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伊國曲州城

        “停轎停轎……”

        急促的聲音從一頂粉藍色的轎子里傳來，只見下來一位服飾華美的男孩，十一二歲的樣子，臉上施著艷麗的脂粉，所到之處香飄四溢，惹人注目。

        男孩一下轎就徑自走向一個老大夫的攤鋪前。

        “月淵醫師，百病可除”八個字在老人的招牌上格外顯眼。

        眼睛足足掃了七八圈，厚重的脂粉都掩不住他因質疑而皺起的眉頭。

        “你真是月淵國的醫師？”

        月淵國，赫赫有名的醫術仙國，他曾聽阿汀說過這里的醫師都很厲害。

        “老夫，乃月淵…之深醫師，特來凡間…粗售，獨家研制的神藥。”

        聽到質疑，老大夫急忙用早上吃剩的饅頭指向自己，口齒不清地表明身份。

        “呵，真敢吹牛啊！你就不怕月淵國主找人閹了你的舌頭？”

        呃，我更怕他給我娶媳婦兒……

        老大夫吃完饅頭，擦凈手，慢悠悠地從袖口里抽出一支折扇，對其恐嚇無動于衷。

        男孩怒拍桌子：“別怪小爺沒告訴你，我家老板是潯月公主的好朋友，潯月公主你聽說過吧？大名鼎鼎的制毒師……”

        男孩的突然靠近讓老大夫面色有些不自然，不動聲色往后退了幾步。

        他將手中折扇遞到江吟手中，笑道：“老夫曾幸得潯月公主的青睞，有她親手所繪的水墨畫折扇，公子可以一驗真假。”

        手中折扇打開，江吟一眼就看到了題字下面的一抹金色。

        落款處——

        一片金燦燦的葉子，一個瀟灑飄逸的“潯”字。

        葉潯。

        天哪，確實是潯月公主的真跡，這個落款他曾在自家宮主房間里的掛畫上看過。

        感覺到對面人內心的起伏，老大夫嘴角不住地揚起。

        看來葉潯那丫頭自從去了人間，這幾年名氣大噪呀。

        對方立馬躬身道歉：“江某不該質疑醫師身份，還望醫師見諒。”

        “無妨。”老大夫點頭一笑，頗為風度。

        江吟反而有些忐忑了：“……是這樣的，我有位朋友一直很仰慕月淵國的醫術，江某…想向大師求些月淵的醫書贈予他。”

        “醫書……”老大夫摸著胡子陷入了沉思。

        對呀！他咋沒想到還可以賣他們月淵國的醫書呢？

        真好！又多了一個生財之道，明天安排。

        “唉，大師若是為難就算了。”

        “別走啊哎哎哎……”你這人咋這么沒有誠心！

        老大夫伸手，情急中聲調微揚，不似剛剛的沉穩滄桑，尾音帶有幾分青澀。

        江吟不解回頭：“大師還有什么事嗎？”

        老大夫忙收回手背在身后，重新醞釀情緒。

        “……咳，醫書乃是立國之本，恕老夫不能闊手相贈，但是老夫這兒還有一件更好的物什。”

        江吟看著他從袖子里摸出瓷瓶，倒出一粒碧色藥丸，鄭重地交到了自己手中。

        “這是什么？”

        “這是老夫獨門研制的秘藥，僅此一粒，可以包治百病。”

        江吟臉上閃過一抹狐疑：“……真的能包治百病？”

        “不一定。”

        老大夫環顧四周，湊過去一臉嚴肅：“實話告訴你，我怕說真話會遭來殺身之禍，其實我這藥丸啊…萬病可除。”

        老大夫的聲音平和，循循善誘：“你吃我這個藥丸之前……要撒上香灰沐浴凈身，然后在心里虔誠許愿，想去什么病，這病洗完澡后馬上就能好，而且永不復發……”

        江吟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出自一雙出奇澄澈的眼睛，此刻深如寒潭，眨眼間，仿佛又變成了星辰大海，熠熠生輝。

        好漂亮的眼睛……

        體會到那眼睛蠱惑力，江吟收回對視的目光。

        “這……真能這么神？那你肯送給我？你騙我的吧？”

        “送，自然是不可能的。”

        “賣，老夫還是可以勉為其難考慮的。”

