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今夕何夕
淅淅瀝瀝的小雨已下了三四天,看起來似乎還沒有要停的趨勢,歸虛的早春總是這般潮濕而微寒。
一個女子撐著紫竹骨的油紙傘,靜靜立在路邊新發了嫩葉的楊柳之下。傘面上畫著大朵大朵鮮艷的工筆芍藥,傘下的人卻一身素白,長發垂肩,圓額明眸,竟是個妙齡少女。
路過的行人們都忍不住要朝她多張望幾眼,要說她容貌絕美,倒也不是,只是秀氣干凈,看著十分舒服,可她身上仿佛有一種特殊的氣質,令人感覺她不是普通的小女孩,甚至叫人不敢褻瀆。
她的身體似乎并不太壯實,在春雨中站了一會兒,便凍紅了鼻頭,輕輕把手放在唇邊呵氣,指尖凍得都青了。
街邊開扁食店的楊大娘已經瞅了她大半天,這孩子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身子比旁邊的小楊柳還單薄,看服飾打扮像是富貴人家的,可哪個富貴人家的千金會在這種潮濕冰冷的下雨天在外面等人?還一等就是大半天。
見她冷得輕輕跺腳,楊大娘到底忍不住發了善心,揚手招呼她:“那邊的小姑娘,要不要進來喝點熱湯暖暖身子?”
少女望著她微微一笑,明珠寶玉似的臉龐,兩只眼像會說話一般,楊大娘心中不禁喝了聲彩,對她立即生出許多好感來。見她撐著傘走近前,楊大娘立即將壞了一半的木門使勁推開,再度招呼:“快進來吧!外面多陰冷啊!”
她一面說,一面往熱氣騰騰的大鍋里下了兩把扁食,又道:“你是哪家的千金?我看你在那邊站了半天,是在等人,還是和下人走散了?你光站在那邊也不是個事,凍壞了身子怎么辦?”
少女收起傘,似是對這臟兮兮的小小扁食店并不嫌棄,擦也不擦一下便直接坐在油膩的椅子上,低聲道:“我在等……等我夫君。”
楊大娘倒愣了一下,像是不相信似的回頭仔細打量她一番,她看上去分明是個黃花閨女,連辮子都是姑娘式樣的,居然已嫁人了?
她搖頭笑道:“你夫君怎舍得叫你一人站著等那么久,等他來了,我可要好好說說他。”
說話間,扁食已熟,楊大娘給她撈了滿滿一大碗,撒了一把綠油油的蔥花,牛骨湯噴香撲鼻,油光水亮,濃郁的湯汁中,一粒粒扁食像飽滿的小白云,令人食指大動。
少女并不客氣,細細喝了一口熱湯,抬頭朝她又是一笑:“好香。”
楊大娘見她不嫌棄自己的小店破舊骯臟,吃扁食也這樣爽快,心中更是喜歡:“吃吧,你平日怕是不會吃這些粗糙的東西,偶爾吃一次也罷。若是不夠,我再給你下點。”
少女一面斯文地吃著扁食,一面靜靜打量這座破舊的扁食店,見楊大娘出出進進都要將那扇壞了的木門挪開挪回,防止雨水灌入店中,十分麻煩累人,她忽然又開口:“店門是壞了嗎?怎么不叫人修?”
楊大娘將接滿了雨水的陶盆費力端進來,嘆道:“請個工匠可貴了,一來肯定又是說得天花亂墜,誆著我非叫我把兩扇門都換了,換他那個什么好木料,與其花那個冤枉錢,還不如我辛苦些。”
少女又看了看那壞了的半扇門板,溫言道:“這是桃木吧?木料還未朽,不需要全換,重新上個門閂便好了。”
楊大娘隨口接道:“可不是,我也這么說。可城里的工匠不肯啊!這年頭有點手藝的人,哪個不是一門心思賺錢?”
