同于前面的庸脂俗粉,這回啊,保準您滿意!連你們九華山的長老,都是她的座上客呢!”
“九華山長老?”蕭衍忽然頓住步伐,轉過身,故作意外,“你是說——”
“噓噓——”伙計見他反應驚詫,心里得意,手上卻是不痛不癢地扇了自己兩下,佯裝是自己多嘴,連忙噤聲。
蕭衍陪他做戲,面上驚詫之意不減。晏頃遲向來析微察異,不能刻意打聽,而從別人這里套話,讓他們自己說出來就是最好的辦法。
伙計隱晦道:“我們這后面的貴人,身份都是不能說得,您也知道,這些貴人不喜聲張。”
蕭衍瞧他一眼,扔了枚金銖給他。
伙計喜笑顏開,他左顧右盼,見無人留意這里,才小聲說道:“晏長老第一回來,沒經驗,讓人給瞧出來了,后來啊,都會喬裝了再來,回回就藏在我們這后面。”
蕭衍順著他的話茬,有意說道:“原來,前幾日我家長老宿夜未歸,是留在你們這吃花酒了?”
伙計否認:“怎么會!晏長老每次不過子時就回去了。”
那時候客多,人雜,混在其中確實不容易叫人發現。蕭衍套出話,笑地眉眼舒展,活像個溫情好人:“他來這,就只為博美人一笑?不做旁的?”
“可不是嘛,”伙計靠近蕭衍,低聲道,“長老他攏共來過三次,每回都點明要見十三娘,估摸著就怕讓別人知道了不好,回回只留小半個時辰,小半個時辰能做什么?”
蕭衍聞言,又是笑,笑里有輕蔑的神氣,才三百年未見,晏頃遲就已經衰弱成這樣了?
伙計不明白他笑意何來,直瞅著他,繼續說道:“爺,這事兒咱們就圖個樂子聽聽就好,出去了,誰都不記得。”
蕭衍:“耳旁風而已,不勞掛心。”
伙計放下心來,反正這是他們九華山的面子,要講出去了,丟的也是他們九華山的人。
“想做什么也不是容易事,我們這兒都規矩,千金也只夠讓美人陪著吃個茶,唱個曲,過夜……那要加價的。”伙計又說。
蕭衍:“這十三娘,要怎生見得?”
“這個嘛……”伙計眼神流轉,支支吾吾地沒說。
蕭衍目光一偏:“怎么。”
伙計賠笑,露出為難之色:“鳳姨有規矩,十三娘非身份尊貴之人不見的。”
“架子倒是挺大,”蕭衍似是而非道,“這么說來,我今日是見不得了?”
“您也知道,既然是走了我們這兒的后門,那這里坐著的自然都是有身份的人,”伙計恭謹說道,“權貴那么多,可十三娘就一個……我們還得挨個給她通報,問問見誰,您看要不……”
“開價。”蕭衍也不繞彎子。
“爺爽快!”伙計樂呵呵地豎起三根手指。
蕭衍沒心思在這上浪費時間,將三枚金銖扔到了伙計手上:“帶路。”
“好嘞!您且跟我來,”伙計收起金銖,登時喜上眉梢,忙不迭跑前面去了,“哎哎,爺您慢點,這燈暗路窄的,可別讓哪個不長眼的碰著您了!”
蕭衍不再理會這番恭維,撩袍踏入一間包廂。
包廂是整層樓視角最好的一間,里面屏風連城墻,隔開了軟塌和長案,酸枝木做成的圓桌上,擺著眠鶴熏爐,鶴口中飄出陣陣香氣。
伙計將窗子推開,示意蕭衍落座:“您來看。”
蕭衍順著看過去,視線微停住一霎。
這瀲花坊不僅樓層相連,地形復雜,樓后更是另一番天地,放眼望去,窗外是偌大的庭院,草木葳蕤,溪水澄澈,石子鋪陳的小道邊,種滿了花樹。
而在花樹下,陳設著一架秋千,上面鋪著雪貂皮,有一絕色美人坐在上面,晃悠悠地蕩著,她月白的裙擺一直逶迤到了花叢上,輕輕掠過,復又垂落,似是畫卷里的飄飄仙子。
“半仙戲?”蕭衍瞧著外面的美人。
庭院里的美人恰巧蕩起來,隔著輕薄的月色,兩人遙遙對視了一眼,那目光里好似漾著秋波,盛著滿城月色,蝕人心魂。
蕭衍沒說話,他眼風從十三娘那掠過去,淡淡一笑。
伙計邊斟酒邊留意著客人的神情,見差不多了,才笑道:“您瞧如何?千金博一笑值不值?”
