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現在與崔灝說這些都完全沒有意義，我知道他的心思，他也明白我的立場，我們之間除了一場相識和我欠他的恩情，什么都不會再有。

        “崔灝，論公，我們是敵人，論私，我可以把你當朋友，也只能是朋友。宮里這兩年我很感激你對我的好，為我付出，甚至不顧個人安危去做了很多與你立場相悖的事，我不是石頭，我對你是很感激的。”

        “或許有一天，你與我會因為立場各為其主，不得不兵戎相見站在對立面，到那時你要殺我也好，我要滅你也罷，但在此之前，我希望我們各自安好，我并不希望你有事。”

        崔灝紅著眼眶，我從未見過他這個模樣，如同被拋棄的小獸，祈求著主人的回心轉意。

        “娘娘，您知道嗎？臣這輩子最大的痛苦，就是臣姓崔！臣曾經一次次在夢里幻想，臣要是不姓崔多好啊，那是不是就能留在您身邊。可是夢醒了，帶著這個名字，背負這個姓氏，我連哭都不敢哭！”

        “臣是來見娘娘最后一面，那日眼睜睜看著娘娘倒在血泊里，臣痛恨自己無能為力，又慶幸晉安王及時趕到，如今能看到娘娘安然無恙，終于可以放心了。”

        崔灝拿出一個盒子，打開后看到里面是一串五顏六色的石頭穿成的手串。

        “娘娘，知道今天是您的生辰，臣送別的想必您還是不會收，知道您平日喜歡手串，便自己做了一個，石頭用的是耀州特產的彩虹瑪瑙，溫潤養人，愿娘娘身體康健歲歲無憂。”

        我接過盒子，取出手串帶在手腕上：“好，我收下了，感謝你這幾年的幫助，感恩你這幾年的真心，也愿你一帆風順平安喜樂。”

        “謝娘娘吉言，愿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他似猶豫著開口，“娘娘，能再求您一件事嗎？”

        “何事？”

        “能否再為臣制一份曠晴野？”

        “那香的制法不是已經交給你了嗎？配料并不復雜，懂制香的手藝人都能做出來才對。”

        “是能做出來，可是我換了十多個人制香，都覺得他們做出來和娘娘做的香，味道不一樣，他們做的都不是曠晴野，都不適合我。”

        我沉默良久，不得不殘忍地破滅崔灝的希望。

        “崔灝，其實你知道的，不是香出了問題，問題在于你自己。我們都需要對過去做割舍，自欺欺人沒有任何意義。”

        霎時間，崔灝的眼眶滾落一滴晶瑩的淚，他的臉上帶著倔強的哀傷。

        “娘娘，容臣最后問一個蠢問題，您就那么愛他嗎？又能割舍嗎？”

        割舍？我十三歲與他雨夜初遇，十四歲和他互許終生，十五歲經歷生離死別，二十歲體驗死里逃生，直到今天二十一歲的年紀，八年的情根深種，八年的痛苦糾纏，占據了我生命超過三分之一時光的戀人，我如何才能割舍？

        終于我明白了，有些感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無法割舍，也注定無法觸及。我又怎么能強求他的割舍，未免太殘忍了。

        “崔灝，抱歉，是我偏頗了。只是這是注定的事實，以后再也沒有我親手所制的曠晴野，或許你該試著習慣另一種味道，或許有一天會取代記憶中的舊香。”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如果得不到舊香，臣便不會再用了，守著記憶也是好的，至少這是只屬于臣的，誰也不能奪走的東西。”

        崔灝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對我行了一個大禮，他沒有抬頭，只是沉聲道：“娘娘，臣崔灝，拜別娘娘！”

        崔灝走時悄無聲息，與來時一樣，我扶著香案緩緩滑坐在地上，又回想與崔灝這幾年的相識相知，為了一個不知來歷的故人之約，他失去得太多了，而我明知利用他有多殘忍，還是義無反顧地做了，我真是一個卑劣的人。

        “卿卿，怎么了！”

        阿羨來尋我時，我已不知在原處枯坐了多久，直到此時回神才覺天色忽晚，崔灝已不知走了多久。

        “阿羨……”我扶著阿羨的手臂艱難起身，才發覺腿腳酸痛麻木，必須扶著他才能穩住身形。

        “我在呢，怎么了，不是給阿嬤上香說說心里話嗎？怎么跌在地上了？傷著哪沒有？”

        阿羨撩起我的裙擺查看我有沒有受傷，我輕輕拍開他的手搖頭：“毛手毛腳像什么樣子，我只是想事情想的入神了，沒事的。”

        “有什么事不能告訴我的，你呀，根本不會說謊。”

        “有這么明顯嗎？”我艱難地笑笑，只覺得嘴角發僵。

        “好了，別裝了，不想笑就不要勉強，有什么問題都可以告訴我，我們一起面對好不好？”他揉了揉我的嘴角安慰我。

        “阿羨，可不可以答應我，不準沖動行事。”

        “好好的，我為何要沖動行事？”

        “因為我見到了一位不該出現在此的故人。”

        “誰？”

        “耀寧侯獨子，前羽林衛統領，崔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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