說著說著,忽見那姑娘竟然朝門邊走去,也不嫌雨水泥濘,蹲在地上將那扇門板抬起一些細看。
“仔細弄臟了你的衣服!”
楊大娘慌忙湊過去想阻止,少女卻搖了搖手:“不打緊,我替你弄,很快就好了。”
楊大娘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將手伸入腰間的舊牛皮囊內,那牛皮囊也不過拳頭大小,能放幾錠碎銀一把梳子已是極限,誰知這姑娘卻從里面掏出一把黑色的小錘子,并著一些鉚釘銅閂,最后眼前一花,她竟從里面提出兩個和普通人一般高矮的木頭人來。
這是做夢嗎?楊大娘不可思議地揉了揉眼睛,木頭人居然會動?居然還會拆門!她半舊的店門被它們麻利地拆了下來,重新擦洗打磨,不一會兒上面多年的油污臟物都消失得干干凈凈。
那少女的兩只雪白的手像畫畫似的,輕輕巧巧,順順利利,也不見她怎么用力,錘子敲了幾下,竟將新的銅閂上好了。兩個木頭人捧著門板兒,她幾下就將門安回去,還輕輕推了推,笑道:“應該結實了,再用個幾年不成問題。”
楊大娘瞠目結舌,外面途經的路人們見到會動的木頭人也紛紛駐足觀看,不知是誰叫了一句:“能叫木頭生靈,莫不是神仙現身了!”
神仙?楊大娘這才發覺這姑娘一晃眼又把木頭人收了回去,這種神通,不是神仙是什么?她登時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膝蓋一軟便要跪下去,忽聽門外一個男子帶著惱意怒道:“譚音!誰叫你出來的?”
那少女的臉色一下變了,像是做壞事被抓了個現行,滿面尷尬窘迫,店門前圍觀的人群呼啦一下讓開,緊跟著,一個皂衣男子快步走入破舊的扁食店中。他身量修長,脖子上圍著一圈雪白的貂毛圍巾,衣領袖口皆有金色紋繡,服飾十分清貴,而雪白貂皮上的那張容顏更是叫人移不開眼。
天底下竟有這樣俊美的男子,除了神仙還能是什么?他眼尾微微上挑,風情濃洌,可神情里卻帶著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酷,此刻那雙魅惑的雙眼正惡狠狠地瞪著那叫譚音的少女,滿是怒火。
譚音捏著衣帶一頓揉,支吾道:“我……本來想給你個驚喜。”
她自蘇醒后,由于是以仙人蓮花做了寄托生出的身體,不比當年神之軀,比尋常人還要脆弱些,又怕冷又怕熱,所以源仲一向不許她離開小洞天,每次要采購些什么,都是他自己匆匆趕來歸虛,買了便立即回去陪她。今天她原想跟他一起出來逛逛的,想不到說了半日他就是不肯,無奈之下,她只有趁著源仲先離開,才跟著偷偷出來。
她不想讓他始終覺得自己是一朵脆弱的花,她和以前其實沒什么不同,怕冷多穿些衣服就是了,怕熱去涼快的地方就是了,倘若一直在小洞天里窩著,她也只能這樣脆弱下去。
譚音見源仲氣得臉都白了,不由得咬住唇,又道:“本來只想偷偷看你一眼,沒想到被你發現了。”
源仲皺起眉頭,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跟我回去。”
他真是氣得夠嗆,一拐彎見著這扁食店門前全是人,他心里就有種不好的預感,待見到那兩只木頭人,他更是怒得七竅生煙。
她永遠也不會懂他的恐懼,所以才這樣任性妄為。
譚音被他拽得快步走了一段,又道:“我吃了一碗扁食,還沒給錢。”
源仲冷著臉掏出荷包,從里面拽出一粒珍珠,重重放在桌上。眾人見他怒氣沖沖地拽著那姑娘出門,又將她抱著丟上一只通體華貴的極樂鳥,及至飛走了,也沒人敢攔,更沒人敢勸。
源仲坐在譚音身后,將她柔軟的身體緊緊抱在懷中,用大氅裹了個嚴嚴實實。好冷,她的肌膚好冷,鼻子凍紅了,手指更是冷得像冰塊一樣。他心中難受,什么也不想說,只緊緊抱著她。
譚音沉默片刻,終于又開口:“抱歉,我不該這么任性,叫你擔心了。”
他還是不說話,極樂鳥載著他們很快飛回小洞天,源仲將她一路抱著,一把推開屋門,屋內溫暖馨香,源小仲正樓上樓下喊魂似的亂跑亂嚷嚷,這遲鈍的木頭人好像到這會兒才發覺自己的主子不見了。
“主人!”他聽見聲響立即沖下樓來,見源仲將譚音抱著,登時松了口氣,“你跑哪兒去了?嚇死我了!”