        老大夫眼中溫柔不再，閃過一絲“金光”，但笑不語。

        江吟半信半疑地看著手中的碧色藥丸，心里思緒萬千。

        這世上怎么可能會有包治百病的藥？這老大夫該不會是唬人吧，可他有潯月公主的真跡，應該確實不是等閑之輩，若是真能得到月淵國醫師親手研制的藥丸，阿汀一定會很高興吧。

        老人那塊招牌上，仿佛浮現出賀蘭汀深夜點燈研磨醫藥的畫面，江吟心底一軟。

        “我要了，多少錢。”

        “老夫看與你隨緣，就三十兩銀子吧，若是換了旁人，肯定是這個數的十倍。”

        三十兩！都趕上他兩個月的月錢了。

        他握緊了拳頭。

        算了，只要阿汀高興，什么都是值得的。

        江吟從口袋里掏出了幾錠銀子遞到了老大夫的手中。

        老大夫也不猶豫，接過銀子就往腰間的錢包里塞，那樣子讓江吟有些鄙夷。

        月淵國的醫師怎么會一股貪財勁兒？

        就在他轉身離開后，聽到瓷器落地的碎裂聲。

        “砰——”

        袖中的瓷瓶忽然滾落下來，里面掉出一堆剛剛被定義為“僅此一粒”的碧色藥丸，老大夫立馬彎腰去撿，撿著撿著，朝自己的嘴里還丟了幾粒嚼起來。

        江吟眼睛都看直了。

        “……大師你該不是騙我的吧。”

        老大夫聞聲手腕一抖，似乎沒料到他還沒走，胡亂撿起藥丸。

        “沒，沒騙。”

        抬頭沖江吟一笑，眼神里透出幾分尷尬。

        江吟就是再傻也看出貓膩了！

        操！這破老頭，竟然賣假藥騙他錢！

        砸了手中的瓷瓶，朝身后的車夫招呼：“你們幾個快過來，給我打，打死這個騙小爺錢的老頭！”

        抬轎的幾個漢子二話不說沖了上來，一腳踢翻了老大夫的攤子。

        擺放整齊的藥瓶落地即碎，里面的各色藥丸灑得遍地都是。

        “別啊！…唔！”

        老大夫眼中滿是心疼，那都是他做了好久的彩色糖果啊。賣不掉還可以給他弟弟吃的啊！

        伸手去撿掉落的“藥”，其中一個男人照著老人肚子硬踹了下去，還沒爬起來，又是一棍子打到他后背上，剛剛還故作深沉的臉上頓時出現裂痕。

        “唔……對不起，我還你錢！”

        怎么還打人啊，老大夫委屈極了，一只手捂住肚子，一只胳膊抱住頭，忍著痛軟言道歉。

        “別打了！我還你錢！還你錢就是了……”

        江吟卻不依不饒，揪著他的衣領往上提。

        “還錢？你知道小爺我是什么人嗎？走，跟我去玉玄宮，你這不知死活的老頭，敢假扮月淵醫師，我非要宮主把你舌頭割了。”

        “我十倍還你！”老大夫明顯慌了，這小子明顯來真的，他這是碰到硬茬了啊。

        江吟一拳朝臉砸了過去：“誰他媽要你的臟錢，賣假藥這種缺德事你也干的出，你這是謀財害命！你這種人根本不配活著！”

        臉上傳來一陣痛，老大夫也怒了，一腳踹了在對方膝蓋上，伸手掐住脖子。

        “誰說我賣假藥的，我又不是天天賣假藥，我就是不想賣給你這種骯臟的小白臉！”

        轎夫忙將老大夫拽開，四肢按壓在攤子上。江吟沖上去就是一頓拳打腳踢，惹的周圍圍觀了一群看客。

        “住手。”

        一道清亮的聲音從人群外傳來。

        不知從哪里冒出一個粉群少女，掰開人群跑了過來，上前去救挨打的老大夫。

        “你是誰啊，多管閑事。”江吟推開女孩，一臉兇煞盯著她。

        “我是真正的月淵國醫師。”

        女孩玉手輕揮，面前浮現了一塊令牌，上面的金色字符光芒閃爍。

        “秘方古傳，靈丹回春。

        ——月淵國主齊淵。”

        周圍人一見，齊齊涌了過來，面面相覷后便跪倒一大片。

        “神醫啊，求贈長生不老的藥丸。”

