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阿眠小姐,前面便是盛京!
傅周打馬駐足,身體微微側向馬車,聲音里多了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恭敬。他腦海中又不由
自主地浮現在江南看到的那一幕。
蘇季威病重的消息剛傳到盛京時,安平侯傅演立刻派他持手書星夜兼程趕往蘇州。大概是自
己趕到蘇州后的第二天,他在二月江南夜里連綿的冬雨中凍醒過來,雖然疲憊,卻無論如何
再也睡不著?醋蛞固K季威的情景,大概不過這兩天的事。于是掙扎著起床,準備到花園里
走走,順便醒醒神。
此時,天將破曉,雨堪堪停住。昨夜水洗過的園子愈發蒼翠欲滴,紅花晶瑩可愛。
傅周踏著青石板,赫然發現花園前方的空地上蜷縮著一只渾身濕透的小狗,身體哆嗦著抽搐,
口里凄慘地嗚咽。周圍樹枝上立著好些烏鴉,正虎視眈眈地盯著院中小小的一團。
群鴉“嘎嘎”地怪叫,只待小狗死去,便是盛宴的開端,甚至有只黑鴉盤旋往下,尖喙毫不
留情地啄上小狗的殘軀。
他下意識往回走,不忍心見證分食的一幕。剛轉過回廊的一角,恍惚聽見身后傳來匆匆腳
步聲和人聲。還未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先一步躲到廊柱之后。
蘇府的管家蘇護正引著一個窈窕少女往花園去。傅周昨夜只來得及由蘇護安排著見蘇季威一
面,他推測眼前的少女應該就是蘇眠,只聽略帶清冷的聲音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前幾日小狗生病了……估計昨兒淋了雨……下人間人心惶惶的……”
蘇眠停下腳步,直直地看向身后的蘇護。
蘇護怔愣住,略略垂首道:“不……不太吉利。”
倆人不知說了些什么,蘇護很快離開,回來時手上抱著一個長長的盒子。
天光漸漸大亮。低空盤旋的烏鴉越來越多,空氣中流動的死亡氣息令這些畜生們躁動不安。
傅周嫌惡地撇撇嘴,只聽“嗖”的一聲,抬頭只見一支穿楊箭凌空直直射入空中飛舞的黑
鴉。
群鴉紛飛。傅周瞳孔震動,十三歲的蘇眠穿著粉紅色襖裙,如松般站立在晨光里,行云流水
地搭箭、拉弓,中箭的烏鴉一只只墜落在地上。
他莫名想起侯府的兩位小姐,傅與晴端莊賢淑,傅與夢天真爛漫,而蘇眠身上卻透出一股氣
勢,讓人忽略掉她的面容。傅周甚至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只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頭頂。
后來,蘇季威去世,整個蘇府按部就班、井井有條,葬禮上紙札花燭、人情客往,茶飯酒水、
通通安排得井然有序。雖然外人都以為全仰仗蘇護和自己,但傅周明白,蘇眠才是真正的當
家人。
可惜啊……偏偏是個女孩子。
“多謝傅管家。”
隨著素手輕掀開藏藍色車簾的一角,露出的面龐如玉,眼如秋星。
“小姐客氣,不過奴才份內之事而已。”
盛京嗎?
蘇眠看著春日陽光下屹立的古城,巍然矗立的灰白城墻,滿布傷痕的青磚不知見證過多少朝
代變遷。她深吸一口氣,仿佛還能聞到空氣里殘留的往日鮮血的味道。
臨近傍晚,街道上熙熙攘攘,各式小攤林立,酒樓一座賽一座豪華軒俊。各種食物味道撲鼻
而來,暖暖深深吸了口氣,“小姐,盛京好熱鬧!
“讓開—讓開—”
由遠及近的馬蹄聲、人群的驚呼聲此起彼伏。剛剛熱鬧喧囂的街道瞬間冷清下來,行人、小
販紛紛躲進巷子,路中間只剩這支車隊仍在“嘎吱嘎吱”前進。
“是挺熱鬧的!碧K眠幽幽開口。
暖暖瞪溜圓了眼。
傅周招呼車隊停下,然后轉向蘇眠道:“小姐,我們是否也避一下風頭?”
一匹棕馬忽然躍出前方路口,朝街中央狂奔而來。馬背上坐著的華服少年一手持鞭,另一只
手緊緊抱住馬頭,滿臉驚恐,嘴里混亂嚷叫著“讓開!”“停下”。
“來不及了!
話音剛落,蘇眠立刻拿著弓箭,掀開車簾,鉆出馬車,立在車轅上,搭箭,拉弓,一氣呵成。
“咻—”
羽箭直直射中馬身,狂躁的馬匹轟然倒地,掙扎幾下便動彈不得。
傅周心里掀起滔天巨浪,近距離觀看蘇眠射箭帶來的震撼感遠遠強于當初站在蘇府花園里偷
看,如此冷靜、篤定。難以想象,一個少女會有這般心境。
“殺人啦!”
“小侯爺!”
幾個家仆喘吁著趕到,看到辛小侯爺摔得狗啃泥的情景,驚慌得大喊大叫。
辛忱摔倒時有白馬墊背,并沒什么大礙,只是站在車轅上的那個女子是什么眼神,難道自己
在她眼中是個蠢蛋嗎?
