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你慢點，等等我！”

        楚陽在前面走，蘇玥在后面追，追得急了些，把懷里的孩子顛得直哭，沒辦法，還得分出心神來哄。

        幾段路下來，也就賭氣不追了，站在原地專心哄懷里哭叫的娃。

        娃娃好哄，也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看人臉色，知道了蘇玥對他沒多少耐性，哭了幾聲就自己收了。

        蘇玥再把頭抬起來的時候，楚陽就站在離她幾米遠的前方，背對著沒回頭，待到蘇玥抱著孩子挪到他身旁，才又默默地帶起路來。

        宅子靠近后院的地方開了一處偏門，門外停了一輛拉貨的牛車，像是等候已久。

        牛車上拿粗麻繩綁了好些裝貨的木箱，車尾亂糟糟地鋪了幾層干草，算是騰出來拉客人的位置。

        和尋常百姓出行乘坐的牛車并無二致，哪哪都挑不出錯來。

        蘇玥知道她該進入角色了，也就斂了神色，將眼眸低垂，做出一副愁苦相。

        爬上車給自己找了個角落縮進去，雙腿屈膝，伸長了胳膊連同孩子一起環抱進去。

        車上一重，蘇玥知道楚陽也上來了，就坐在她對面，一雙長腿無處安放似的垂在車外。

        蘇玥放低了視線，沒去看對面人的表情，等車子慢悠悠地起步，發現自己沒那個心情看四周街景，索性就閉上眼睛假寐。

        身后木箱的棱角硌得她背部生疼，蘇玥蹙著眉頭幾番挪動了角度，實在找不出一個舒服的姿勢，煩躁地眼皮直抽。

        一邊胳膊肘突然被人輕巧一拽，蘇玥睜開眼睛還沒來得及惶恐，就發現自己被拽進了一個寬厚的懷抱。

        楚陽一手搭著車沿，一手環著蘇玥的肩膀，掌心按在蘇玥的肩上微微用力，垂在車外的腿也收了回來，踩在蘇玥原先坐著的位置上，就好像存心要斷了蘇玥坐回去的念頭。

        蘇玥抬頭去看，楚陽側著一張臉不肯與她對視，唇線微微抿出一個向下的弧度，強硬中帶著股子倔強，倔強中又帶著股子落寞。

        蘇玥盯著看了會兒，最后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楚陽聽見這聲嘆息，眸中閃過一抹痛色，他更大幅度地偏過頭去，咬緊了牙關，搭在車沿上的那只手一點點地握緊。

        誰知，嘆息之后，蘇玥卻是又主動開口了。

        她說，“當家的，你把娃抱過去吧，我抱不動了。”

        楚陽觸電似的把頭偏回來，眼中滿滿的錯愕，幾乎無意識地單手把孩子接過去。

        呆了一會兒，勉強反應過來，這是已經在演戲了。

        然而，蘇玥的下一個舉動，又叫他滿心迷惑，想喜悅、又不知道該不該喜悅。

        蘇玥沒再開口，只是腦袋一松，順著楚陽環著她肩膀的姿勢，更湊近了枕到他肩頭，大半個身子嵌進去，還橫了一條胳膊淺淺地搭在窩在楚陽另一邊懷里的孩子背上。

        男人雙手擁著他的妻兒，一家三口緊緊地蜷在一起。

        眼下這情狀讓楚陽難得涌出些不可置信又不知所措的情緒。

        這回，輪到他去看蘇玥，但蘇玥閉緊眼眸不去回應他的視線了。

        不過，懷里的觸感那樣真實，就算是做戲也不必做到這種地步的。

        所以……

        楚陽抑制不住地勾起唇角，環抱出去的雙手，也一點點有力卻溫和地收攏。

        牛車送到涂城城外的一處林子，就不再往前了。

        不過往后路也不遠了，出了林子就能看到巫城高聳烏黑的城墻。

        城門外已經排起了長龍似的隊伍，黑壓壓幾百號人，還有不少推著小食車的販子，在人群間來回穿梭叫賣，倒是比涂城的集市還熱鬧喧嘩。

        隊伍中幾乎每兩人帶一個孩童，男女搭配的組合少得可憐，多是些成群結隊的壯漢，有看著像不良分子盜竊團伙的，也有清一色裝扮明顯是哪家的侍從的。

        怕是一早就算好了來搶人頭的。

        蘇玥他們要接上隊伍之前，被幾個粗糙的莽漢橫插了一腳。

        走在最后的那位肩膀上坐了個小男孩，插隊過來時擦著楚陽的肩膀狠狠蹭了一下，還順帶飄了一個十分帶有挑釁意味的眼神。

        他頭頂上那個小男孩生得壯壯實實的，五官和莽漢相差無幾，就連挑釁的神情也和莽漢如出一轍，一看就是親生的。

        蘇玥沒去理會，心里卻在吐槽，帶著親兒子來參加，您是真舍得還是真自信？

        可有時候一味謙讓并不能避免爭端的發生，莽漢倒是沒再有什么動作，莽漢頂著的小男孩卻賤兮兮地看被楚陽抱在懷里的小寶不順眼，頻頻回頭朝他做鬼臉，還效仿某種猛獸從嗓子里發聲唬他。

