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無限正版,盡在晉江
“說實在的,我并不想死。”沈閑掌心攏風,“我好言相勸,三長老卻欺人太甚,似乎已經以殺伐為欲了,你放過蕭衍,才能放過你自己,將死之人所念皆為虛妄,執迷不悟只怕死后都會不得超生。”
“啰嗦。”晏頃遲握劍的手,緩緩揚起。不比前面激進緊逼的劍招,這一劍的動作綿長而緩慢,暮霜只是斜滯在風中,沒有揮下。
沈閑在這剎那間,竟然聽得劍鳴清嘯響徹九霄!
暮霜劍在晏頃遲的掌間錚然,不同于任何花哨的劍法,晏頃遲只用了一劍,可從劍身爆發出的寒霜讓他身側的空氣都凝結成了冰,千百道氣勁聚而不散,劍勢尤自未歇,沈閑卻看見這四野十丈內的風雪都靜止了,凝定在虛空中。
這劍所虛耗的靈力不容小覷,以晏頃遲目前的身體而言,恐怕是需要燃燒自身靈氣才可能化出的一劍。
如此,晏頃遲竟是真打算和自己同歸于盡的!沈閑難以置信,不明白這人怎么跟瘋狗一樣亂咬。
“我們一起死。”晏頃遲的唇間有血嗆出,他翻手,暮霜劍的冷芒沿著劍脊掠到了盡頭,劍刃反射出的銀光,晃照著他的眉眼。
沈閑心下凜然,登時折身后掠,踩在了樹梢間,枝頭上的雪被震落,他身形飄忽,還未停歇,便見那暮霜自虛空斜掠而下,迎風斬出。
劍出的剎那,山林呼嘯,凜風迂回,割裂暗沉沉的雪夜。
這一劍無形無質,三尺清光裹挾著劍風,如同萬千利刃直刺而去!
地上的積雪似是被利刃劈開,紛紛朝兩邊退讓,激射的雪粒打穿了林間的粗木,貫穿出無數小洞,天地間朔風攪起長龍,紛揚的大雪猶掀驚濤駭浪。
劍氣尚未及身,沈閑已被氣勁壓得猝然噴血,他完全抵擋不住,也想不到晏頃遲即便是病重至此,威壓也如山巒般重實,讓人完全無法招架。
晏頃遲再次抬手,流風回雪。
暮霜錚然長鳴,寒意凜然,千層流霜滌蕩的天地冥暗,這一劍沈閑必死無疑。
沈閑身形踉蹌,猩紅的血噴濺在素白雪中,他扶著旁邊的枯枝,才勉力穩住了重心。
晏頃遲沒有遲疑,暮霜斜掠在凜風里。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虛空中一縷殺氣應聲激射而至。
這一擊的力道極其微妙,不過是覷得了一瞬的空當,竟然在電光火石之間打偏了暮霜,橫封住了去勢,讓欲掠下的劍刃斜滑了出去!
晏頃遲五指被震得發麻,暮霜劍脫手而出,如白虹般掠出去,插在了旁邊的樹上,深深沒入樹干。
萬籟俱寂的雪夜中,不遠處有大片火光綿延。
晏頃遲始料未及,從樹上震落下的雪封住了他的視線,他只能勉強見得如同匹練般的劍光披荊斬棘,急掠回反,他循著這劍光看過去,望見層疊圍攏上來的人影。
“閣主閣主!”火光下,陡然爆發出呼喊聲,數千子弟竭力狂奔來,嚴陣以待。
燁燁火光照亮了濃墨的夜,馬蹄踩踏過積雪,晏頃遲在相融交錯的火光里,看見蕭衍策馬而來,飛濺的雪水浸透的他的衣擺,妄念凌空轉折,重歸于他手中。
凜冽的劍鋒側映出他眉眼里的殺氣。
“晏頃遲!”蕭衍勒住韁繩,翻身掠下。
這馬正是先前受到驚嚇逃走的馬匹,在街上橫沖直撞的時候,遇上了蕭衍才被馴服。
“你來了。”晏頃遲話音方落,圍攏身側弟子登時齊齊拔劍,錚然聲交錯。
“晏頃遲,你真是從不讓我失望。”蕭衍臉色被風吹得冷白,發也散亂了,“聲東擊西,你倒是會詐。”
“沒詐到。”晏頃遲慢慢地說。
蕭衍眼里有怒意泛起,他以冷漠的目光打量著晏頃遲,譏誚道:“啊,這可怎么辦,人沒殺成,還遇上了我,要是擔心亂殺無辜的事被我說出去,不如就連我一起殺了以絕后患吧。”
“我自是沒抱有這樣的期望。”晏頃遲唇角延出冷漠的笑意。
“那倒是叫人意外了。”蕭衍余光一偏,看見另一邊的弟子們在圍著沈閑看傷勢,沈閑正癱坐在雪中喘氣,他五臟六腑被震得翻騰不斷,渾身劇痛難耐。