他哼哧哼哧爬起來,胡亂拍幾下衣衫,撇開家仆攙扶著自己的手,如小炮仗一樣沖到馬車前,
大聲叫道:“等一下!
蘇眠剛吩咐完傅周繼續前進,正準備回馬車,聽到聲音,便轉頭問道:“什么事?”
被這樣一雙分明的俏眼盯著,辛忱渾身的毛都要炸開了,“你是從哪里來的?怎么能這般無
禮地盯著人看!庇绕溥是陌生男子,辛忱默默在心里補上一句。
“你不看我怎知我在看你?”蘇眠說著還故作上下打量了他一下。
辛忱臉漲得通紅,下意識用手摸摸肥胖的腰身,腦海里閃過那些貴女們竊竊私語討論自己身
材的樣子,正想用言語譏諷對面的女孩子,卻發現她清亮的眼睛里沒有鄙夷,也沒有嘲諷。
肚子里的怒火生生給憋成了窩火。
“你……你……”
“小姐,這莫不是個傻子?”暖暖天真地問。
眼見辛忱又要暴躁,蘇眠趕緊安撫:“公子若無事,我們還要趕路。”
“這是你射的?”辛忱攤開手,掌心赫然躺著一支羽箭,箭頭上鮮血淋淋。辛忱見她不說話,
得意洋洋道:“我都看到了。你射殺瘋馬我不管,誤傷小爺兒怎么辦。小爺兒可是千金之
體……”
蘇眠總算明白,這人還是個話癆。
“那你想怎么樣?”
辛忱還在喋喋不休,冷不防蘇眠來了這出,半晌,才吐出“讓我想想”幾個字。
“不用想了!
一個冷冽的聲音從后傳來,伴隨著幾下“噠噠”的馬蹄已經來到蘇眠所乘坐的馬車旁。
蘇眠慢慢抬頭,入目是踏在馬鐙上的錦靴,墨色大麾上暗暗浮動著凝重的金色花紋,身姿
挺拔,側臉如雕刻般完美,眼神仿若寒星透入人心里,既冷漠又凜冽。
“景希!毙脸烂摽诙,心內暗暗叫苦,萬萬沒想到遇到這個煞星。
原來這就是當今的長孫—景希。
蘇眠掀開車簾,彎身走入馬車。
辛忱目瞪口呆,這丫頭可真虎,沒看到周圍的人都恭恭恭敬敬的。
傅周,看來這是安平侯府的馬車。
有意思!看車上女子和安平侯的孫女們年紀相當,但又相當面生,不知和安平侯傅演那只老
狐貍是什么關系。景希邊想邊冷聲下令:“一個當街持械,一個縱馬鬧市。來人,全部帶到
兵馬司衙門。”
辛忱顫顫巍巍地用手指著馬上的人,吼道:“景希,你來真的!”
“沒辦法,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只好燒到辛小侯爺身上了!
辛忱氣結,圓溜溜的眼睛轉了轉,視線掃到倒地的棕馬,調笑道:“不要告訴小爺兒,這匹
死馬你也不放過。”
景希居高臨下地看了辛忱一眼,見他又要跳腳,道:“當然,這匹死馬可是證據。”
“算你狠!”辛忱別開臉,心卻在滴血,這匹馬可花了自己二百兩白花花的銀子。最近,奶
奶又減了自己的月錢,再這樣下去,辛小侯爺不用混了。
暖暖看著車窗外一眾騎著高頭大馬的差吏,憂心忡忡地問:“小姐,我們難道也要去那什么
兵馬司?”
蘇眠搖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
“哼!”景希見狀,嗤笑一聲,“我說了,全部!”
蘇眠猛地抬頭看他,心里已經明白,自己剛剛搖頭的動作令這位太孫殿下誤解了。兩人視線
相接,蘇眠很快斂下眼皮,景希只看到她那兩排如小扇子般濃密的羽睫。
她究竟是安平侯的什么人?
景希策馬在前,心里疑問翻涌。
差吏押著車隊前往五城兵馬司衙門,辛忱領著小廝罵罵咧咧地跟著,傅周則滿臉愁容:事情
怎么就發展成這樣。好不容易平平安安到盛京,臨回府前去一趟五城兵馬司,這都是些什么
事啊。
不過看阿眠小姐一臉鎮定的模樣,傅周又平靜下來。只是阿眠小姐的名聲……家里的太
太……阿眠小姐也挺可憐的。這突然冒出的念頭令傅周心懼,他趕緊別開頭。
暖暖拍手道:“管家伯伯,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像個娃娃一樣!
傅管家差點沒從馬背上跌下來,瞪她道:“胡說,哪有臉皮這么老的娃娃!闭f完,就想自己
抽自己,被暖丫頭帶坑里了。
“調皮!”蘇眠嗔怪地看了暖暖一眼。
暖暖涎著臉湊到她跟前,“小姐,你在想什么?”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父親任翰林院編修時,當過太孫景希的啟蒙老師,他覺得小小的景希已經具有明君的潛質。
明君與否尚不清楚,冷酷倒是真的。
蘇眠緩緩閉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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