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梁來找我必是有所求，而能讓她求到我面前的事，只能是關于長公主。

        “平梁，你一路奔波回來也該累了，我讓人幫你收拾了最近的宮殿，你先去休息吧，有什么事等兩天再說。”

        平梁沒有順從我的意思，而是固執地懇求：“王妃，罪婦此次回來是為了罪婦的母親，罪婦知道，母親犯下大錯，可是母親年紀大了，又承受多年喪夫之痛，才會神志不明犯下這等錯事。罪婦愿意代母受罰，哪怕要罪婦以命抵罪也絕無半句怨言，只求殿下和王妃開恩，對罪婦母親從輕發落。”

        “平梁，我們好久沒有說過貼心話了，孫嬤嬤，你們都下去吧。”宮人們躬身告退，直到屋里只剩下我和平梁，我才起身一步步走向她。

        平梁扶著肚子顫巍巍的站起來，臉上還掛著楚楚可憐的淚痕。

        “施姐姐，我們再也回不去了，是嗎？”我抬手想擦擦她臉上的淚，她卻微微后退避開了，我才自嘲地收回了手，“你看，以前你從不會懷疑我的，不論我對你做什么，你都一心堅信我會為你好的，可是現在，你不信我了。”

        “王妃，我……”

        “不要叫我王妃！”我氣急敗壞地打斷了她，“什么王妃，娘娘！我通通不想聽！”

        平梁嚇得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應對，我努力壓抑內心躁動的怒火，盡量放輕了聲音問她：“施姐姐，你還記得離京前與我說的話嗎？”

        “離京前？”她的眼睛里帶著困惑，我內心最后一點期望也慢慢消散了。

        忘了就忘了吧，也沒什么意義了。我的小六沒有了，我的施姐姐也走散了，我年少時所有相惜相知的姐妹，都再也不會回來了。只有我還像個傻子一樣，守著一句“待我回來時再尋你們喝酒彈琴”的玩笑話，守了一年又一年。

        我深深地看向平梁，想從她臉上再找回一點屬于我們曾經的美好，可惜，不會再有了。我們其實誰也沒有背叛過姐妹情誼，只是現實就是如此，我們再也不是曾經的我們。

        “罷了，陳年舊事，不必再提了。”我再見到她的歡喜只剩無盡疲憊，“你若要為長公主求情，倒也大可不必，她是長公主，永遠是長公主，就算她曾要殺我，我也有心讓她贖罪，可我還要顧忌你小舅舅的為難。”

        “我以為憑著我和你的情誼，你該是懂我的，你也該知道你小舅舅的為人，畢竟我死里逃生，你小舅舅也做不出趕盡殺絕的事。”

        “罪婦知道，知道小舅舅為人善良寬和，可是罪婦真的怕啊……”平梁扶著肚子哀戚地哭著，不知是為了我們不能重拾的情誼還是身不由己的困苦。

        “你怕什么呢？讓我猜猜看……”我一手支著頭，一手無節奏地輕叩著扶手，“你怕我變了，是嗎？就好像你一樣。你變了，就以為所有人都會變，就好像我們，施姐姐變成了罪婦，林妹妹變成了王妃。你也怕你小舅舅變了，就好像當年的廢帝謝凌宥，為了皇權毫不猶豫就能將曾經稱兄道弟的妹夫斬于馬下。”

        平梁臉色慘白，當年他父親的死，對于她和長公主一定都是刻骨銘心的致命打擊，我才會選擇這樣揭開她的傷口，讓一切真相鮮血淋漓。

        “平梁，事到如今我已沒有太多奢想，我只問你一句。我的施姐姐，曾經有沒有過真心待我，真心待一個叫林逸的女孩，不是因為她是林大儒的孫女、林太傅的女兒，只是因為她是她，哪怕一刻？”

        平梁抬手掩著這張風華絕代的臉痛哭起來，淚水透過指隙放肆蔓延，她不停地點頭，哭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可我看到了她顫抖的唇。

        她說，有，一直真心，林妹妹。

        我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五味雜陳的心情，是這么多年情誼畫下句點的遺憾不舍，還是終于求得答案的如釋重負。

        我不知道，我的內心沒有答案，并且，永遠也不會有答案。

        “平梁，你走吧，你要求我的事，我不能答應你，但我可以保證，你依舊是平梁縣主，你這次進京是我思念故友所以召你入宮相伴，你依舊可以享受封地所有最鮮美的蓮蓬，一輩子都吃不完。”

        “王妃，罪婦不要封地了，也不要封號了，罪婦愿用一切換母親平安自由，求王妃開恩！”

        “施雪茹，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提醒你，你們母女的一切都是天家給的，不是任由你想要就要，想棄就棄，也不是給你拿來與天家談條件的。現在的天家是阿羨，他不是廢帝謝凌宥那樣的人，但你們不要逼他做那樣的人！”

        平梁哭著走了，我想她以后或許都不會再來見我，我終究是成了孤家寡人，好似擁有了許多，可環顧四周，卻空無一人，再也沒有朋友知己，都隔了一道君臣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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