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事吧，里面的襯衫有沒有被浸濕？為什么這么不小心？”楊艷等不到紙巾拿到手，就親自上手去掃那一塊水漬。

        明明這樣的動作并不能幫到什么，她還是反復做如此無用之功。

        這樣的動作，這樣的語氣，被陶爾梨分秒不差地看進眼里。隔得比較遠的看客看不出來什么還算情有可原，陶爾梨離他們倆這么近都察覺不出端倪的話，那可就奇了怪了。

        楊艷說的話，那股口氣，分明是在表明她認識盛正。

        方景拿來了紙巾，楊艷道了聲謝，抽出幾張紙就往衣擺上擦。

        盛正一直默默地看著她一系列的動作，直到她轉用紙巾來擦拭時，他越皺越深的眉終于忍不住爆發(fā)，手抓著衣服往回拽，身體也跟著側過去，衣服就從楊艷的手中抽了出來。

        簡簡單單一個退避的動作，就能說明他對她的態(tài)度，楊艷的手僵在原處，微低著頭，靜置了幾秒的時間，才故作自然地收回手。

        “這么久沒見了，你就用這一種方式面對我？”深吸了一口氣后，楊艷抬起頭直視著盛正，揚起她淡淡的微笑，好似對一個老朋友一見如故：“怎么說都要給我點情分啊，回國有些日子了吧，卻從不聯(lián)系我一次。”

        她的話瞬間讓周圍的人議論紛飛，特別是公司內(nèi)部的人，聽聞盛正與楊艷竟然是舊交，更是驚訝不已。

        從一開始的碰撞事故演變成朋友重逢的場面，一些愛看熱鬧愛吃瓜的人見緊張氣氛驟變溫情暖意，覺得沒啥意思，就早早退散而去，另外一些八卦體質的，想接近楊艷的或是一開始看中了盛正的女性追隨者們還圍在四周，雖然面上好像在四處看看風景閑情逸致，其實耳朵就往當事人面前伸。

        盛正睨了楊艷兩眼，隨后看向她身后的那位——被擠了出去的陶爾梨，在聽聞兩人是認識的之后，她呆站了一會兒，眼神時有時無地瞟向他濕透的衣擺，大概是覺得一個人傻愣愣站在這里也沒意思，便無聲無息地退了下去。

        他看著陶爾梨的身影漸漸淹沒在人群之中，心里憋起了一股氣。

        楊艷見他久久沒說話，便繼續(xù)開口：“上次見面，我想想……好像是四年前我剛要回國的時候，你們給我舉辦了歡送會。不過時間過得好快啊，要不是今天來到雷暨，我還不知道你已經(jīng)……”

        話還沒說完，楊艷就把后面“回國”兩字給噎在喉嚨處，吐出來也不是，吞回去也不是。

        盛正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后，根本沒聽見她說了什么，以致她沒說完話，他就擦肩離去了。

        眼前的人一瞬消失，楊艷凝滯在原地，臉上的表情繃不住，越來越難看。

        她說了這么多，結果他竟然一句話都沒聽進去！

        幸虧周圍的無關者們很自覺地讓開了道，會廳里播放的古典音樂變成了比較輕快的流行樂，摻和其中，并不能清楚地聽到當事人在說些什么，唯有幾雙眼睛在彌留原地的楊艷身上打轉。

        與此同時，楊艷已經(jīng)整理完自己的表情，揚起一如往常的自信滿滿，往幾個正看向自己的人微微一笑。

        若是這樣的場合下讓外人看到她的不堪，她的臉面可就不好往下放了。

        她一開始確實不知道會在這里見到盛正，來到雷暨只是為了參加幾個行業(yè)大主舉辦的研討會。而就在會議時，當她看見盛正從門外走進來開始，她的注意力就再也無法移向別處，愕然和無措主導了她的所有行動力。

        會議之中，不好上前談話，她便隱忍心里的激動，時不時觀察盛正，只見他沉浸在各式研究成果以及積極談論今后發(fā)展趨勢中，并不在意場上有一道默默關注著他的眼神。

        即使會議結束之后，她還一直追隨著他的背影，見他與數(shù)人握手交談，但都不會談超過五分鐘的話題，他游走全場，似乎沒有一處值得他停留的地方。

        直至不久，他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什么，停下腳步深望，很快他就繞開了人群，沿著外圍走到了一處角落之中，楊艷想跟上他的腳步，可途中總有一兩個上前向她搭話的人，她敷衍幾句后，再次接近時，便看見一個女人轉身撞到了他的場景。

        ……

        退出局面的陶爾梨也沒走遠，只在門口外的走道上徘徊。此時的她就算想走也走不了，誰叫剛才失手弄濕了盛正的衣服，她作為失手的一方，逃避責任離去實在有些不好，可硬是站在別人重逢舊識的場景里，也很不自在，于是就只能想到在走廊這里等他。

        道歉賠償付洗衣費，各種應對手法她都在腦中過濾了一遍，只等見到盛正時好好解釋一番，然后例行行事，走個程序，賠到他滿意后，這事就算完。

        “你在等我？”

        她還在腦中不斷想象怎么開口的時候，身后突然響起一道低沉的嗓音。

        她一頓，轉過頭，盛正帶著他遭罪的外套走了過來。

        沒想到他會這么快出來，陶爾梨眼神一滯，決定速戰(zhàn)速決：“對于弄臟你的衣服這事我鄭重向你道歉，你想我怎么賠償？”

        “賠償？”盛正慢慢走近，勾起唇角：“你賠償?shù)闷饐幔俊?