譚音終于真正感到愧疚,她摸了摸鼻子,低聲道:“那個……我……對不起,我只是想出去透透氣……”
源仲將她抱著上樓,忽然冷聲道:“送一桶熱水來。”
源小仲見他神情陰郁,二話不說立即去廚房燒水了,大仲好像很生氣,主子肯定要被罵,它還是躲遠一些,以免遭遇池魚之殃。
譚音被一路抱上樓,送進了她自己的房間。屋內帳幔層層,加了銀炭的火盆燒得正旺,玉鼎里點著清爽的青木香,暖香四溢,她冰冷的身體終于漸漸開始恢復暖意。
源仲始終不說話,只是神色淡漠地將大氅從她身上取下,熱水被源小仲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門口,它只朝她比了個古怪的手勢就捂臉跑了,叫她全然摸不著頭腦。
她坐在床邊,低頭看著源仲替她脫了潮濕的鞋襪,將她凍青的一雙腳慢慢放入熱水中,用掌心細細捧著,仿若捧著珍寶。
譚音看著他低垂的臉,扇子般濃密的睫毛正在微微顫抖,她伸出手輕輕撫在他的頭發上,沒有說話。
直到她的小腿都被熱氣蒸得紅紅的,源仲才用干布將她的腳擦干凈,小心地用被子將她蓋住。沉默了這么久,他終于說話了:“還會有下次嗎?”
譚音搖了搖頭,她不愿見到源仲現在的模樣,她可以想象得出,在自己離開的那段時間,他是怎樣地失魂落魄,肝腸寸斷。
“讓我抱著你,可以嗎?”她輕輕拽了拽他的袖子,像一只討好的貓。
源仲蹲在床邊,任她將自己抱在了懷中,他的臉貼在她胸前,她的氣息在,熱度在,穩重的心跳聲也在,他方才因一時激怒而恍惚的心神也終于漸漸安定下來。
她的手在他長發上細細摩挲,替他將耳畔的頭發理順送去耳后,忽然道:“要不要上來一起睡?”
源仲登時僵住了,他想朝后讓,可她的柔軟雙臂正抱著自己,先前心神激蕩,所以他竟沒發覺自己的臉是貼在她胸前的,好……柔軟。
他有些坐立不安起來,低聲道:“先放開我。”
譚音不明所以地放開他,卻見他面上有些泛紅,一言不發脫了外衣鞋襪上床,雖是在同一個被窩,卻離她遠遠地,一個人靠墻坐著。
“還在生氣?”譚音湊過去摸了摸他的臉,“別氣了,這次是我的錯,以后再也不會。”
他哪里還是生氣!源仲搖了搖頭,眼睛一時不知該往哪里看。
想要看她,卻又怕自己沖動,她醒來后是那么脆弱,稍微凍著些便會生病,他這些時日根本沒敢有任何旖旎的心思。可是,和一個自己愛到了極致的女人躺在一個被窩里,此時此刻他若沒有半點邪心,那才是見鬼了。
“還可以抱你嗎?”譚音見他神色不對,問得更加小心。
源仲僵硬地伸開胳膊,將她抱入懷中,她的身體是那么柔軟輕盈,他一絲力氣也不敢用,只輕輕將胳膊搭在她背上,一下一下地摩挲著。
“為什么不說話?”譚音終于感到不對勁,“你怎么了?”