此起彼伏的問候聲貼在耳邊,沈閑沒答,只是隔著攢動的人影,望向蕭衍。
“我該說你舌燦蓮花,還是伶牙俐齒?”蕭衍眸中怒色漸散,漾起了笑,“既然這么能說回道,不如我拔了你的牙,再割下你的舌頭,我也想見識下三長老是不是靠耍兩下嘴皮子就能把人哄得團團轉。”
“不能。”晏頃遲波瀾不驚的答道,“我耍人從不靠嘴上功夫,那都是哄小孩兒的把戲。”
他話音未落實,妄念陡然抵在了他的心口。
“我說什么來著,”蕭衍瞧著劍鋒上瀲滟的光華,眼里有玩味的趣意,“你是狗改不了吃屎。刀不砍你身上,你就不懂得安分守己四個字怎么念。”
晏頃遲薄唇微抿,銳利的劍尖一分分刺進了他的胸口,靈府碎裂的痛伴隨著身體上的痛直達四肢百骸,兩相對望,他卻沒有絲毫要退讓的意思。
淬滿血的劍刺進空蕩蕩的胸腔,又止住了。
“怎么不動手呢?”晏頃遲字音發顫,卻不覺得疼痛。
“難道你以為我不會殺了你么。”蕭衍唇邊笑意加深。
“劍都扎在心窩里了,我再回答不會,未免太可笑。”晏頃遲說道。
“痛么。”蕭衍轉而問道。
晏頃遲目色平靜:“不痛。”
蕭衍加重了力道:“說謊。”
“那你要為他報仇殺了我嗎?”晏頃遲緩緩笑了,笑里有輕蔑的神氣。
蕭衍瞧著他的笑,靜了靜。晏頃遲眼中笑意漸盛,他十分平靜的看著蕭衍,面上沒有任何多余的情緒。
蕭衍覺得他是想動手,于是側眸看了眼緊插在樹里的暮霜。
然而不等他轉回視線,晏頃遲陡然按住了他握劍的手,蕭衍避而不及,手被溫熱裹覆住,而后朝前猛地一刺。
眾人愕然,原本要出劍的手齊齊凝滯在了半空,大驚失色的看著晏頃遲。
蕭衍也變了臉色,他握著劍的手指僵住,似是忘了動彈。
晏頃遲在周遭所有人的目光中,風輕云淡的立著,他什么也沒有說,只是緊扣住蕭衍的手腕,眼里是抹不去的自嘲。
“想一走了之?”蕭衍要抽劍,但腕間被桎梏,竟是掙不開分毫。
晏頃遲說道:“你要殺我可以,但要我因沈閑而死,這絕非可能。”
蕭衍凝視他,手被晏頃遲的攥得很緊,腕骨都泛紅了也抽不動。
晏頃遲的新傷覆在舊傷上,傷痕累累,衣裳已經被血泅濕了大片,他目光卻漠然的像無事發生。
“我不殺你,你也會因靈府枯竭而死,橫豎都是死,不如死我這里,還了沈閑的命。我們的事,等你到了陰曹地府做鬼再來說。”蕭衍說道。
“絕無可能。”晏頃遲說話時牙齒在打顫,偏字音清晰,滲透了風雪,附在耳邊。
“那你試試——”蕭衍話未說完,晏頃遲忽地翻動手腕,暮霜劍發出了一聲錚鳴,猛地從樹中刺出,在虛空中劃出一道寒流。
變故陡生,蕭衍甚至都沒來得及反應,劍尖已然急轉向兩人。
“別!”沈閑失聲驚呼。
蕭衍的話卡在喉嚨里,消了音,他猛地抬肘,擊向晏頃遲的肩,晏頃遲受不住力,登時踉蹌了兩步。
溫熱的血迸濺在蕭衍的臉上,暮霜劍擦著晏頃遲的鬢發而過,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后,沒有了靈氣的維持,消散于風中。
劍鳴夾帶著風,在耳邊尤自回蕩。蕭衍默了半晌,才回過神。
眾人見閣主無事,方覺空氣流暢,不約而同的松了口氣。
“讓人意外,三長老竟然這么想自刎,”蕭衍抽回妄念,對傷視若無睹,“救了你的命,該磕頭謝恩才是。”
“為什么救我,你總不能是舍不得。”晏頃遲說道。
“錯了,我就是舍不得,”蕭衍篤定的說道,“我舍不得你這么痛快的死。可你總是這樣不聽話,一而再再而三的無視我的話。”
晏頃遲已是強弩之末,唇間溫潤,殘存的熱意帶著腥膻直鉆鼻腔,他倏地閉眼,昏昏沉沉的喘著氣。
再睜眼時,眼前仍是朦朧的,黏稠的血沾在唇上,黏著,讓他幾乎多余的力氣再張口說話。
“我說了別動他,你為什么不聽話。”蕭衍抬手,手指虛滑過晏頃遲的臉側,一寸寸的下滑,滑到了他的脖頸,攥住。
晏頃遲微頷首,看他。蕭衍那雙看似薄情的雙眸也在凝視他,晏頃遲的脖頸從未這么脆弱不堪過,甚至無需用力,就能輕而易舉的折斷。
