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廠長夾著自己有些破舊了的公文包，就坐上了去省里的火車。

整個人一大坨坐在那兒，眉頭緊鎖，渾身散發著無盡的哀傷與凝重。

一想起來大家每年年中，年末的聚會，就和同學會一樣。

一幫廠長聚在一起，大家大吹特吹自己廠子里的能耐。

廠子里效益好的廠長，就跟混的好的老同學一樣，趾高氣揚，瘋狂吹噓。

順便兒還要低調的炫耀一番。

素質不好的，說不定就直接指桑罵槐，冷嘲熱諷。

廠里效益不好的廠長，自然就和老同學里混的不好的人一樣。

別人吹噓自己的時候，只能尷尬的在旁邊聽。

有的時候還要被人冷嘲熱諷幾句。

尤其是見到領導的時候。

就跟差生見到班主任一樣，恨不得自己根本不在場。

而很明顯，他是紅星縣機械廠廠長，他，程繼海，就是  所有老同學中的吊車尾。

廠長只要一想到到了省里要面對什么，就感覺頭發都要掉光了。

為了避免少聽別人吹牛，影響自己心情。

廠長很會自我調節的，壓著點兒到了會場，避免了開會之前的聚眾吹牛。

領導端端正正的坐在前方講話，總結上半年大家的目標。

廠長就跟個大鵪鶉一樣，縮在角落的凳子里，根本就不敢冒頭。

領導對這場面見怪不怪。

哪個廠子的效益好，或者進步大，根本就不用問，只要掃一眼就能知道。

一看那標板溜直坐的特別端正，看著他笑的，那肯定就是效益好的。

再一看那些縮成團，腦袋恨不得塞進桌子底下的，肯定就是業績不行的。

不過該走的流程還是需要走。

領導十指交叉放在桌子上，很有氣場的用視線巡視一圈。

語氣激昂的道：“那么現在，大家來匯報一下咱們上半年的工作吧！”

廠長一聽這話，就知道處刑的時間到了。

整個人坐在那兒生無可戀。

尤其是隔壁遼海市機械廠廠長，看著他的眼神就和看熱鬧一樣。

讓廠長覺得渾身都不舒服。

硬著頭皮匯報完。

又到了中途休息的公開處刑時間。

廠長根本不想參與這些人的互相吹牛，剛一解散，就想趁亂溜出去。

結果肩膀卻被人一把攬住了。

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勾起唇角，聲音有些陰陽怪氣的道：“老程，這是上哪兒去呀？

你們廠里今年效益不太好，不如留下來和各位效益好的廠長取取經。

有了經驗以后，也能提高提高你們廠的效益，不是？

我記得咱們倆剛接手廠里的時候，那會兒你們廠的效益可比我們廠強多了。

現在怎么業績每年能虧那么多，你可要好好反思反思了。

這樣才能更加的為國家建設做貢獻，而不是拖后腿。”

廠長都不用回頭，就知道說話的人是誰。

這令人厭煩的聲音，不正是每天想著看自己熱鬧的遼海市機械廠廠長，還能有誰？

他們兩個一起參加的工作，而且都是機械廠的廠長。

同期，廠子類型又一樣，可不就別上勁了嗎？

那會兒，他們紅星縣旁邊有一個機械組裝廠，每年都要許多的零件，配件。

他們機械廠挨得近，肥水不流外人田，這活自然就給他們了。

為了能供應上貨，他們機械廠還擴大了好幾次廠房。

兩個剛上任的廠長都不用比，程繼海這邊每年都碾壓遼海市機械廠廠長。

遼海市機械廠廠長每年見到他，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不過畢竟效益沒有他們好，也就沒起什么幺蛾子。

后來，他們縣里的那家機械組裝廠黃了。

這對他們機械廠而言，簡直就是晴天霹靂的打擊。

廠子的廠房已經擴大了，機器也買了，自然不可能停工。

做出來的零件賣不出去怎么辦？

只能壓低了價賣，或者是干脆壓了下來。

資金不到位，就沒有辦法進行新的研究。

惡性循環，他們機械廠就從每年的先進，變成了每年虧損的吊車尾。

那小人得志的遼海市機械廠廠長，可不一下就都收起來了嗎？

每次見到程繼海都要陰陽怪氣一通，讓他下不來臺。

廠長簡直煩不勝煩。

可這么多廠子的廠長都在這，也不好鬧得太難看，只能硬著頭皮應付。

露出一個憨厚的笑臉。

“那會兒廠里效益好的時候，我不就跟你說過嗎？不要和我比，不要和我比。

我們廠之所以效益能那么好，都是因為旁邊有家機械組裝廠。

如果沒有他，我們的效益未必比你們好。

你看現在，不就應了我當年說的那句話嗎？

唉！你說那么大一個廠子，怎么就說黃就黃了呢？

可惜了啊！”

旁邊好多和廠長一樣效益不怎么好的廠長，也跟著一塊兒唏噓。

這老程明明以前都是只有讓人羨慕的份兒，可現在下家一黃，立刻就讓人堵在門口嘲諷。

也太倒霉了一點兒。

遼海市機械廠廠長本來就是為了看廠長笑話而來。

聽到廠長夾槍帶棒的說自己愛攀比，臉色頓時就有些掛不住了。

好在，他也算在這圈兒里混了多年，基本的交際能力還不錯。

立刻掛起一個有些嘲諷的笑容。

“哎呀！老程，你這么推卸責任就不對了。

咱們這當廠長的，不就是為了給廠里找條明路嘛！

無論發生什么事情，都必須要由我們精心的引導。

哪怕效益再不好，也得想辦法讓效益變的好。

不能坐吃山空，在那干靠啊！

咱們紅星縣機械廠都已經連續虧損八年了。

這八年都沒扭轉乾坤，還能說是環境改變的問題嗎？

老程，你要多反思反思自己了，不能總是把責任推給別人和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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