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樓小六所提的另一件事，景先生追隨阿羨做了軍師，我倒是沒有太過詫異。

        大概只有遲鈍如小六，才會真的以為景先生只是無恙樓一個平平無奇的說書先生。

        我早就好奇景先生的身份，畢竟尋常說書先生哪有他這等學識眼界。也曾問過阿羨，只是他不愿多談，我也沒有多問，但我猜測景先生必定身世不凡。

        我只隱約聽樓小六纏著景先生時，景先生偶然提過，他老家是在梧州寒山一帶。

        問過季無恙為何會與景先生相識，季無恙說他是外出游歷路過渤州時遇到景先生，那時景先生雖一身落魄衣衫襤褸食不果腹，但見他不墮風骨心生敬意。

        命運就是如此奇妙，兩人一見如故，正好景先生無處可去，便隨他回了無恙樓做個說書先生，總好過風餐露宿顛沛流離。

        我后來細想想，渤州與梧州，橫跨乾國極東與極西的兩地，景先生到底是什么緣故，會去到如此遙遠的渤州。

        這是我無法探究的事。

        既然景先生追隨了阿羨，阿羨必然一路回盛京來，那便是說，景先生也會隨之回來，難怪小六如此高興。

        其實關于景先生與樓小六在一起，我們都是極不看好的，且不說兩人身份差距，便是年齡也極不般配，畢竟景先生比季無恙還大上一兩歲，比樓小六更是年長十歲。

        自那一年離家出走失敗，樓小六聽了景先生一首曲子便纏上了景先生，雖然離家沒離成，但認下的知己不能反悔，樓小六自稱為景先生的忘年交，景先生也稱樓小六為小知己。

        景先生大約對樓小六不可能有什么男女之情，只是把她當作一個有趣討喜的小朋友。

        后來樓小六便常常左右無恙樓說書的內容，她偏愛聽列國游記，只要她到了無恙樓，不論景先生在說什么故事，只要樓小六喊一句：“忘年交！上一次說的茶馬駝鈴的故事還沒聽夠，再說一個！”那景先生必會給滿樓賓客道聲抱歉，然后繪聲繪色說起小六愛聽的故事。

        小六聽得入迷意猶未盡，總愛纏著我和平梁發問。

        “林姐姐，施姐姐，翻過寒山之巔，順著茶馬古道往西更西的地方，真的有那些神奇的國度嗎？比大雁還大，渾身五彩斑斕，尾羽數尺長，騰飛鳴叫如鳳啼的鳥兒，真的存在嗎？”

        我和平梁被問得無言以對，畢竟那是誰也未曾去過的地方。

        “這你可問錯了人，我們皆困在盛京這一小方天地，哪里知道那些？你該去問問你的忘年交，既是他說的，他總該知道些許。”

        樓小六果然拉來景先生刨根問底。

        “自然是有的。”景先生眨著桃花眼，一把折扇在指尖翻轉生花，“我祖父曾周游列國，這是他曾留下的手札所記載，里面還有相應的畫像物件，自然是做不得假。”

        “好想去看看啊！忘年交！等我再長大一點，武功再練好一點，我們去游歷天下好不好？去看那些故事里神秘的國度和奇特的動物，去和那些有趣的人聊天唱歌，你說好不好？”

        景先生不說同意也沒有拒絕，只是挑著折扇敲了敲小六的腦袋笑道：“那就等你長大了再說。”

        小六也不羞惱，依舊拉著景先生讓他說更多關于外面的故事和傳說。

        樓小六的身在盛京，可她的心，早已通過景先生口中那一個個光怪陸離妙趣橫生的故事，傲游于四海九州、列國天下。

        平梁曾斷言，樓小六是這盛京乃至全大乾，最灑脫不羈自由浪漫的少女，對此我深以為然。

        尋常女子困在庭院閨閣，故步自封；名門貴女或許好些，但也被深宅后院折磨得精疲力盡，所做的一切莫不是為了尋個好人家嫁了，被家族被子嗣捆綁一生。

        但小六是不一樣的。

        我猶記得她向我傾訴喜歡景先生時那個又嬌羞又激動的表情，她是那么灑脫坦誠地說著未來的理想生活。

        “我想和他在一起，我們一劍一扇踏遍天下。”

        “我們要一起去看最遠的山和最廣的海。”

        “路上若遇著不平事，我就拔劍相助懲惡揚善。”

        “若走到什么景色極好的地方，我們就扎一間草廬，夜里透過稀疏的屋頂看漫天星輝。”

        她的未來全是他，她的未來寫滿了自由、歡暢、幸福和瀟灑。

        那時她的眼睛里閃著世界上最耀眼的光彩，明亮到我不忍心拆穿她的幻夢。

        她擁有這世間最自由最浪漫的靈魂，她值得這世間最幸福最美好的未來。

        可命運偏要折斷她自由的翅膀，敲碎她浪漫的傲骨，合著血碾碎了，再寫一個無言絕望的末片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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