黍翎看著周圍跪了一地，情緒激動到甚至流淚的村民，淡淡揮手讓他們離開，自己則回到屋內，讓那些拿著祭品的人送到西廂房去。

        西廂房雖說是敦木的房間，但他習慣將祭祀用的祭品放在自己的會客廳里，久而久之，慢慢就形成了一個固定的祭品擺放地。

        今天早晨，敦木提前讓侍者打開了西廂房門，好存放祭品，黍翎還記得他特意吩咐侍者們看好他的屋內，除了會客廳，其他地方都不準除他以外的人亂動亂看。

        黍翎摩挲了下指尖。

        其實就算亂動亂看也沒什么，敦木是個謹慎的人，昨晚黍翎進去細細看過，他的會客廳干干凈凈，臥室房門也上了鎖，即使有人進去翻查，也找不到什么不妥。

        只是……

        黍翎指尖輕點，站在窗邊，靜靜看著院內。

        此時院子里人來人往，侍者們拿著一件件祭品，在西廂房門前排起了長長的隊伍，烏日娜則站在門前，拿著個小本子記錄祭品來歷明細。

        “這是我和我的妻子一起獻上的祭品。”

        巴圖將東西遞給烏日娜看了看，烏日娜記錄了幾筆，讓他進去。

        薩滿的府邸，管理嚴格，除了敦木和布泰精挑細選的聽話侍者外，一般村民很少能有機會能進這個院子，更別說走到西廂房里面，因此巴圖一進去，就忍不住偷偷打量，神情中帶著些羨慕和嫉妒。

        但很快，他這些情緒都被震驚所掩蓋。

        因為巴圖看到了一個白玉環。

        那個白玉環正放在書桌正中間，毫不避諱，進來的人只要心有好奇，多看一眼，就能發現它，看清它的模樣。

        右下角有個缺口，左上方有塊黃色斑點。

        這就是那個曾經屬于巴圖，后來為祭祀本應焚燒在火堆里的白玉環。

        黍翎遠遠看去，巴圖的拳頭已經握緊，他的咬肌鼓起，臉上充滿了憤怒和不甘。

        “放下就趕緊走吧。”

        門口的烏日娜見巴圖背對著自己沒什么動作，催促了一句。

        巴圖此時才回過神來，他什么話也沒說，直接走了出來，走到大門前，又隱忍地望了主房和東廂房的方向一眼，才慢慢離開。

        黍翎手指輕點著桌面。

        午后，聽完烏日娜關于今天祭品上交情況的匯報，翻了翻祭品收受冊，點點頭。

        “既然沒有問題，那今天晚上子時開始祭祀，讓他們準備去吧。”

        “是，薩滿大人。”烏日娜退了出去。

        黍翎獨自坐在屋內，想到今晚即將發生的事，一直沉寂的心興奮了起來，這時，行跡不定的玄貓出現在了她的眼前，黍翎的微勾了下唇角。

        “宥北，要結束了，我終于能吞噬他們了。”

        宥北敷衍的喵了一聲。

        黍翎注意到宥北神情有些別扭，眨了眨眼。

        “宥北，你這幾天為了什么不高興呢？是因為那天沒留給你水嗎？”

        黍翎認真看著宥北。

        宥北喵了一聲，大幅度搖了搖頭。

        “不是因為這個？那是為什么？”

        宥北又喵喵兩聲。

        難得宥北愿意交流，可惜黍翎聽不懂，她摸了摸下巴，在宥北碧綠大眼的注視下，盡量去回想那晚他倆相處的細節，突然靈光一閃。

        “你是不是害羞了，不想讓我看你的性別？”

        宥北蓬松的尾巴瞬間立起，還跳上桌又喵了好幾聲，點了好幾次腦袋。

        仿佛在指責黍翎怎么現在才想明白。

        “抱歉，是我當時沒想周全，只是想著你不能說話，所以就……”黍翎無奈地笑了笑。

        宥北別過頭去，又喵了一聲。

        知道了宥北生氣的原因，黍翎輕松了些，隨即她想到什么，看著宥北問道：“你的能力也在不斷提升，下一個時空，會不會就能說話了？”

        宥北轉過頭喵了一聲，眨了眨眼睛。

        日落月升，今夜涼風習習，一輪巨大滿月掛在墨藍色的天邊，銀色光線照耀下，黍翎與村民們一行人靜靜上山。

        “開始吧。”

        村民們進入山洞，熟練地點起篝火，投放香料，懸掛祭品，黍翎從椅轎上下來，拖著薩滿長袍緩緩走向洞穴深處，身邊跟著敦木和布泰。

        他們手拿祭祀器具，垂眼抿唇，一臉的莊嚴肅穆，嚴謹認真，但若仔細看，會發現他們眼中的不耐。

        已經厭煩了每天的祭祀了吧。

        黍翎借著長至眼下的裝飾遮擋，靜靜地觀察著他們，眼神中流露出興奮之意。

        悄悄跑進來的宥北蹲坐在黍翎的后面，將洞內一切景象納入眼中。

        “砰，砰……”

