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姜歡和封儀景的番外:月光與朱砂(上)
如國歷二三年,三月。
經歷了少見嚴冬的長樂城剛剛展露出一抹春色,迎春花剛剛冒出一抹金黃。走在鬧市里的姜歡買了一個熱乎乎的烤紅薯抱在手里,掰一塊放在嘴里,暖洋洋甜絲絲的。他在春日暖陽中慢慢伸了個懶腰,感受著灑在臉上的陽光,舒服極了。他邁著步子懶洋洋地走著,突然看到不遠處聚集了一片黑壓壓的人群,當中一片嘈雜,他好奇地鉆過去,然后就看到一個白衣男子抱著一架古琴,七弦泠泠,琴聲時而如泉,時而如瀑,仙音悅耳。那男子身材頎長,皮膚瑩白,發色不同常人,淺淺的,稍微有點泛棕色,姜歡與那男子距離稍微有點遠,看不清長相,但能感覺到對方身上一絲清雅仙氣,在周圍跳舞的舞姬的包圍中,像百花園中的一株蘭花,遺世而獨立。姜歡吹了個口哨,興致沖沖地向身邊人打聽起來這群人的來歷。
“小儀景!~今天也辛苦啦!”合歡樓的老鴇在演出結束后走到封儀景身后摟住他的脖子,臉放在他肩上抱住他,“你來幫忙這段時間每天過來看我們開春表演的人都多了。”合歡在每年長樂城的第一朵迎春花開時,就會組織樓內多才多藝的人兒們開始每天一次持續兩周的開春表演,主要是為了給合歡樓宣傳,擴大名聲。封儀景手上繼續擦著自己的琴,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裝進布袋里,老鴇身上甜膩的香氣侵染過來,讓他微微皺了下鼻子:“合歡,這個只是你平時幫我收集情報的回報而已,我這點小愛好能幫到你,我也很開心。”“嗨呀,談什么回報不回報的,小儀景你太較真啦。”老鴇揉了揉封儀景的頭發,“吶,我說,你有沒有考慮過干脆留在我這邊干算了,別回去了,我這邊也可以賣藝不賣身的,你這么好看,估計能有不少金主,再不濟,還有我罩著你呢,也就不必天天走江湖了,畢竟潛入和收集情報什么的,偶爾還得給那些猥瑣的家伙賣笑,還可能有危險不是?”“合歡。”封儀景轉過身,打斷了老鴇的規勸,“我知道你這是作為朋友擔心我,但是我暫時還沒有這種打算。”老鴇看了看面前人的細胳膊細腿,擔憂地扶額搖了搖頭:“算了算了,這個不急,你慢慢考慮,什么時候想來的話隨時歡迎。”
夜幕降臨,姜歡來到合歡樓里四處張望著。“這位爺?”老鴇看他一個人楞呼呼站在人流當中,上前招呼他,“您是要找什么人么?”姜歡在川流不息的各色人影中尋找著驚鴻一瞥的那件白衣,結果站在這邊找了半個時辰,也沒看到哪怕一個氣質類似的:“你們今天表演的時候,那個穿白衣服的,在哪?”“很遺憾,他今晚不在。”老鴇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這周剛剛過了不到一半,這就已經是這一周以來,來找封儀景的第十一個了,“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幫您安排其他人來陪您。”反正隨便找幾個姿色還不錯的陪著喝兩杯估計也就能打發走了,老鴇心里想著,這群過來尋歡的男人沒幾個專情的。“那,他什么時候在呢?”姜歡稍微有點失落地開口。“嗯?額,這位爺,他今天指定是不會來了,其他人可以么?”老鴇稍微有點懵,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
“不用了,那我明天再來吧。”
禮部尚書的宅院里,封儀景守在書房的房頂,院中天井里站滿了長樂城的巡捕,他此刻穿了一件暗紅色的長衫,臉上戴了一層面紗,棕色長發盤在腦后挽了個結藏在帽子后面的黑紗里面。今晚,是江湖人稱小盜俠的竊賊發預告信預告說要來偷走尚書府里最珍貴的寶物的時間。至于封儀景為什么會來,那是因為老尚書說擔心只靠巡捕們不夠,萬一那位盜俠會易容,尚書府在神不知鬼不覺中被提前潛入,他們無法發現,就又托人給無心閣發了委托,請了他這位在閣中論易容還算能排得上號的前來協助。
三進出的院子被圍得嚴密,進進出出的人都被封儀景站在房檐上挨個瞧了個仔細。尚書說府中一直清貧,閑錢都被他拿去補貼慈幼局去了,府中常年只有他一個人、一個管家和零星幾個老仆,也不大,沒什么值錢的,唯有之前買給亡妻的一個發簪,對他來說這就是最珍貴的了。尚書老爺子邊說邊落下幾滴清淚,仿佛是想起了亡妻一樣,一股悲哀的情緒蔓延開,在場的人都稍微有點動容。
如果要真是這樣那這個賊也真是枉稱盜俠了,封儀景心想,連人家亡妻的遺物都要偷,如何稱得上俠呢?