源仲嘆了口氣,忽然輕輕捏住她的下巴,他想要小小地放縱一下,在受到那么大的驚嚇之后,吻她應該不會有什么事吧?
他的唇重重落在她唇上,久違了許多時日的親吻,這樣突如其來,倒讓譚音吃了一驚,她只愣了片刻,很快便放松了身體,宛轉相承,手臂勾著他的脖子,任由他將自己的唇巨細靡遺地親吻過來。
可是很快,他的動作變得激烈起來,再也不滿足唇瓣的摩挲,開始撬開她的唇齒,攻城略地,與她無處躲藏的舌頭糾纏在一處。譚音只覺漸漸喘不過氣,可又不是窒息的痛苦,她鼻間不由自主發出細微的呻吟,整個人脫力般依偎在他懷中。
他的手本能地抱著她,揉著她,原本就單薄的衣裳在他掌下漸漸變得松垮,他的指尖不知何時忽然觸到了她肩上的一絲滑膩肌膚,像是嗅到肉味的狼,他再也壓抑不住,雙手深深探入了她的衣服里。
譚音只覺昏昏沉沉,說不出是歡愉還是緊張,直到他的手忽然碰到了她胸前,她渾身不禁一顫,連帶著他的動作也停下了。
源仲喘息著閉上眼,眷戀指尖柔膩的觸感,他有一萬分舍不得撤離。半晌,他啞著嗓子道:“你若是不喜歡,我馬上便放開。”
譚音靜靜望著他的雙眸,輕聲道:“我喜歡。”
源仲笑了一聲,在她鼻尖上吻了一下,促狹道:“這是歡迎我把你吃掉嗎?”
她沒有回答這個不是問題的問題,他也沒有再問,這些問題根本不用問,每個人都知道答案是什么,兩情相悅,水到渠成,這一天早就該來了。
其后發生的事,對譚音來說,有些凌亂。
由于疼痛,他們做得斷斷續續,第一次她就只記得疼,記得他一遍又一遍地安撫她,竭力讓自己的動作溫柔到最極致。可是,后來偏偏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開了葷的男人比冬天里的狼還要不知饜足,她被翻過來折過去,到后來早已說不出是愉悅還是痛楚。
她的身體還有些生澀,尚未能體會真正的情欲之美,最后只覺得累且困,不知什么時候就睡著了。
睡到半夜的時候,她又被他弄醒了,或許是由于半睡半醒,也或許是由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讓她徹底地放松下來,隨著他的動作,她竟漸漸感到一種極怪異的說不出的感覺。
身體是誠實的,她立即有了反應,用力抓住了源仲的肩膀。
他也立即感覺到了她的反應,反而漸漸放緩了動作,雙手捧住她的臉,低頭在她翕動的唇上一遍遍親吻,低語:“譚音……譚音……不要離開我……”
他知道她渴望自由的心,也知道不該將她一生都關在小洞天,他只是怕她再度離自己而去,她是他好不容易復得的至寶,倘若再失手摔碎了,這一次他就再也活不下去,再也不能。
天快亮的時候,累到了極致的譚音終于再一次徹底睡去,恍惚間似是聽見源仲的聲音,斷斷續續:“暖和些……我們一起……去許多地方……”
她滿足地陷入夢鄉。
今夕何夕?百花繚亂鶯飛燕舞的春天已到來,他們會永遠在一起,去許多許多地方,見許多許多不同的人。她會陪著他,永遠在他身邊,這一次,再也不會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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