        “懇求神醫恩賜神藥！”

        就剩老大夫一臉茫然，起身看著救他的粉衣女孩臉色鐵黑。

        又是她！早知道又被她找到，他還是寧愿被打一頓的……

        江吟都慌了，沒料到剛打個假醫師，又來個真的月淵國醫師了，一時定在原地不知所措。

        齊影巖翻了個白眼。一群蠢貨！他們月淵國哪有這么小的醫師？真當他們家醫師證這么好領的嗎！

        “師兄！你怎么能這么不厚道，收了錢不給人真藥。”

        粉衣女自來熟地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又裝模作樣從他身上掏出一顆暗紅色藥丸，遞到剛剛那個男孩手中。

        “喏，這是如假包換的真藥了，吃了它，你就可以擁有這個南伊國最好聽的聲音。”

        這臺詞咋這么耳熟，老大夫臉又灰了一半。

        最好聽的聲音……

        確實讓身為歌伎的江吟動心了，拿過藥丸道了謝便不再糾纏了。

        “你們都圍著干嘛，再不走本醫師馬上把你們都毒瞎了！”

        說罷對著身邊一臉茫然的老大夫，開始托下巴作嬌羞狀。

        “人家都已經追求你好幾個月了，從離州追到了曲州，你倒是給人家一個回應嘛，齊神醫。”

        旁邊的老大夫臉沉得能下雨了。

        如果說剛剛老大夫的臉色只是鐵黑，聽到“齊神醫”這個稱呼后，此刻已經鐵青了！

        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姓齊的？

        齊影巖的眼神從不耐煩轉為震驚，這個小丫頭也太可怕了吧。

        小姑娘并不在乎齊影巖的失態，臉湊近沖他眨了眨眼睛。

        “你看我現在眼神多好啊，你就是化成鬼我都能給你認出來。”

        “是嗎？那你轉過去數三下，我馬上變真身，看你還能不能找到我。”

        女孩眼睛里星星亂竄，立馬轉過身去照做：“一、二、三……”

        “……哎？……神醫你別跑啊！”

        齊影巖早扛著他的大灰旗溜沒影了。

        他真是郁悶死了！

        他所有藥瓶都是設置的雙出口，一半倒藥丸，一半倒糖果，他當然賣的是糖果。

        誰知道是他放錯了還是倒錯了，那個姑娘吃了之后，雙目復明不說，突然跟長了火眼金睛似的。每次不管他易容成什么樣，都能給認出來，已經斷斷續續追了他小半年了……

        真執著！這黏糊勁都快趕上他弟齊影崇了。

        齊影巖邊跑邊往人堆兒里扎，好不容易擠到了一個安靜的角落里，悠哉悠哉開始整理起他的招牌來，他按下隱藏開關，招牌上的字又變成了“人到病除”。

        這招牌就是他的招財樹啊。

        “齊神醫，你打算什么時候娶我呀？”

        頭頂上冷不丁傳來剛剛那位粉衣女孩的聲音，齊影巖頭皮發麻。

        “小妹妹你饒了我吧，我家中已有二十四房美妾了，你確定要去做第二十五個？

        那我也沒第二十五個節氣給你起名了啊。”

        “反正你一天不娶我我就一天不死心。”

        女孩從屋頂上一躍而下，湊到齊影巖的耳旁：“你知道剛剛那個人是誰嗎？”

        管他是誰，還能再找到我不成？齊影巖翻了個得意的白眼，不以為然。

        “他可是玉玄宮的當紅男藝伎，傳聞那凌宮主護短得很，若是知道你敢騙她宮里的人……”

        女孩遞給他一粒暗紅色的藥丸，正是剛剛給男歌技的。

        他狐疑地看著女孩，鬼使神差把藥丸放嘴里舔了舔。

        一股甜味在舌尖化開……

        豆沙！居然坑我！

        “總之，你最近要小心點哦……”

        雖然心里擔憂，但是女孩的聲音卻帶著點期待的意味。

        “呵呵是么，謝謝提醒。”

        齊影巖沒好氣地推開她，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

        看著前方漸漸走遠的熟悉背影，粉衣少女撕下了臉上的人/皮面具，是一位稚氣未脫的小男孩，男孩粲然一笑，露出兩顆淺淺的小酒窩。

        “哥哥，我又找到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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