三刻鐘過去,所有人屏息凝神,不敢放過一絲風吹草動,兀地,書房里一聲凄厲的慘叫劃破了夜空,天井中的巡捕們嚇了一跳趕緊沖進房中,發現尚書大人腹部中刀,倒在血泊里,一旁存放著簪子的首飾盒里空無一物。到底是什么時候?封儀景被突如其來的變動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房頂,天井,院子后面,所有可能能進入書房的路徑都已經被包圍,不可能放進來人的。還沒來得及細想,余光掃見一道略過的黑影,他急忙追了出去,那人逃竄的速度極快,過了兩三個路口,封儀景有些跟不上了,偏偏當天晚上還起了霧,最終,在連續轉了三個彎之后黑影甩掉封儀景消失在夜色中,封儀景在心里暗罵了一句,然后就聽到背后一聲:“小心!”另一個黑影抱著個什么物件撞了上來,將他撲倒在地,還沒等他反應,那個黑影趕忙起身,抓著他的手腕也不管他站穩了沒有,七拐八拐地拐進了一個偏僻的巷子里,他們剛進去不久,路口一個大腹便便、珠光寶氣的胖子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帶著若干舉著火把的家丁一溜煙沖了過去。
這不是城南那個據說賣了不少假貨的珠寶店老板么?封儀景坐在地上喘著氣,連續的急奔讓他有點累。
他此刻還有些迷茫,眼前這個黑影是誰,現在是個什么情況?黑影把他攔在背后,確定人走遠之后終于松了一口氣一樣地一把抓下蒙面黑布,露出高挺的鼻梁:“你沒事吧?”他向封儀景伸出手,指節長而分明,“不好意思啊,剛剛撞到你了,哪里受傷了么?”封儀景遲疑地把手遞過去,借力站起來:“你一直抱著的是什么?為什么那些人會追你?”“額……”黑影尷尬地撓撓頭,“是一對玉鐲子啦,就剛兒那個胖子,前幾天收了我一個朋友給他家夫人定做鐲子用的玉料和定金,結果交貨的時候使詐,換了另一對次品給他,跟你講啊,我朋友太慘了,東西沒了不說,回去還被夫人訓他是亂花錢,被無良商家坑得花市價好幾倍買東西,把他私房錢都沒收了,我就想著,把真的玉鐲偷出來,等下次喝酒碰上了再給他。”黑影臉上的表情無比真誠,封儀景沉默地看著他的眼睛,盯得他有點發慌,良久,才聽見封儀景開口:“姑且相信你了,那個胖子平日里也不干好事,被偷也就被偷了吧。”
他剛想繼續開口準備道別離開,寂靜夜色里,就傳來了一聲清晰的“咕嚕——”
怎么偏偏這個時候餓了啊,封儀景的臉一下就紅了,即將出口的話也被憋到嘴邊。“你餓了?”黑影齜牙一笑,從不知道哪里摸出來半個涼透了的烤紅薯,“我這邊還剩半個烤紅薯,挺甜的,諾。”說完還往封儀景嘴邊送了送,封儀景抗拒地退后小半步:“不用了不用了。”“誒呀放心吃,我沒咬過,掰著吃的,真的挺好吃的。”黑影一只手舉著紅薯,一只手試圖去拿掉封儀景的面紗,封儀景一邊抬手擋,一邊往后退直到后背貼墻,他倒抽一口涼氣,這怎么是個死胡同啊!黑影擋在他面前,兩人一來一回地推搡起來——“別客氣嘛,都在長樂城里住,沒準兒幾百年前是一家呢?”“我家祖籍不在這兒,謝謝你的烤紅薯,但我真的不、用、了!”“那四海八荒都是客,我哪能看著你挨餓?”“我自愿挨餓,你廢話怎么這么多!放!我!走!”“吃飽了再走也不遲嘛!”
