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道路
譚栩陽猛然睜開了眼。
他冷汗淋漓,剛一醒來,就近乎確認般地向著岑初抓去。
“隊長?”
寂靜間,他敏銳地捕捉到了幾近于無的痛苦喘息聲。
同一時刻,放在床頭的通訊儀板警報聲大作!
——那是隊長身上戴著的生命體征監(jiān)測儀的報警聲。
譚栩陽瞳孔一縮,立馬起身打開了燈。
“隊長!”
急救。
急救。
譚栩陽驚懼地靠在墻邊,雙目緊緊盯著手術(shù)臺上的蒼白青年,一刻都不敢離開。
他低低地喘著氣,死死地按住胸口,卻沒法讓心臟慢下來哪怕一點。
他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在顫抖。
控制不住的顫抖。
他的喉嚨干得緊。
他不敢去想,要是自己剛才沒做那個夢。
哪怕生命監(jiān)測儀發(fā)出了警報聲,但要是自己晚上那么兩秒鐘醒過來。
現(xiàn)在會不會就、就……
……他不敢去想。
譚栩陽坐到零號醫(yī)療間進門處的廊道上。
他的雙手冰涼,冷得不像話。
他滿心后怕,心尖仍在不止地顫。
他的雙眼間滿是血絲,一動不動地盯著玻璃房內(nèi)忙忙碌碌的白大褂,嘗試從他們的身影間隙中找到偶爾露出的病者的影子。
很瘦,很虛弱,很蒼白。
病床床頭亮著一盞深紅色的燈,譚栩陽每看一次,心臟都會揪緊一次,生怕這盞燈什么時候就徹底變黑。
不知道過了多久。
一天?一年?一個世紀?
他不知道。
他看著醫(yī)療間內(nèi)的白大褂們一批接著一批換,不間斷地進行著急救。
終于,深紅色的指示燈慢慢變回鮮紅色。
漸而變淺,變淡。
最后變綠。
一直高高吊著的那口氣終于松下。
譚栩陽疲憊地仰靠在椅子上,合上了干澀且滿是血絲的雙眼。
“咦,不是說今天要更改航線嗎,怎么忽然又延期了?”
訓(xùn)練區(qū)大廳內(nèi),黃毛單兵一腳踩在椅子橫撐上,滿臉驚訝地看著儀板上最新收到的消息。
熊余燦坐在他邊上,一邊看著大屏上隨機播放的對戰(zhàn)直播,嘴里一邊嗦著面。
聽到身旁偶遇的同期朋友的話語,咽下口中的面,好奇地湊過了頭:“什么什么,跟我說說。”
“就是這么件事啊。我這段時間被分配到裝備生產(chǎn)線那邊幫忙,前兩天剛通知說今天艦隊要更改航線,我負責(zé)幫忙的那個項目可以停產(chǎn)兩天,全員放假,結(jié)果現(xiàn)在又通知說更改延期,假期取消……草,我昨天剛跟隔壁指揮妹妹約好時間啊!”
“噢,”熊余燦轉(zhuǎn)回頭,嗦了一口面,“那挺慘的,推了吧,或者改到晚上去也不錯。更改航線這事兒我倒沒聽說,高層是有什么打算嗎?”
“那肯定得有吧,前兩天高層不還開了個會嗎。”黃毛單兵說。
“邰指揮說的?”熊余燦問。
穆卓舔了舔嘴唇,說:“嘿,是啊。那幾天找他都在忙,一問,成,在給會議做準備呢。不過具體什么打算我沒問,十有八九是保密的。”
他看著熊余燦碗里的肉絲掛面,一時感覺嘴有些饞,便伸手在口袋里掏了掏,還真讓他掏出了一根草莓味的能量棒來。
“確實。不得不說岑哥上臺后這做的事兒可真多,不過要是能早點重新開放出入艦通道就好了,以前天天有任務(wù)做的時候不覺得,現(xiàn)在這一封艦,靠,憋死我了。”
熊余燦拿筷子卷起一口面,問道:“說起來,靳哥現(xiàn)在還在天天找譚哥約架嗎?”
“約啊,怎么不約!但這段時間人壓根就約不出來,怎么激都沒用,那這我現(xiàn)在也沒轍啊,唉。倒是肖見杰最近開始天天約起我們隊長對戰(zhàn),煩死個人了。”
穆卓咬了一口能量棒,含糊不清地說:“不過你說譚栩陽這家伙一眨眼怎么都跑單兵首席位上去了,他還跟咱們一個年齡呢,這就能打敗平前輩了,靠,這還是人嗎!”
