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不堪入目的臟亂客廳，已被清理得一塵不染，書籍手稿分門擺放整齊，地板上了層锃亮的蠟，沙發上鋪著素雅的絨毯，空氣里隱約能嗅到紙墨和牛奶的香氣。

        “沃斯真是太厲害了……”

        莫勒深以為然，“離開了他們，我真是不知道該怎么生活。”

        三人在沙發上坐定，阿斯塔德看了她一眼，“你來這兒做什么？今天不是授課時間。”

        西莉亞暗自翻白眼，“不是上課時間就不能找老師了嗎？”

        “當然可以，我這里隨時都歡迎小尤菲。”

        阿斯塔德不耐煩道：“我可沒空陪你玩文字游戲，你懷揣心事而來，想找到莫勒解決，卻因為我在場不想說，是嗎？”

        她沉默片刻，“不，是我不知該怎么開口。”

        莫勒支著下巴，柔聲問道，“那么，我來猜，你回答，怎么樣？”

        見她點頭同意，莫勒繼續道，“你來到這里找我，是因為身邊人出了問題是嗎？”

        “我其實也并不能確定她有問題，只是一種朦朧的感覺。”

        “感覺？這種感覺一定非常不適，而且荒誕，所以你才會來找我。”莫勒沉吟片刻，“我想，這種感覺應該也可以被稱作，預知感？你朦朧地預知了什么東西，小尤菲？”

        他洞察人心的能力，令她不得不懷疑是否有相關的魔法，雖然不能說出實話，她卻可以借此解釋由來，“確實是，但這太不可思議了……”

        “別擔心，以你的天賦，這很正常。”莫勒輕聲笑了，“魔力同時存在于現在過去和未來，越是天資卓越的人，越是能在時間的洪流中，抓住魔力儲存在那一瞬間的信息。”

        西莉亞愣住了，“是，是這樣的嗎？”原來在這，預言未來屬于常見技能嗎？

        莫勒解釋道：“阿斯塔德也能看到未來。不過這一能力通常隨機觸發，得到的可能是不重要信息，或者殘破的片段，甚至會起誤導的反作用。”

        “更何況，即便抓住了命運的軌跡，也未必能改變什么。”阿斯塔德雙手抱胸看她，“所以現在，你可以說說自己預知到什么了嗎？”

        “我剛才參加了茶會，在那遇到了一位小姐，隱約中看到她似乎變成了怪物，下一瞬間又恢復了正常，像是我的錯覺。可接下來，我的大腦里又閃過了她怪物的模樣，在潮濕的地下洞穴里咆哮。”這段話中大多都是真的，除了她并沒有看到未來之外。

        “還有呢？”阿斯塔德追問道，“你剛才對創世神有反應，這不是第一次聽到會有的反應。”

        她一時語塞，你們大法師各個都自帶“洞察人心”技能嗎？

        “先讓尤菲休息會吧。”一只扇著翅膀的大茶壺飛了進來，莫勒起身為他們倒茶，“沃斯，家里還有點心嗎？”

        羊腦袋從門后探出，“都吃完了。主人，要現做嗎？”

        “尤菲想吃點什么？”

        她猛地抬起頭，眼冒綠光，“有肉嗎？”自穿越來，她就沒吃過幾次肉。

        “蜜汁豬排怎么樣，這可是我的拿手好菜。”

        “那就拜托你們了，沃斯。”

        三個腦袋同時道：“很樂意為你效勞，尤菲莉婭。”

        阿斯塔德也點上菜了，“我要紅酒燉牛肉，用普朗斯紅酒。”1

        “好吧好吧。”羊頭潘多應和，“主人要吃什么？”

        “脆糖布丁，辛苦你了，沃斯。”

        羊腦袋吐了吐舌頭，滿臉不屑，“真覺得我辛苦就加工資啊！”

        莫勒低頭喝茶，裝作沒聽到。

        西莉亞整理了下思緒，繼續編瞎話：“我確實不是第一次聽到創世神這個名字，在更早之前，也有過一次類似的預知。我看到康妮變成了怪物，同時在不斷歌頌著創世神這個名字。”

        “那時候，我還以為是自己混淆了噩夢和幻覺。”她略做思考，又補了一句，“康妮是我的貼身女仆，她隨身攜帶的護符和蒂娜的很像，據說是生命女神的符文。”

        “大地和生命女神？”莫勒終于有了點反應，“護符的來源你知道嗎？”

        “康妮說是她老家的一處教堂，名字叫神息之所。”

        莫勒神色凝重，“我們來的第一天，就去了這座教堂。但那早就人去樓空，連地下洞穴都填干凈了。”

        “砰！”阿斯塔德一拳在實木桌上砸出個大坑，“他們膽敢在帝都開教堂？”

        “不僅如此，他們還假借生命女□□義，發展了很多信徒，送出的護符估計有上萬數目。”

        “老師，那護符有什么問題嗎？”

        “通常情況下不會出問題，甚至能起到真正護符的部分作用，使佩戴者更信任。這也是他們的慣用手段。”莫勒揉了揉眉心，“但是，隱藏在其中的邪惡一旦被喚醒，使用者輕則精神失常，重則被吞噬靈魂，變成你所看到的怪物。”