不知是誰的手混亂中不小心碰掉了封儀景的帽子,一頭標志性的棕發散下來,惹得黑影瞪大了雙眼:“誒,是你?你是今天早上那個穿白衣服彈琴的。”“看夠了沒?看夠了趕緊讓我走”,封儀景低頭撿起帽子,一雙杏眼盛滿了不悅。“你告訴我你叫什么,我就放你走。”黑影叉著腰絲毫沒有要讓步的意思。“封儀景。”封儀景此刻只想趕緊遠離這個拿著半截烤紅薯往人家嘴里丟的怪胎,“快讓我過去,我回去還有正事呢。”“我是江湖人稱小盜俠的姜歡,很高興認識你,封儀景。”黑影笑時露出的牙反著白光,“真的不來口紅薯么?”“不來!讓開!”
嗯?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對。
封儀景突然意識到這個名號有點耳熟,這不應該是那個偷簪子的混蛋么?“你真的是小盜俠?”“對啊,你有什么東西被騙了或者被搶了需要我幫忙偷回來的么?”姜歡歪著頭看著封儀景,封儀景一把抓起他的手:“跟我走一趟。”
尚書府里,經過太醫的緊急包扎,尚書老頭已經沒什么大礙了,刀子不長,傷口不深,他斜斜地倚靠在床上,眼眸深邃,不知是在思考點什么,全然沒有一刻鐘前送走愧疚的巡捕們時那份失去亡妻留下的唯一念想的悲痛了。
一道黑影推門而入,手上把玩著那根所謂的尚書亡妻所留的簪子。老尚書聽見有人來,稍微抬了抬頭,看清來人后,他問道:“瞬影閣下,消息順利傳到了?”瞬影沉默著點了點頭。“尾巴也甩掉了?”瞬影又沉默地點了點頭。“那就沒事了,辛苦你咯,今天你也累了,回去陳公公那邊好好休息吧。”話音剛落,黑衣人就不見了,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老尚書此時還沉浸在這個一箭雙雕的計策成功的喜悅里——那個盜俠最近潛入了不少官員的宅子里,偷了不少他們貪污來的贓款,他們還不敢報官,只能暗搓搓吃啞巴虧,正好借著這個機會,讓江湖人見證一下盜俠欺負老實人的場面,滅一滅他的風頭,偷就是偷,盜就是盜,扯什么俠義給自己貼金呢?老尚書冷哼一聲,旋轉簪子上的雕花,打開簪子,里面的字條已經被取走了,隨手把簪子放在一邊,他滿意地吹熄了蠟燭,美滋滋地回味了一下這個美妙的計劃,隨后安然入眠,睡得踏實,畢竟就算是情報泄露被發現了,又有誰會去懷疑一個身負重傷、又剛剛失去亡妻留下的念想的可憐又清貧的老人呢?
無心茶樓內,剛洗完澡頭發還沒擦干就被封儀景拽進議事堂的幫主看到屋子里正乖乖巧巧站好的姜歡有點恍惚:
“姜歡?”“空青?”
姜歡瞪大了雙眼,封儀景也懵了:
“你倆認識?”
