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神女
近來京中小兒中盛行一首歌謠，據說是由當朝欽天監監正夜觀天象所作，大概意思就是上天憐惜蒼生受洪澇之苦，因而派遣了一位神女下凡治理水患。不過神女在人間并沒有憑借，需得附身人間純潔少女的軀殼才能行走。
時任欽天監監正的是趙拾泉，字奉實，桐城鳳河縣人士，今年三十有五，說來他出身不高，連寒門都算不上，家中只靠著一畝三分地過活，母親早逝，父親不過是個落魄秀才，趙拾泉家境貧寒至此，卻因長于推演而平步青云，如今官職雖然只是五品，朝堂之上，卻是連一品大員都不敢對他加以妄議，唯恐惹了官家不悅。
關于此人，街市上也流傳有許多真假難辨的傳說。據橋底下說書的老頭兒講，多年前，這趙拾泉是推準了好幾次災禍，并且在不信鬼神的皇帝面前，憑空將一個空糧倉塞滿稻米，因而得了皇帝信任，將這位原本生活困窘的年輕人提為欽天監監正，又在城外小重山建了百尺之高的司天臺，供他在那兒推算。
后來這位監正也不負所托，修訂了原本的歷法，使其更為準確，又接連推演算準了好幾次天災人禍，因而無論是在民間還是在權貴眼中，都儼然成了當朝天師。他斬釘截鐵確定的東西，自然人人都以為是將要發生的事情。
由趙拾泉編寫的民謠散開之后，耳朵靈敏的貴婦們除了討論流行的服飾以及兒孫外，在游園宴飲時就又新加了一項話題：那位神女究竟是借的哪個孩子的軀體？
不過說來說去，也是沒個結論，終究沒人見過天上的仙子長什么樣，更不知仙子借了人的軀殼，展現出來將會有怎樣的不同。
這一日，又有人辦了宴席，推杯換盞間，雖是果酒，眾位女眷也都有些醉意了，紛紛起身向主人告辭。話未說完，忽聞一陣笛聲傳來，那聲音飄渺輕靈，似乎是從云上傳來的，令尚在酒醉之中的人神思愈加恍惚了。
笛音空濛，又有一道略略低沉的塤聲，不知何時融了進來，聲調嗚咽悲愴。雖然四周建筑精巧華貴，各色花朵繁盛燦爛，頭頂一頂月亮也清明圓滿，笛與塤合起來的聲音卻叫人心中平白惆悵起來，想起勝景短暫，想起生離死別。
眾人過慣了紙醉金迷的日子，頭一遭聽得這天籟，回過神來時，才發覺身邊之人都已經是滿面的淚了。
莫非這主人府上來了兩位超凡脫俗的樂伎？不過問起來，主人卻也是一副疑惑的樣子，顯然是并不知情。
談話間，忽然有一男一女緩步而來。那二人皆身穿衣帶飄拂的素衣，膚色雪白，容貌極美，實非凡人之姿。
二人自稱是伺候在神女身邊的童男童女，此次隨神女而來，如今災禍已去，他們也該回天上復命去了。這些日子神女借了府上千金女兒身軀一用，多有打擾，他們特地合奏《碎雪瓊玉》一曲，聊表謝意。
說罷，便化作一陣青煙，齊齊消散了。
女眷們平日吃齋念佛的也不在少數，但大都是跟著家中婆母長輩，嘴上念叨幾句罷了，哪里會真把這些放在心上。今次親眼所見，卻也不能不信這世上真有神仙一說。
一轉眼看到辦宴席的主人，各人心中又泛起了漣漪。
“這樣說來，神女此次借的就是英國公府里的那個小孩兒了了？”
“哼，誰知道會不會是梁夫人弄得什么把戲呢？這位梁夫人可真是會使手段得很，沒見英國公偌大的后院里，被料理得只有她一位正妻，連個妾室都沒有么？”
“一碼歸一碼，那兩個仙人都是實實在在出現，我們親眼所見了的。她再厲害，還能厲害到操控神仙嗎？”