        見她面色發白，他安撫道：“好在，喚醒儀式并不能輕易達成，及時解除護符影響，她們就不會有生命危險。”

        阿斯塔德猛地起身，“我現在就回去，把你所知的資料發給我。”

        “請冷靜。”莫勒抬手，室內溫度驟然下降，阿斯塔德的長袍和裸露在外的皮膚，都凝上了一層冰霜，唯有那雙黑色的眼，閃過數道虹光。

        他最終緩緩吐出一口氣，再次坐了下來，身上的冰霜化作水汽蒸騰。

        莫勒也稍微放松，“要不我們還是先吃飯吧，免得他把客廳砸了，浪費了沃斯的手藝。”

        “有話快說！”阿斯塔德惡聲惡氣，“不然我現在就砸了你家。”

        “好吧，這是你要求的。據我們的線人報告，創世神教派除了在中下層發展信徒，帝國高層也有他們的蹤跡。這就是我沒有通知你的第二個原因。”

        莫勒直視他的雙眼，字字誅心，“你能保證，你庇護的貴族、皇家，沒有問題嗎？如果向他們尋求幫助，是否會暴露我們的身份？導致邪教徒逃走呢？或者更糟，引發獻祭或動亂？”

        “我的朋友，你所守護的這個國家，已經千瘡百孔了啊。”

        聽完這段后，他并沒有發怒，而是深深低下了頭，黑色長發遮掩住臉龐，隱藏了他所有的情緒。

        …………

        這場拜訪不歡而散，阿斯塔德沒等上菜就離開了。

        西莉亞飽飽地吃了頓肉，炸過的豬排帶有獨特焦香，配合著恰到好處的甜咸風味，是獨屬于熱量和脂肪的美味。

        莫勒舀著布丁，看到少女滿足的吃相，心情也愉快了許多。

        等她吃完，他才說出掃興的話，“尤菲，為了保證你不會在無意間透露今天的事，我得對你使用精神魔法。”

        “我會因此失去記憶嗎？”

        “不，你只是無法將之告訴別人，但依舊能和我們知情者談論。”

        她笑著回答，“那我希望那是無痛的魔法。”

        “別擔心，很快的，就像電流滑過發絲。”莫勒的手指，如蜻蜓點水，從她光潔的額頭上，一觸即離。

        在他溫和的嗓音中，她感受到似乎有一道無形的枷鎖，橫亙在她的大腦中。

        她揉了揉腦袋，“這樣就可以了嗎，老師？”

        “再帶上它吧。”莫勒遞給她一枚紫水晶雕刻的護符，“這才是真正的大地護符，不過我把它偽裝成了智慧護符的樣子。”

        西莉亞對小巧精致的護符愛不釋手，“您這樣做，女神不會生氣嗎？”

        莫勒大笑，“就算神明真的存在，他們也不會計較這種小事的。”

        一只眼熟的紙鶴從他的袖管里溜出，跳到了少女的左肩上，“你提到的兩位小姐，我們會留心的。請多注意自己的安全，遇到問題及時和我聯絡。”

        她戳了戳搖頭晃腦的紙鶴，“老師，創世神教派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我現在還不能回答你這個問題，尤菲。”莫勒語重心長道，“你還不足以抵擋真相帶來的沖擊。但我向你保證，時機成熟之時，我會親手為你揭露答案。”

        “那，周三見，老師？”時候已經不早，希望凱瑟琳沒發現她不在了。

        莫勒眨了眨眼，“這里永遠歡迎你，尤其是想吃蜜汁豬排的時候。”

        “我也擅長別的菜哦，你隨時可以來品嘗。”門后探出了沃斯的三個腦袋。

        “我會的。”西莉亞對他們擺了擺手，轉身走向了花田。

        走遠了，她才想起來，來時的門早就關上了，她該怎么回去？

        仿佛提前洞悉了她的心思，紙鶴里響起了莫勒的聲音，“身在我的魔法領域里，只需想象你來的地方，然后伸出手，便能找到那扇無形之門。”

        她站在道路盡頭，閉上眼，腦中浮現出大門的模樣。下一瞬，手掌便觸碰到了粗糙斑駁的木門，輕輕推開，另一端正是她的房間。

        臨行前，她看了眼莫勒專屬的傳送木門：它原始而陳舊，完全由原木砍伐后粗制而成，像是山間獵戶隨意搭建的木門，與大法師的家格格不入。

        “怎么了？”

        “沒什么。再見，老師。”

        “再見，小尤菲。”

        感知到她已經離開這里后，莫勒臉上的笑意完全淡去，他背對陽光而坐，身形在桌前投下了大片陰影，連同他的臉也籠罩在其中。

        忽然，灰發女人從陰影中探出了頭，她的下半身仿佛深陷在桌面里。

        “別發呆，大法師閣下，現在可沒有多余的時間供我們揮霍了。”

        莫勒抬起頭，“那么，我的學生，海倫，你有帶來什么好消息嗎？”

        “沒有，一個好消息都沒有。”海倫從陰影中躍出，立在沙發上活動了下骨骼。

        他再度趴回了桌上，“說吧，你堅強的老師，可以承受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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