熊余燦笑道:“你要這樣說的話,人家2418小隊整個都成了司令直轄隊了呢。”
“司令直轄隊……”
說到這個,穆卓忽然心虛地想起自己上回跟著隊長一起去堵譚栩陽約戰(zhàn)時,好巧不巧,旁邊還站著一名姓岑的指揮。
當(dāng)時自己嘴炮上頭,一個嘴快,直接把人家給一起輸出了。
怎么說的來著?
哦,“一級”玻璃小美人指揮。
靠,但自己當(dāng)時哪想過這個被大家質(zhì)疑考核作弊的小美人,一級竟是真一級,現(xiàn)在還一躍成了頭頂上根本摸不著的總司令啊!
不過還好還好,人家看起來壓根不在意自己這事兒。
也沒礙著自家指揮被他選上留在身邊。
只能說,不愧是能當(dāng)總司令的人。
寬宏大量,大度豁達。
好!
“咦,”熊余燦忽然探出了頭,伸長脖子向著訓(xùn)練部外看去,“那不是艦長嗎,看這方向好像是在往醫(yī)療部去?艦長身體這些年不一直還蠻好的嗎?”
穆卓也探出頭看了一眼:“利軍長也跟在后頭呢,我猜是岑司令身體出了什么事兒吧。之前幾次都這樣。”
“啊?”熊余燦轉(zhuǎn)念一想,“確實有可能。我之前見過幾次岑司令,他的身體真的很讓人擔(dān)心啊。明明他能力那么強,人也長得那么好看,可惜就是身體太弱……唉,也不知道簡部長他們有沒有辦法幫他把身體調(diào)養(yǎng)好。”
“肯定沒問題吧。”
黃毛單兵隨口說道:“他可是司令,全艦資源都在給他當(dāng)靠山呢,怎么可能養(yǎng)不好?”
熊余燦搖搖頭說:“你不知道,岑司令身體問題好像是有些大,前一陣譚哥不還發(fā)過帖子,問有什么清淡食物適合給食欲減退的人吃嗎,能讓他這么上心的人應(yīng)該就只有岑司令了。”
說著,他有些憂愁地嘆了口氣:“希望可以早點養(yǎng)好吧,不然想想岑司令生病的樣子……我都要心疼死了。”
單兵仰頭一口喝光面湯,將碗放下,從口袋中掏出紙巾擦了擦嘴,一邊出神地回想著初見到岑初時的驚艷一眼。
像他那樣風(fēng)華絕代的人,才不應(yīng)該被困在這種事情上!
噠。
噠。
噠。
岑初走在一條黑暗的大道上。
這條道路黑暗孤寂。
混沌無比。
是夢嗎?
不像,但他也并不確定。
他的腳步沉穩(wěn)地落于道路上。
在這里,他的身體仿佛又回到了健康時候的樣子。
他能自己穩(wěn)穩(wěn)地踏出每一步,不會搖晃,也不需要人扶。
微光瑩瑩的繁復(fù)花朵在他的腳下綻放外延,如網(wǎng)一般嘗試著向外鋪展開來。
但黑暗太深,光芒很快泯滅其中。
清瘦的身影向前走著。
隨著微光的延展,黑暗道路的兩側(cè)慢慢顯露出一幅幅熟悉的畫面。
瑩瑩繁復(fù)的微光花朵向著左邊延展而去。
點亮的畫面上,是自己都幼年時期被好友拉著偷懶,被抓之后老實認錯以至于只有好友一個人挨罵。
左邊的枝椏很快熄滅,隨著右腳的落下,微光樹枝帶著滿枝的花兒又向右邊生長而去。
那是少年時期剛從公旋體搬家到主旋體的時候,自己路都還沒認全,就被總指揮拉去硬給套了個指揮權(quán)限,那個男人還指著一個文件夾的上百篇科技文檔笑著對著自己說:“給你十天,全記下來。”
腳步?jīng)]有停歇,繼續(xù)往前。
自己成了總指揮之下的第二權(quán)限者,難得回去一趟祖星,卻和幾名最高權(quán)限者前輩一起被關(guān)在主旋體內(nèi)夜以繼日地計算布防安排,提議報告總計被打回108次,“布防”二字一度成為當(dāng)時最恐怖的噩夢。
再往前……
岑初一步步向前走著。
他走得很慢,認真而仔細地看過每一幅畫面。
他看到童年時期的玩伴友人,看到少年時期教導(dǎo)過自己的諸多前輩,看到青年時期一同通宵達旦討論工作的同僚族人,看到成熟時期為了自己的一項計劃能夠數(shù)年不休息強行攻破技術(shù)門檻的每一個人。
他知道,如果他愿意停下來,向著過往的歡喜畫面走過去,那么或許就能永遠停留在這個時間,停留在一切尚未發(fā)生的這個時候。