姜歡拿出一直揣在懷里的鐲子,遞給幫主:“諾,拿這個去送素練吧,這下她應該就不會生氣了。”所以那個被以次充好后還被沒收了全部私房錢的倒霉蛋是自家幫主?封儀景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你倆先停一下,聽我說點正事”他無奈地打斷這倆“老朋友”激動的敘舊,把委托失敗和后面遇上姜歡等一系列戲劇性的事件交待給了幫主,當然,他直接省略了姜歡喂他烤紅薯的部分。
“所以,儀景你怎么看?”幫主抬眸看著封儀景,“想管?”“這明顯是個陰謀吧?”封儀景撇了撇嘴,“明顯就是有人想做點什么,借了姜歡的名號順手栽贓給他吧?”他扭頭看向姜歡:“你最近惹上什么人了么?”姜歡嚼著嘴里涼透的紅薯,背倚在墻上,微微仰頭看向天花板仿佛在努力地回想些什么:“嘶……那一時半會兒的估計夠嗆能說完了,畢竟最近偷了不少高門大戶……”他看到封儀景瞬間陰沉下來的臉色,趕緊解釋道:“額,聽我解釋,我偷來的錢什么的都給貧民們買吃的和請郎中了,就留了一點酒錢,絕對絕對沒干傷天害理的事。”
“以我對他的了解,他說的應該都是真的。”幫主看了看封儀景又看了看姜歡,“幫里最近沒有相關的委托,不過姜歡是我朋友,朋友被冤枉的話,我也是要管一管的。”他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儀景,你要是想管的話,就全權交給你了,收集情報為主,牽扯太深的話就及時撤出來,有什么危險的話第一時間找人通知我,不要自己著急動手,聽到了么?”
幫主特地把“第一時間找人通知我”咬地重了一點,他是知道封儀景這個家伙發起狠來后果有多嚇人的,倒不是怕把事情鬧大,而是擔心他透支過度傷了根本,封家這兄弟倆已經足夠可憐了,既然收留了他們把他們當成一家人,總是要照顧一些的。“知道了。”封儀景淡淡地點了點頭。姜歡扔掉自己手上的紅薯皮,吹了個口哨:“小儀景,你要幫我嘛?謝啦。”封儀景斜眼瞪了他一下,邊說邊往門口走準備離開:“我只是不喜歡朝廷人把壞事栽贓給江湖人而已,別想多。”
封儀景的身影剛剛消失在門口,姜歡轉頭看著放下茶盞收拾好玉鐲盒子也準備離開的幫主問道:“我說空青啊,你們幫還收人不?”幫主手一抖,差點兒把玉鐲子又掉到地上:“你幾個意思?怎么突然想進幫了?之前我真誠地邀請你,邀請了那么長時間,你都說你四海為家要逍遙自在去,死活不來,怎么,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還是你著涼發燒腦子燒壞了?”說著還打算把手放在姜歡額頭上量一量,姜歡避開他的手,翻了個白眼:“不缺人就算了。回頭我問問合歡樓缺不缺雜役,我去當個跑堂也行。”幫主愣在原地,整理了一下腦海里涌入的信息,合歡樓?我們幫?這都什么和什么啊?等等,好像有這么個人是同時出沒在這兩個地方的。
于是,他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
“你有情況啊?咋回事?看上封儀景了?”姜歡把頭一扭,耳根隱隱有點泛紅:“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這叫一見鐘情你懂不懂?”幫主一臉戲謔地打量著他:“你今晚才知道他的名字,還不知道他有沒有兄弟姐妹,生活里是個什么樣的人,你們兩個人性格能不能合得來,他到底會不會喜歡你,就確定自己喜歡他了?”
“這是我們這種四海為家的人的浪漫,在不知道什么地方能猛然間碰到一個能讓你驚鴻一瞥記一輩子的人,也是很不容易的。”
姜歡想到白天那個一襲白衣的封儀景嘴角略微上揚,“反正,我就是喜歡他,就是那種電光火石間一下被擊中的感覺,跟你和素練這種細水長流的不一樣,誒呀,不跟你說了,反正你也不懂。”幫主看著姜歡的樣子,忍不住眼里也帶了一抹笑意,作為跟他喝了三年酒的朋友,也是第一次看到他這個樣子,不過這家伙的腦回路向來脫線,隨他去了:“行了吧,幾個月不見文縐縐的詞學了不少,還知道驚鴻一瞥了,嘴里詞一套一套的,想留下就留下,我這邊還養得起一張嘴,別惹得儀景拔刀砍你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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