蕭衍避重就輕:“如何讓她上來?”
“公子莫急,十三娘接客也是有規矩的,”伙計笑著說道,“您接著往下瞧。”
這邊話音方落,那邊就聽見有人喊了聲“開價”!隨后,也不知哪個包廂的公子率先將一只燈籠從窗口伸了出去,一時間,各扇窗戶紛紛大敞開,從里面掛出燈籠,晃眼的燭火將庭院點綴的亮如白晝。
蕭衍不明其意:“怎么個玩兒法?”
“這一只燈籠啊,是一千金,誰出得價高,十三娘今夜就歸誰。”伙計解釋道,“您今天來得不巧,想要她的人多,您瞧,這片都是。”
蕭衍飲了口酒,也不吝嗇:“加。”
“好嘞爺!”伙計熟練地取出第二只燈籠,掛在了第一只下面,不過轉瞬,那些窗子邊合上了大半。
“什么意思?”蕭衍問。
伙計:“關窗就表示不競價了,您現在只要再壓過這幾位公子就行。”
蕭衍明了:“抬高價。”
伙計忙不迭地又取出幾只燈籠掛上去了,果不其然,那邊立馬又關了幾扇窗,原本燈火通明的樓里,登時晦暗下去一片。
眼下,就只剩下蕭衍這邊還亮著光了。
下面的十三娘抬眼,望見掛了八千金的竟是方才對視的公子,不由會心一笑。
伙計見事成了,趕緊說道:“爺,十三娘一會兒就上來見您。”
蕭衍笑而不語。其實他最清明不過,仙門世家的長老子弟們雖然富裕,但也不敢這么揮霍,這一加就一千金銖的價格,沒有幾個敢掏家底玩兒。
蕭衍敢加,是因為他壓根沒準備付賬。
十三娘款款朝蕭衍這里行了個禮,曼聲道:“多謝公子抬愛。”
蕭衍微微頷首,旁邊伙計剛準備收起燈籠時,廂房地門忽然被輕悄悄打開一道縫。
有人遞了一片金葉子進來,卻沒露面。
伙計心領神會,將姿態放得更低了,在蕭衍身邊耳語:“爺,真不巧,今天有位貴人出了萬金見十三娘,要不您改明兒再來?”
蕭衍淡然道:“開價。”
“爺,這恐怕不行了,對面客人身份尊貴,怕是得罪不起,”伙計囁嚅,滿臉賠笑,“剛有人遞了金葉子進來,那就表示對方的身份并非普通仙家權貴了。”
“誰這么大架子?”蕭衍冷眼睨他。
“哎呦,公子爺,這可說不得啊,”伙計左右為難,“這來的仙家本身就是得罪不起的,哪能輕易透露?萬一得罪了……”
蕭衍忽然笑了,他翹著腿,一手搭在椅背上,輕打著節拍:“原來是我低賤了。”語氣溫和,不怒不慍。
態度雖是如此,但伙計察言觀色多了,自然不難明白其中意思,登時不敢再多嘴,忙說道:“您先吃茶,小的這就去打聽打聽是誰。”
言罷,他趕緊出去了,心道這公子說話倒是客氣,偏就這份客氣,聽得人背脊發冷。
蕭衍見伙計離開,也沒閑著,他出了廂房,走廊上往來行走的人大多數未著華服,從白滌寬袍到素衣青衫,他們換了裝束,氣質卻能仍能夠辨出不凡。
這些名門修士心照不宣,各不理睬,擦肩而過。
蕭衍尋著十三娘的蹤跡,來到了一扇沒合實的廂房前,廂房里氤氳著陳年的老檀香,因客人需求,這周圍沒有任何閑雜人。
十三娘大抵是沒察覺到門未合實,她來到屏風前,恭恭敬敬擺了一禮,柔聲道:“見過公子。”
門虛掩出一條縫,燭光從里面淌出來。
蕭衍掐了個訣,挨著縫隙探了一眼,屏風后,走出來一個男人的身影,他剛巧站在明暗交換的一隅,叫人看不清面容。
蕭衍雖看不清他的臉,但見男人和那群世家公子一樣,為避人耳目,裝扮并不打眼,長發束冠,穿著青綢長衫,卻是氣韻不凡。
十三娘停步在他身前,持酒壺,為他斟酒。在擱下酒壺的時候,男人從晦暗中走出。
蕭衍借著燭光,朝里看去,卻在看清對方面容時,眸光一滯——怎么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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