如此的流言雖有，卻也并不算多，梁徐氏自是無所謂的，自她和夫君成婚后，京中說她是善妒悍婦的話就流傳甚廣，年輕時她聽到了還會憤懣，如今卻只覺得這些嚼舌根的可笑了。不過這些塞滿了別人家長里短的嘴巴們也未必時刻都不討人喜歡。
又過了兩日，驛使從千里外的南方奔襲入京，傳來消息，說是各地洪水都已經退下去了。
時間隔的這樣近，在英國公府里發生的事也因此被傳得越發玄乎。能被神女瞧上，可見那小孩兒是個有福之人，將來大概能得上蒼庇護，不說榮華富貴，至少也是一生順遂�；实勐牭么耸�，也是龍顏大悅，讓英國公往后多帶著孩子入宮，陪著公主皇子們玩耍。
“姑娘以為，這事兒是真的么？”
綠衣的小丫鬟臉龐瘦削，眼角向上吊著，看著有點刻薄相。她一邊將盞新煮的熱茶放到桌上，一邊垂著頭低聲詢問。
顧綺鳶倚在窗邊，手里拿了本書在看，良久她才翻過一頁書，又轉了頭瞧外頭天色，語氣平常：“真假都不重要，執玉妹妹能醒最重要。走，隨我去看看妹妹如何了吧�！�
“是。姑娘最心疼六小姐，這幾天得了空都往六小姐屋里跑，依奴婢看，就是親生姊妹，都難有這樣深厚的情誼呢�！毖诀唠m然面容刻薄，卻很會瞧主子臉色，說起話來是舌燦蓮花，十分討喜。
顧綺鳶將書頁合上，手指輕輕撫著紙頁皺褶，嘆息道：“但愿執玉妹妹醒了，能知道我這番苦心，不要怪我當日沒同她一起去就好�！�
等到執玉屋里，卻有一位并不怎樣熟悉，看起來也并不怎么招人喜歡的人物在。細眉細眼寡淡臉，還好遍身綺羅，又有一對成色極好的白玉耳鐺垂在臉頰旁，才將那張平庸無奇的臉襯得多了幾分貴氣，令她不至于泯然眾人矣。
綺鳶朝著對方行了個禮，又走得近了些，笑著問：“如姐姐今日怎么會在這兒的，真是罕見，倒是嚇了我一跳。”
梁如并不回她，也不管她態度如何親密，眼見她要靠過來，連忙退后幾步離得遠了，臉上還有些惶恐的顏色，仿佛顧綺鳶是什么蛇蝎一般。
饒是早知道她性子就是這樣，顧綺鳶笑容也是凝滯了些，勉強打過招呼就朝著還躺在床榻上昏睡著的的執玉走過去。
“是母親叫我過來看看她�！鳖櫨_鳶在床邊坐了一會兒，忽然聽到梁如在旁邊低聲地說著話。要不是周遭寂靜，她那點蚊子一樣的聲音估計都要聽不到了。
梁如扯著衣角，不時抬頭看幾眼顧綺鳶，卻也是目光閃爍，不敢直視對方：“我也有點擔心，就來了�！�
就是小門小戶的庶女，都比她要會交際知禮儀些。
總歸是她運氣好，父親雖然是死了，倒也算是死得其所，拿一條平民的賤命救下英國公，因此給自家兒女找了個除官家外最厲害的靠山。想來，以后這梁如的婚嫁之事既然有英國公夫婦瞧著，必定是指著官員的正妻之位去的，那些出身一般的商賈之流大概都入不了他們法眼了。
“原來如此�？梢娙缃憬銖膩矶际顷P心執玉妹妹的，瞧我方才，大驚小怪的，倒像是頭一遭發現你們姐妹情深似的，實在是不該。”
“我”梁如梗住，臉有些紅了。她這次前來只不過是聽了英國公夫人的話，有點子被強行推過來的意思，說與這沒見過幾面的名義上的妹妹有多深重的情誼，卻是絕對沒有的。
“病人合該靜養，此處既已經有如姐姐照料著，我也放心，就不多做打擾了�！�
“別別別，還是你留在這兒吧，我不會照顧病人，還是先回去了�！绷喝缒笾种福掖颐﹄x開了。
顧綺鳶冷眼看她走了，才微微笑著，掖了下病人的被角，將她蒼白的臉露出來一些。
(https://www.dzxsw.cc/book/18948921/33141004.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