“你就這么在意他。”晏頃遲說道。
“我在問你話。”蕭衍惡狠狠的掐住了他的脖頸。
“我沒什么好說的,事實就是如你所見。”晏頃遲目光循著蕭衍的眼,在短暫的對視中,恢復了片刻的清醒。
身后忽然有弟子上前附耳稟告。
蕭衍沒再說話,他松開了手,看著晏頃遲肌膚上赫然多出的五指印,而后轉身走向了沈閑。
“怎么了?”蕭衍來到沈閑面前。
沈閑被弟子們扶著,已是虛弱至極:“我有話要同你說。”
“我先看看你的傷。”蕭衍說道,“回去以后好好歇息,以后我讓蛇骨看著你,人就不會找不著了。”
“不用擔心,其實我沒有什么大礙,”沈閑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是笑著的,“晏頃遲靈府碎裂,人相比之前弱了太多,我還是有點能耐的。”
“能耐不多。”蕭衍評價。
“說正事,我想說說你和晏頃遲之間的事,希望你不要太介意。”沈閑模棱兩可,不知該不該這么問。蕭衍是個矛盾又難解的人,無論他在世人眼里是多十惡不赦,做事多么狠絕無理,但在沈閑眼中,他始終是柔軟的。
那是蕭衍連自己都毫無察覺的軟肋,他的脆弱始終掩藏在荊刺之下。
沈閑最終還是改了口,只是給他分析局勢,旁敲側擊的說道:“晏頃遲已經是強弩之末了,你這時候把他帶回京墨閣,要是被宗玄劍派知曉,怕是會再生變節。”
“那就把他嘴也縫上就好了。”蕭衍漫不經心的答道。
“話不是這么說的,我的意思也不是讓你放過他,我交手的時候能感覺到,他現在已經是燈盡油枯了。”沈閑溫聲勸說,道出心事,“晏頃遲無論做過什么,可他始終是宗玄劍派的三長老,人沒了,宗門那里定是說不過去的,萬一宗玄劍派知道了你,三百年前的仙門圍剿,只怕會再現,我不想你以身涉險。”
蕭衍舉棋不定,半斂著眸子,叫人窺不到情緒。
晏頃遲站在原地,目光隨著蕭衍而動。
身體的疼痛喚不醒他的清醒,只有心里的痛才讓他勉強恢復了意識。
晏頃遲總覺得自己近來時常失去理智,他徹夜難眠,在夢魘里循環往復著過去,好似再也尋不到歸去的路。
他失去了蕭衍,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而活。
靈府的碎裂帶來的是無休無止的痛苦,晏頃遲起初尚能承受,可隨著時日的推移,痛感越來越深,他因此逐漸握不住劍,手里空空如也,心也四分五裂,在蕭衍長逝的三百年里,他甚至感受不到喜怒哀樂,只是常常會枯坐于殿中,望著掛在墻上的殘破畫卷,短暫的清醒著。
似乎只有這樣,他才能獲取片刻解脫。
后來,靈府散去的碎渣卡在他的識海骨血里,刺得他渾身傷痛,魂魄支離破碎,人也像是被抽筋剝骨的空架子,只能憑藥來吊著口氣。
他將蕭衍葬在了陣法里,想要盼一場久別重逢。
然而山后梅花開了又敗,九十韶光去偏急,京城年年有雪,故人卻從不夢中相聞。
晏頃遲就這樣渾渾噩噩的渡過了三百年,人間朝夕鼎沸喧鬧,殿里卻是清冷寂寥,他不知今夕何夕,不覺春淺夏深,好似自始至終,他都是那個不合時宜的存在。
蕭衍的憎惡,明明再誅心不過,可心被刀剜過去的痛,卻能讓他覺得自己還活著,厭棄也罷,他只想從蕭衍的情緒里獲得慰藉。晏頃遲立于風中,嘆息聲被風催散。
雪越下越深。
蕭衍自雪中走來,站定在了晏頃遲面前。
晏頃遲臉寡淡的瞧不出絲毫血色,他斂眸看著蕭衍,唇間有氣息吐納。
“你說什么?”蕭衍見他薄唇微翕,字音卻被狂獵的風聲蓋住了。
晏頃遲喉骨滾動,他難以自持的低下頭,再啟唇時,聲音沙啞哽澀:“我……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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