        隨著薩滿鼓古老的聲音響起，村民們喝下讓神經興奮的酒水，圍著黍翎開始了今晚的祭祀。

        鼓點就是指引，村民們的步伐跟隨著鼓點不斷加快，念祭辭的聲音也逐漸拔高。

        古老詭異的氛圍在洞穴內再次充盈起來。

        黍翎閉著眼感受著這詭譎迷幻的一切，懸掛在火焰上的羊羔血滴滴答答落進火中，生命力不斷地流逝，在它停止呼吸的瞬間，黍翎抬手示意村民停下，緩步到火邊。

        “水之靈，今夜我們將為您獻上祭品，求您降臨，賜福于我們，降下甘霖，趕走干旱，帶來生機，求您降臨……”

        黍翎將放在盤中的祭品投入火中，隨著羔羊還帶著余溫的血液流入喉間，黍翎拿起薩滿鼓，跳起了詭異的舞蹈。

        一起一落，在村民們期待灼熱的目光中，黍翎垂著眼，越跳越快，越跳越急速，手中的鼓隨著黍翎的敲擊，一聲又一聲，急促異常，周圍人的心臟也因為它的敲擊不自覺加快，終于在一個瞬間，黍翎猛地停住。

        她仰起頭，又慢慢低下，眼神無機質般，打量著眾人。

        “吾乃水之靈，爾等惹怒了吾，竟要吾賜福于爾等？”

        那聲音低沉肅穆，帶著刻板且詭異的腔調，不像是人類的說話方式，且雖然出自黍翎之口，但與黍翎的聲音完全不同，更加的粗糲低沉。

        “水之靈大人來了！”

        村民們聽到這話語，紛紛怔住，隨即立刻跪了下去。

        “求您降下甘霖！”

        “求您饒恕我們！”

        “我們愿付出一切，只為消除你的怒火。”

        ……

        “水之靈”靜靜的站在原地，不言不語，任憑村民們不斷地跪拜，一次次的將腦袋狠狠磕在地上。

        不算寬闊的洞穴里跪了一地的村民，布泰和敦木站在黍翎身后，看著眼前的景象，有些興奮，也有絲絲地疑惑。

        就在這時，烏日娜突然沖了出來，喊道：

        “水之靈，我們定會抓住叛徒！”

        這句話如一個開關，黍翎挺直的指尖動了動，隨即就像沒有脖子般，腦袋連同整個身體都緩緩轉向她。

        “那就做給吾看。”

        話音剛落，黍翎的身子一軟，直接跪落在火焰旁，垂著頭無聲無息。

        “薩滿大人！”

        大家都被黍翎嚇到，烏日娜剛要上前將黍翎扶起，就見黍翎緩緩跪直，面對火焰，兩手交叉合攏。

        “水之靈，我們定會揪出叛徒，將他們祭祀給您，平息怒火。”

        說完黍翎磕磕絆絆地站起身，烏日娜在一旁，小心將扶了下，身后的敦木和布泰看著這樣的黍翎，想著她剛才的話語，皺起了眉頭，內心泛起不安的情緒，只是黍翎經常做這種突發事件，兩人也拿不定主意，互相看了一眼，決定靜觀其變。

        “薩滿大人，您和烏日娜為什么都說有叛徒？”

        村民早已按捺不住，看到水之靈離開，黍翎神態恢復，村長立刻急切地走上前問道，其他的村民也因為恐懼，向黍翎進行詢問。

        “我們這居然還有叛徒嗎？”

        “難道上次祭祀失敗，惹怒水之靈，不是因為祭品不夠？”

        “不，就是因為祭品不夠。”黍翎轉過身來，看向他們。

        “那晚祭祀前，我曾看過祭品上交記錄，牛羊肉酒和玉制品的數量都足夠，但在祭祀時，水之靈卻不滿意。”

        黍翎感受著火焰的熱量，淡淡道：“當時經過推演，發現水之靈生氣，是不滿意祭品的數量，因此便帶領大家加大了祭祀力度，但后續的每一次祭祀，都因為祭品數量問題失敗，水之靈在這期間，不但沒有消氣，反而越來越憤怒。”

        說到這，黍翎看向烏日娜，“你來，告訴大家水之靈為什么生氣？”

        “水之靈不是因為我們給的祭品少，而是因為給水之靈大人準備的祭品被叛徒偷了！”

        “是的。”黍翎站在中心的火焰邊，輕輕點頭。

        “今日我在祭祀時，先請了水之靈上身，求祂證明了我們的猜想，果然，真的是因為祭品被竊。”

        說著，黍翎眼睛望向敦木和布泰，兩人的眼神明顯慌了，他們悄悄向后退了退，周圍的村民沒注意到這些，只是十分氣憤。

        “又有叛徒？”

        “怪不得會這樣。”

        “真是害死我們了！”

        ……

        人群中，巴圖聽到這，按捺不住，直接走到烏日娜面前，“到底是誰偷了我們的祭品？”

        “就是這兩個使仆！”烏日娜也早已忍不住，抬起手，指尖直指敦木和布泰，

        “就是他們偷拿祭品，騙了薩滿大人和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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