        說她賠償不起？

        陶爾梨垂眼往他身上的西裝看，看不出是意大利手工制作還是鑲了金貼了鉆，居然說她賠不起，她倒想看看這究竟是一件開了光的破袈裟還是前世流傳而來的龍袍。

        “你的意思是我買不起你的西裝，那你說說看，這一套，什么價位？”陶爾梨倚靠在墻上，好整以暇地盯著他。

        她以為盛正會獅子大開口，說出往自己西裝價位再高出幾倍的價格，卻見他用雙手掰開了西裝，紐扣被扯斷后掉在地上的聲音像是彈珠，他卸下外套，丟在她手里，只道：“走！”

        他信步往電梯口走去，分明是想讓她跟上的意思，陶爾梨怔怔望了他幾眼，彎腰將掉在地上的紐扣給撿起來，才跟著他的腳步而去。

        這次盛正想帶她去個什么地方，陶爾梨拒絕再坐他的車，說她自己也開了車，沒崴腳，不需要他載。

        于是一輛寶馬跟著一輛賓利進入了市購物中心的地下停車場。

        來到一家男士西裝店時，店員很熟練地將盛正引進內(nèi)間里，幫他量尺寸。

        陶爾梨環(huán)顧了一下店面，簡約的裝修，擺放出來的西裝很少，不過都是具有代表性的各式各款。走到里間，光線驟暗，墻邊擺了一套復古紅歐式貴妃椅，椅子的對面有三面華麗的全身鏡，中間一面擺正，左右兩面偏斜，形成一個很廣闊的視覺角度。

        看得出來，這間店不是專做量販，而是隱匿在商場之中的一家高定西裝店。

        店員給盛正量尺寸時，陶爾梨就做在貴妃椅上，百無聊賴地拿起桌上的雜志看了起來，另一個店員送來剛沖好的大紅袍，陶爾梨微微點頭，道了聲謝。

        量好之后，店員領著他們?nèi)サ角芭_，開了張單，陶爾梨正要從挎包里拿出錢包預付定金，哪知盛正早她一手，遞給了店員一張卡。

        “不是說讓我賠償嗎，我來付。”陶爾梨拉住了他的手，沒想讓他結賬。

        “不用，這不是你的賠償方式。”說著，盛正轉頭對店員道：“請幫我拿出你們店里有我尺寸的所有西裝款式。”

        就在陶爾梨越來越猜不透他的做法時，他突然看著她：“你來幫我挑一套，我現(xiàn)在就要換上。”

        最終，陶爾梨挑了一套灰色豎條紋雙排扣的西裝，拿著輕盈柔軟，布料舒服，很適合現(xiàn)在不熱不冷的時候穿。

        盛正一點意見都沒有，她一選完，他就去換上。

        從試衣間出來后，他在鏡子前捋了捋自己的領口，店員送上他先前戴著的領帶，他正要拿起來，陶爾梨眼疾手快地上前取走，將另一只手上的遞給他。

        盛正往她手上瞧，在他換衣服的時候，她給他挑了一條與外套顏色相近的純色領帶，搭配他內(nèi)襯的黑色襯衫，正合適。

        他心里一陣愉悅，沒接過手，只是面向著她，指了指自己的領口處。

        他要陶爾梨幫他系領帶。

        站在一旁的女店員左瞧瞧右瞧瞧，慢慢退了出去，眼神的飄忽可以見得此時她的尷尬境地，不過神色中透出一抹趣味性，就好似在看著一對情侶互相秀恩愛。

        盛正期待不已，靜靜地站在原地，手心有些冒汗，溫柔的目光將陶爾梨攏進了眼眸中。

        而陶爾梨不動聲色地眨了眨眼，沒等到他接受自己好心替他挑選的領帶，卻見他沒個正經(jīng)地反過來調(diào)戲她。

        真是沒完沒了。

        女人幫男人系領帶時的曖昧場景，絕對會成為店里一道特別的風景線。只不過這一次，挑起巨浪的大風沒能讓海浪在礁石上打出愛的浪花，一招風卷殘云，那塊看似礁石的的東西并不是礁石，而是一沖即倒的細沙堆。

        陶爾梨喊住了退出幾米外的店員小姐，將領帶丟給了她，而后倏然揚起一道禮貌的微笑，無微不至地囑咐：“麻煩一下，這位先生先天性手殘，你來幫他系領帶吧。”

        魅惑性的指示沒能讓陶爾梨一腳踩進坑，她以柔化剛，領帶交至店員手中，就頭也不回地朝著外頭走去，完全不搭理那個站在原地已然僵直的男人。

        并沒有激越昂揚的愛的浪花，有的只是一灘拍死在沙灘上的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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