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瀾醒來后安靜得可怕，沒有哭沒有鬧。從守靈到出殯，迎來送往，事必躬親，面面俱到。

        袁錚的靈柩入城時，我才知道，袁錚領軍遭遇了埋伏，萬余英烈埋骨他鄉，而袁錚為大軍斷后萬箭穿心。

        我知道宋微瀾這樣的狀態很不好，我寧愿她瘋狂哭鬧歇斯底里，也不敢看她現在寂靜無聲的模樣。

        辦完了袁錚的后事，宋微瀾憔悴得搖搖欲墜，仿若一陣風就能把她吹散了。阿羨怕她出事，便時常帶我去看她，才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原本艷麗的美人瘦得只剩一把骨頭。

        我握著她的手相顧無言，淚卻忍不住落下來，她反倒為我擦淚。

        “我沒事的，即心許了他也早知會有這一日，他是縱橫沙場的英雄將軍，只是，這是我最后一次送他離去了。”

        明明與袁錚只有幾面之緣，我的心卻痛的如同撕裂開。他才剛娶了他心愛的姑娘，他還未與她訴盡衷腸，他甚至來不及與她圓房留下一絲血脈。

        “卿卿，能求你一件事嗎？”

        “瀾姐姐，你說，只要我做得到，我拼命也去做。”

        “傻話，哪能需要你拼命呢？我想求你為我調一種香，能讓人在夢中憶起摯愛的香。”

        “我現在不能去找他，母親和弟弟還需要我照顧，我只好狠心一點，讓他奈何橋邊多等我幾年，以前都是我等他，如今也換他等我一回。可我怕等的久了會淡忘他的模樣，若那時我找不到他認不出他，他必是要生氣的，他心眼可小了。我不想忘記他，不要忘記他，不能忘記他……”

        我熬了兩夜制成了憶彼岸。

        “瀾姐姐，香成了，但你必須記得，一次只能用這樣一小塊，必須間隔至少三天才能用下一次，若用的多了，就醒不過來了。”

        我反復叮嚀了多次，她再三發誓絕不做傻事。

        我為她點燃了第一縷香，她躺在榻上安靜入睡，嘴角帶著滿足恬淡的笑意，不知她夢到了什么，突然抓緊掛在胸口的吊墜，臉上是讓人哀絕的痛苦神色。

        “袁錚！袁錚……”

        陷在夢里她哭得歇斯底里，一遍一遍喊著他的名字，如同凌遲般的痛苦，我第一次想到了感同身受。

        我天真地以為時間會為我們撫平這道刻骨傷痕，卻不知終要遍體鱗傷。

        我向來畏寒，入了十二月臨近新年，前夜又下了一場雪，我正窩在屋里調新的香，突然侍畫跌撞著推門而入，灌了一室寒風，我顫縮著緊了緊披身的絨毯。

        “這是怎么了？還是莽莽撞撞的，跑的這么急，過來喝口熱茶。”

        侍畫雙手叉腰艱難地喘著粗氣：“主子，袁少夫人，沒了！”

        “什……什么……沒了？什么叫沒了？”我顫抖著，本能地反駁著那個答案。

        “剛……剛袁府來報喪，說袁少夫人，今兒寅時……去了……”

        我恍惚又想起初見時那個破門而入的驚艷美人。

        我掀開絨毯起身，顧不得穿好鞋襪就跌跌撞撞往外跑，我要去看看，我一定要親眼去看看。

        我不信，都是假話，騙我的，我什么都不信！

        盛京貴女就這么瘋一般奔走在大街上，摔得滿身泥濘，連追著我出門的侍琴和侍畫都被我拉扯地跌了幾個跟頭，主仆三人狼狽不堪。

        “卿卿，起來，這樣下去你會凍病的。”阿羨就是此時出現在我身邊，把毫無理智如瘋如癡的我按在懷里，任我捶打嘶吼也沒有松開半分。

        “是我害死她了，是我害死她的，都是我的錯，我的錯！”

        “卿卿，你冷靜一點，不關你的事，你沒有錯，不是你的錯，你沒有害死她，沒有傷害任何人。”

        “不！是我的錯！是因為憶彼岸，那香用多了會死的，真的會死的。我告訴她了，我千叮嚀萬囑咐地告訴她了。她還是死了，都是我的錯，我的錯。”

        “卿卿，卿卿！你看我的眼睛！你看著我！”

        阿羨強迫我看他，他的眼睛里是密密麻麻的心疼和憐惜。

        “傻姑娘，我陪你去看看，她真的不是你害死的，你去看看就知道。現在冷靜下來好嗎？你的身體受不得凍。”

        我在阿羨的溫柔安撫中漸漸平靜，才感到全身冷得發麻，阿羨把我裹在懷里，讓我汲取貪戀的溫暖。

        袁家失去了袁錚又再失宋微瀾，死寂得不像樣子，我見到了袁錚的母親袁夫人，她渾身只剩瀕死的暮氣。

        “瀾兒是個好孩子，是我們錚兒沒福氣……”袁夫人強忍著悲痛說了一句話又哽咽起來。

        “夫人……節哀……瀾姐姐她……我們想送她最后一程，我們能去看看她嗎？”

        袁夫人抬頭看向我，眼中帶著特別的深意。

        “瀾兒已經去了，就讓她安靜地去吧，任何人都不要打擾她。這是瀾兒的意思，更是，天家的意思。你是聰明的孩子，你懂了嗎？天家說瀾兒死了，瀾兒就只能死了，懂嗎？”

        我驚詫地回頭去看阿羨，只見他好看的眉宇皺起，周身凝聚著駭人的戾氣，我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他才緩緩收斂了氣勢。

        “我們懂了，此后這世上再也沒有袁少夫人宋微瀾。告辭！”阿羨沉聲拜別了袁夫人，攬著尚有幾分驚駭的我出了袁府大門。

        “阿羨，是……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是！”

        從此，世上再無袁少夫人宋微瀾，只有珍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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