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對與鷺濱市政府合作的項目，盛正組的團隊中有三人來自策劃部，另外三名外部人員除了人事的陶爾梨之外，還有市場部的梁云楓與后勤部的姜小朝。

        初版的策劃方案由盛正一手完成，很多資料都是依靠那三天出差去歷史公園采集而來的。

        而他們的第一個會議，就是討論方案的主要內容。

        鷺濱市用這次機會宣傳城市文化文明，自然要多加用心去制作，首要是確定電視廣告題材。一般來說，城市的文明宣傳幾乎會采用實景拍攝，制作出不乏于紀錄片那樣的視覺效果，可一般這樣做的電視廣告，顯得太籠統，又缺乏創意性。

        一味地展示風景的優美，配上播音腔的畫外音，淹沒在了萬千宣傳片中毫不起眼，這種結果顯然不是他們想要的。

        現代年輕人依賴智能科技，買個vip看個連續劇連廣告都能省過，看電視早已不是他們的主流，可年輕人也代表著未來的絕大部分用戶，若想得到他們的青睞，這則廣告絕對也要融入新生代的潮流。

        “首先，歷史公園這塊地追溯到最初的衙署地址至今天，持續發展以來能提供很好的素材給我們，宣傳部的婁部長要求他們的電視廣告要展現這段歷史，所以今天的會議主要討論截取哪一塊時間或事件當作題材。你們手中的策劃書里有整理好的有關公園以往的所有資料，大家看過之后都可以積極發表一下意見。”

        盛正站著，雙手撐在桌面上，不茍言笑地跟所有人討論工作，露出了以往都不曾見過的嚴肅。

        陶爾梨落座在離他最遠的位置，略過人群，仿佛從來沒有以這樣的角度去仰視他，心里逐漸有了些許變化。

        秦丹丹舉起手，在看到盛正示意的目光后揚起頭侃侃而道：“就如人類的進化史一樣，歷史公園也可以從剛建起的模樣開始急速推進到現在高科技發展的時代，以一種與時俱進的角度去呈現它。”

        盛正看著資料，點了點頭：“這一點我也考慮過，表現的內容跟現代文明科技相結合，確實貼近了現代人的熱點。”

        聽到了贊同的話，秦丹丹將眾人一掃而過，眉眼一挑，盡顯驕傲姿態。

        “不過……”盛正的下一句話，將她高昂揚起的自滿心給反彈了回去：“這樣的表現手法是最普遍的一種，如果你想到要這么做，那你考慮過做什么樣的呈現效果比較好？你的廣告想法有什么地方能吸引到觀眾的注意？”

        一句話將秦丹丹問得瞠目結舌。

        梁云楓：“既然要創新，那轉換一下思維，別人用紀錄片的形式去制作，我們倒不如拍成微電影的形式，如今市場上這一種廣告模式越漸受到廣大觀眾的支持。”

        盛正握著筆輕敲了一下桌子：“很好，這是一個想法，而且很具有實踐性，只不過微電影的話，時長肯定不同于其他廣告時間。我們國內的電視頻道還未完全推行這種長劇情的廣告情節，做一個轉折突破的節點其實有點危險。”

        秦丹丹：“那是肯定會受限的嘛，誰愿意廣告時間那么長啊。”

        這個很實質性的難題被裸在臺面上，瞬間讓眾人啞口無言。

        “陶經理。”

        聽到盛正喚她的名字，陶爾梨在沉默中抬頭，對上了那雙凝視她的眼眸。

        “談談你的見解，”盛正直視著她：“你覺得用微電影這種形式怎么樣，或者你有沒有另外的想法？”

        未做任何預備，突然的一個提問，讓她放空了幾秒，凝結住了所有人的目光，會議室里陷入一種奇怪的氣氛之中。

        秦丹丹看她久久不說話，不耐煩道：“發什么呆，你倒是說啊。”

        “唔……我也覺得微電影這種方式，就挺好的。”

        陶爾梨低聲說著，語氣微弱，似乎還沒進到工作狀態中，回答的話只會讓人覺得是在敷衍。

        盛正的目光由強變弱，沉默了一陣后移開視線，沒再往下問，似乎沒有繼續征取她想法的打算，轉頭問另外幾人的意見。

        很顯然，他的沉默與轉移話題只是讓氣氛更加尷尬。

        眾人也隨著盛正的問話移開視線，只有秦丹丹從鼻腔里哼出了一聲冷笑對陶爾梨的回答表示了不屑。

        這聲冷笑卡在了很微妙的時間點上，亦有種她的答案不過關的諷刺，這恰恰反襯了盛正剛才轉眼如同漠視的意思。

        陶爾梨抬眼，視線在眾人臉上掠過，有點怪難為情的。在觸及秦丹丹的表情時驀然一僵，只見坐在對角的人，鄙夷的眼神掃視了她一遍，嘴里在對著口型，無聲且隱秘地說了一句話。

        陶爾梨從沒學過唇語，但不知為何，她卻把秦丹丹的那個口型看得一清二楚。

        她清楚地看見秦丹丹說——“不懂設計，就不要不自量力。”