        蘇玥實在憋不住了，壞心眼地從懷里掏出幾顆自己做的牛奶方糖，作勢遞到男孩嘴邊，卻只是遞過去給他聞聞味道，把男孩引誘得張大了嘴巴，立馬扭了個方向送進小寶嘴里。

        男孩果然被惹惱，一邊張著嘴要吃，一邊對著空氣拳打腳踢。

        可惜啊，吃了不會說話的虧，嘴里咿咿呀呀的，就能聽出個吃字。

        搞得莽漢根本不知道他要什么，只當這熊孩子又開始無理取鬧，瞪了蘇玥幾個一眼，就一巴掌拍在男孩屁股上，再伸手將男孩扯到身前，揪著他的后領子威脅，“呸，別吵吵，再吵老子就把你剁了！”

        蘇玥原本被莽漢一瞪，裝作害怕地往楚陽懷里躲，這會兒因為實在憋笑憋得難受，就索性把臉埋進他肩膀，一手扯著他的衣襟企圖把整張臉擋住。

        稍稍笑夠了，也沒撤開，一雙眼睛越過楚陽的肩膀往后看了幾眼。

        這么一會兒功夫，隊伍非但沒往前進多少，后面居然還越排越多。

        往后大概隔了十幾排，有一對人引起了蘇玥的注意。

        因為對方的組合和他們有些類似，都是一男一女，男的手里抱著孩子，女的則在一旁笑鬧。

        那倆人穿著低調，卻能看得出都是好料子，女的被遮擋著看不清相貌，不過一直蹦蹦跳跳的很是活潑，男的則是永遠低頭含笑瞧著，笑容里滿是溫柔與寵溺。

        她覺著畫面熟悉，下意識抬頭看了眼楚陽，果然對上他含著盈盈笑意的眼眸。

        下意識按了一把自己的小心臟，想著還是先磕磕看別人好了，再次將目光轉向那對秀恩愛的男女，哪想這一看，眼珠子差點沒被她挖出來。

        那啥……那個集溫柔與寵溺于一身的他……怎么長了一張東林太子的臉？

        而他旁邊蹦蹦跳跳的那位，雖然蘇玥還沒正式打過照面，可那眉眼、那身形，簡直像極了這本書的原女主——東林三公主啊！

        淦，這還讓她怎么磕？！

        蘇玥還想再看仔細，那邊林卓遠似有所感，低頭垂眸的角度未變，眼角余光卻一下子轉了過來，嚇得蘇玥當場收了視線。

        幸好排在他們身后的兩位剛巧在這時火氣騰騰地往前緊了幾步，說出來的口氣雖沖，卻恰到好處地擋住了來自后方的窺視。

        蘇玥瞧了那兩人一眼，忙順著他們的意思連聲道了歉，再不敢用目光望向后方。

        定了定心神，蘇玥才總算對上楚陽向她傳達疑惑的目光，仰頭湊到他耳邊，壓低了嗓音道，“主子，東林太子和東林三公主也來了，在后面。”

        蘇玥都沒好意思說那倆人，不，應該說是東林太子單方面的怪異表現，就見楚陽毫不加掩飾地表現出了厭惡和憤恨。

        雖然僅僅是快速閃過，但已經可以看出楚陽是真的討厭林卓遠了。

        肯定不是因為她，她被擄走那段頂多就是新添一筆憤恨。

        難道是楚陽早知道了林卓遠的齷齪心思，所以瞧他不起？

        我去，這種八卦早該分享給她啊，雖然變態，但是勁爆。

        隊伍緩緩向前推進，蘇玥也漸漸看清了城門口的景象。

        巫城的城墻不知用了什么材質，看上去烏漆麻黑的。

        站在門口檢查放行的巫者，也是一身烏黑的袍子，頭上罩下一頂兜帽遮住上半張臉，下半張臉則是覆了金屬材質的面罩，這裝扮看得人簡直窒息。

        他們看東西仿佛根本不需要眼睛，透過黑色的兜帽都能辨認出‘敲門磚’是否符合他們的要求。

        這么會兒功夫，已經抓了好幾個抱著死嬰濫竽充數的，至于怎么區分三歲這個界限，蘇玥看來看去，也就總結出一條規律。

        他們貌似并不區分，稍微有點爭議的，說是就是，說不是就不是。

        不服從他們鑒定標準的，輕則驅趕，重則……

        哐當一聲，有人重重倒地。

        那本是個不服鑒定結果，鬧事鬧得最兇的惡徒，也不見人家巫者怎么碰他，自己就像是被什么力量擊倒在地。

        如果僅僅是這樣，還不足以讓大伙駭然，最最恐怖的地方是，那人倒地之后掐著自己的脖子咯血不止。

        腹部肉眼可見地癟進去，就好像全身的內臟都在自行爆裂，迸成一灘灘血水，最后成為一具倒在血泊中的干癟癟的尸體。

        饒是在場的都算見慣了大場面，看到那種畫面還是會忍不住發怵的。

        畢竟，誰都不知道這是怎么做到的，難道那些巫者真的有動動手指頭就能叫人七竅流血的本事？

        有沒有誰都說不準，但這個例子一出，整條隊伍都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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