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懸梁刺股
許樂摟著一只小小的云吞獸,唱著歌上路。據花舒兒講,他怕有流淚會被人扣下云吞獸。眾人想想他平時對財物的熱愛和算計,紛紛默認這個事實。可不知道許樂是難過還是路上受寒,一回到防風鎮(zhèn)就病了。
舊宅沒有生火,許經緯只好暫時借住鄰居段大路家。他請來自己的郎中老友檢查了一番,卻只得了些溫補的藥物。
段大路夫婦的子女都已經成年,兒子也算出息,在關內混了個甲士長,生活有滋有味。現在,他們身邊有個孫女照料,竟也不擔心許樂是什么瘟疫之類的病,就讓他住了進來。
段大路的孫女叫段晚容,比許樂大三歲。在許樂的印象里,她不是在晚上和一群丫頭坐在一起唱難聽的歌,就是端了碗跟著自己阿奶坐在土屋后吃飯,不怎么搭理自己不說,還老是告自己的狀,不讓自己在她家屋子旁邊撒尿。可身在矮檐下,怎能不低頭。他病懨懨地圍著被子坐著,懷里還抱著那只云吞獸,看別人撇著嘴巴看自己,勉力取悅說:“咱們一起玩吧。我讓你抱抱我的阿寶!”
云吞獸小的時候,樣子很像體型寬闊而又合口平展的小狗,它難養(yǎng)也就難養(yǎng)在這里,小的時候身體小,牙口也不好,尖牙長起來而磨牙卻沒有,偏偏又是馬,不能吃水分不夠或者纖維太長的草,食量又是很大。
可段晚容不敢碰它。她看許樂臉上綻著笑容,理所當然認為對方在笑話自己,便不快地嚷:“不就是一只小狗嘛!”
許經緯看了兒子一眼,害怕他胡亂賣弄,卻聽許樂回答:“是呀,以后,我不讓它咬你,好么?我們牽著它一起玩。”
“誰給你一起玩?”段晚容依然口氣不滿,但是表情卻柔化了許多。
“我把我阿媽臨去前給我的貝殼送給你,好不好?”許樂不知道從哪摸出來一塊貝殼。
這小子出口就騙人,許經緯心想,這貝殼明明是他自己揀回來的,卻說是媽媽給的。而這丫頭又不知道他有了新阿媽,只會當寶貝。果然,段晚容見貝殼的外面好像浸了一層彩色的油斑,螺紋雀黃色,中心有紅色條帶,遲疑了一下問:“真要送給我嗎?”
“那當然!好朋友?”許樂把小拇指伸了出來。
段大路擺了酒,拉看不下去的許經緯和余漢山到外屋里陪他喝酒去了,留兩小在里面說話。
一等阿爸不在身邊,許樂立刻帶著炫耀的心理問:“阿姐!你喜歡上學嗎?”
段晚容搖了搖頭,說:“阿伯說你是回來上學的,上學好嗎?阿爺說閨女認字沒用!”
許樂往外望了一眼,低聲說:“我阿爸也說兒子上學沒有用,我就偏偏上學,聽說好玩得很呢。知道不?鎮(zhèn)上有錢人家的孩子都上學呢,要是不好玩,為什么他們都上學?”他再次心虛地往外面看了看說:“我?guī)е闵蠈W吧,不過,你要裝成我的隨從才行。”
“爺爺是不會愿意的!”段晚容自然不知道自己一步一步被牽進了陷阱中,頗有些擔心地說。
“一切都是為了上學吆!何況以后你吃,穿,住,行,用都不用他們出。”許樂掰著手指計算出來讓段晚容看。
反正費用是有錢的三叔出,以后還會有人替自己照料小云吞獸,做日常雜務等等,想到這里,許樂便不由邪惡地一笑。段晚容看到許樂那不正常的眼光,頗有疑惑,可一問出口,許樂就有得解釋。
“生病了,笑起來是有點吃力。”他面不改色地說完,便開始講一段一段的故事,把“頭懸梁”,“錐刺股”等勤奮學習的話兒一股腦倒出來,讓對方去相信讀書是好玩而值得的大事。段晚容也漸漸深信不移——是呀,不然誰會把頭發(fā)結到梁上讀書,誰又舍得用錐子刺自己的肉?
段大路正在勸許經緯和余山漢喝酒,講一些當年“提刀夜戰(zhàn)”的往事。突然間見他的孫女從里屋里跑了出來,撲閃著兩只大眼睛問許經緯:“阿伯,‘頭懸梁’,‘錐刺股’是真的嗎?”便猛地一揮手,讓她起開。
段晚容沒有走,只是懇切地看著許經緯。許經緯肯定這是許樂給人家說的,微笑著回答段晚容:“當然是真的,怎么?許樂給你講的嘛?”
段晚容點點頭,說:“許樂答應我,帶我去讀書呢!”
“死丫頭,讀什么書?讀書有什么用?頂吃,還是頂喝?”段大路訓斥她說,“去到里屋陪你許樂阿弟去!不要在這里耍瘋癲。”
許經緯雖知許樂在身后搗鬼,聽到段晚容如此堅定的話,還是內心隱痛。繼而,段晚容用更大的聲音來頂撞自己的爺爺,眼中淚花閃閃,大聲喊:“我可以做許樂的隨從,吃,穿,用都不用你們管,什么苦都可以吃,反正我一定去。”
“你這死丫頭!讀你娘的腿!”段大路的老伴也聞聲站到了門口罵。
段大路站起來就想打自己的孫女,被余山漢攔住。許經緯沉默地嚼著東西,壓著想法抬頭,說:“阿叔!就讓她和許樂一起去讀書,錢的事由我出。這女娃能說出這樣的話,讀書一定有成就。”
“是呀,我就是沒認幾個字,現在后悔死了!”余漢山附和說。
“若她是個男的還好,一個女娃子。嫁出去嫁不出去?”段大路拍著自己的大腿叫不是。
許經緯不愿拂了孩子的念,諄諄勸導說:“街上開鋪子的也要算帳不?更不要說找個好婆家了。我看你就應下來吧,花費我包在身上了。”
段大路還是拿不定主意:“我還是找個人寫封信問問他父親!”
許經緯面帶笑容地看著他,似有所說:“找人寫信?這小丫兒認了字,多多少少能寫個信不?”
“噢!好,就讓她跟許樂一起去。”段大路似乎下了很大決心說,“只是讓你出錢不行,你的錢也不是天上掉的。”
“你這樣說就見外了。晚容比許樂大得多,和許樂在一塊不是在照料他?”許經緯說,“只要她讀書好,這些算什么?”
段大路本來就無意堅持出錢,別有用意地問:“聽說你現在在給蕭家做大事?”
“聽誰說的?”許經緯笑了一笑反問。
段大路咂著嘴唇說:“茶館里都在說呢,你娶了蕭老爺的親戚,被蕭老爺大用哪!”
許經緯輕描淡寫地化解說:“蕭家大爺拜托我辦了點事,沒有別人說的那樣!”
“蕭家大爺都托你辦事,還說不咋樣!”段大路抓了抓頭說,“我那兒子就要回來了,你給他安排個吃飯的地,好不?我以前就應該讓他多跟著你父親讀點書,他要不是認識幾個字,哪能做上小官?說出來還多虧你家!”
許經緯知道他是用著自己了,新舊一塊感激,表示他不會忘本,這才醒悟自己為何突然受到這么好的招待,下酒菜有雞蛋,有熟羊肉,有燒牛肉,還有不錯的花雕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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