        腦子開始嗡嗡作響。

        這一幕的情景，突然與腦海里某些塵封已久的場景相對應。

        她臉色稍變，交握的雙手使了股勁，手指用力得泛白。

        她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同樣坐在離領導最遠的位置，在設計策劃的會議上，她熱情的逐次闡述自己的策劃案皆被領導一口回絕，在被所有人回過頭藐視她多此一舉時，她承受著種種壓力，最后一次開口提出自己改良跟進策劃案后的意見，領導卻連聽都不想再聽，輕瞥了她一眼，頓時惱火地斥責了她不自量力。

        之后，會議通過了剛進公司沒多久的新人的方案，據陶爾梨所知，這份方案是新人用了短短一天的時間做出來的應付對策……

        她不忍挫敗，越戰越勇，只是在那之后，她遇到了讓她徹底失去希望的事情……

        想到那次，她繃緊的手指關節忍不住又收緊了一些，手都不自覺地輕微顫抖了起來。

        陶爾梨面色煞白，右手努力將左手包裹住，還是顫抖不止。

        最先發現她有些不對勁的人是梁云楓，他就坐在她的斜對面，看到她緊握的手，探頭輕問：“陶經理，你沒事吧？”

        聲音不大，不過也傳遍至整個會議室里。

        盛正在白板上寫著什么，聽到了梁云楓的聲音后，轉過頭看向陶爾梨：“怎么了？”

        經他一回頭，本來還不算什么事，這會兒弄得所有人都轉過頭看向她，陶爾梨失措地抬起眼，還沒從回憶里抽出魂，只迷迷糊糊地將眾人的眼神與回憶中的場景重合，那一雙雙疑慮的，譏笑的，冷漠的眼神光速般唰唰地往她身上聚攏，仿佛回到了那個被輕視的時候。

        秦丹丹翻了個白眼：“只是個門外漢，不用將自己看得很重要，沒辦法提供建議我們也不怪你，不用表現得這么委屈。”

        陶爾梨垂下頭，急促地呼吸著，無法壓制住內心在慢慢滲出的恐懼。

        盛正感覺到了她的不自然，又連聲喚了她的名字。

        她微皺著眉，目光只往他身上看去，渙散的虛光讓她看見了過去那個自恃清高的領導嘴臉，她猛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她不敢與其他人直視：“不好意思，我有點不舒服，我想先回去休息一下。”

        轉身的那一刻，碰上了盛正投來的眼神，她輕輕將視線劃過，頭也沒回地走了。

        從很久以前她就已經放下了許多過去的事情。對于過往，她從不刻意記住，只不過任回憶想保留便保留，想淡忘便淡忘。

        她深知，一路過來，自己就是這樣保護自己的。她一直是這么走過來的，也明白這種模式最適合她。

        所以，對于刻意去回憶過去的種種在她看來是愚蠢的，記憶留得住，自然而然會留下，可大腦在保護自己而選擇忘記的事情，她便不會去刻意想起。

        畢竟，有時候回憶也是一種傷害自己的行為。

        在陶爾梨離開會議室后，梁云楓從始至終將她一系列細微的表情都看進了眼里，望著她離去的方向，他也跟著站了起來，將手中的文件放在桌上：“我也記起我有點事情需要處理，實在是不好意思了，關于建議我在文件里已經提出來了，你們可以酌情看看。”

        說完，梁云楓抓起椅背上的外套，追了出去。

        盛正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目光冷且鋒銳，沒有人知道他雖然冷靜地看著門口，起伏的胸膛里卻有一顆狂烈跳動的心。

        她似乎又一次在他面前決絕而去，不留任何情面的……

        喉結聳動了兩下，盛正回歸現實，想起現在正在開會中，他只能忍住想追出去的沖動，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他灼熱的目光盯了門口最后一眼后，才在其他人的注視下，重新回到正題上。

        拿起筆又重新往白板上將話句補充完整，期間一句話也不再說，空氣里沉默地陰郁。

        姜小朝看了看還坐在會議桌前的幾人，蘇武維認真地看著資料，而秦丹丹卻黑著臉。

        姜小朝手掩著嘴朝秦丹丹問道：“那兩個人怎么回事啊？”

        秦丹丹不屑道：“誰知道啊，就這工作態度，也不知道為什么會讓他們來加入我們的。”

        將微電影形式的idea寫上去后，盛正在聽到秦丹丹的話時，手停了下來。

        “我看啊，他們根本不理解這個工作，想著快點溜之大吉而已。”秦丹丹看向盛正：“盛哥，咱們組里不要這兩個人了吧，留著也沒用，還不如叫我們部門的溫芬來頂替，人家好歹是個設計助理，現在也沒事可干。”

        盛正握筆的指關節用力繃緊，最后筆頭在白板上劃出了一條線，隨手一扔，筆就掉到了桌子上。

        “你不想做，可以走。那兩個人都是我選的，我不會讓他們離開。”盛正冷陰陰地對秦丹丹說道。

        “盛哥！”

        聽到盛正這毫無留情的話，秦丹丹很想摔門就走，可是這么做雖然面子掙夠了，可是離開這個團隊代表著她要放棄這個大項目。

        她自己除了剛進公司接了幾個有點名氣的項目后，就再也沒有功績了，就算不是為了盛正而來，她也要為了這個項目而來。

        想到這里，秦丹丹只能坐在椅子上強忍怒火。

        “這次會議暫時開到這里，回去思考方案后，明天下午再開會。”

        盛正言簡意賅地說完，步履匆匆地提起外套消失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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