讓自己的記憶中止在依舊快樂鮮活的這一刻。
但他沒有停下來。
他還在繼續(xù)向前走著。
一步。
兩步。
慢慢地。
他看到戰(zhàn)爭,奉獻,犧牲,死亡。
他看到沉淪,哭嚎,絕望,掙扎。
他看到所有美好的畫面碎裂成片。
他看到所有所愛的族人消失無蹤。
他看到這條路上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身體逐漸發(fā)生變化,腳步漸而變得疲憊、無力,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倒下一般。
終于,他走到了這條黑暗道路的盡頭。
黑暗的盡頭,是更深的黑暗。
岑初停下了腳步。
面前的道路邊上,出現(xiàn)了一人,一桌,兩杯,兩椅。
人影抬頭向他。
伸出手掌,示意對面的座位,邀請著問:“坐坐?”
岑初看著人影,沒有上前。
“好久不見……邡彌。”他說。
人影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十分熟悉。
幼時的玩伴、后來的三艦艦長也笑著。
向他說道:“好久不見,阿岑。”
男子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道路上的長發(fā)青年。
“瘦了。這具身軀快到極限了,怎么不換掉?”他問。
“沒得換。”岑初說。
邡彌輕輕嘆了口氣,“那肯定很不好受,委屈你了。”
“……沒事。”岑初看著他。
男子挑眉:“怎么現(xiàn)在變得這么冷淡,在他們那里受委屈了?”
岑初搖了搖頭:“沒有,他們對我挺好的。”
“沒受委屈就好,”邡彌笑著,“以后再有委屈我可就幫不到你了,只能靠你自己去解決了。”
岑初沉默地看著他,沒有答話。
黑暗之中,只有他與邡彌腳下的一小塊地微微亮著光。黑暗遼闊而寂靜,唯有男子充滿笑意的話語響起。
“其實有時候還挺懷念你小時候的樣子的,你說,怎么能有人都換過兩次身軀了還能被阿霖欺負得一個人躲在屋子里哭啊,要不是當(dāng)時恰好被我發(fā)現(xiàn),你是不是就該哭一晚上了?”
“這事兒我沒記進相冊里,光藏腦子里了。怎么樣,夠給你面子吧,不然依照后來那群小后輩們天天翻我抽屜的頻率,哈哈,那總指揮小時候愛哭鼻子的事估計沒多久就要全艦皆知了。”
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端起杯子仰頭喝了一口。放下杯子,重新看向岑初時,眼中滿是無奈的笑意。
“不過果然還是那時候的你更可愛些。哪像現(xiàn)在,氣都舍不得跟我生一個。”
岑初依舊站在道路中央,沉默地看著他。
“我算是卸下?lián)恿恕!?br />
男子目光溫煦地看著岑初,說:“最后把這份責(zé)任強加到你一人頭上,是我的不對,對不起。讓你受累了。”
“這種責(zé)任轉(zhuǎn)移看起來有些自私和不負責(zé)任,但你確實比我更合適,”邡彌笑笑,“希望我的這個選擇沒有給你造成太大的心理負擔(dān)。”
岑初終于再次開了口。
“我理解。”他說。
“嗯,我就知道你肯定能理解我這個選擇的意思,畢竟我們認識了這么久。”
“不過阿岑,認真地說,我希望我們可以成為你的后盾,你的動力,”男人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哀傷,“而不是成為你的枷鎖,或者成為一把劍去傷害你。”
“……阿岑,你的情緒已經(jīng)影響到你的身體了。”
岑初沉默地斂下眉眼。
邡彌看著他,目光中似是驕傲,似是哀嘆。
“既然活下來了,那我希望你能活得好一點。阿岑,放下該放下的,往前走吧,別再停留了。”
“唉,我還有好多事情想要交代你。但是不能說了,時間不多了。”
邡彌嘆了口氣。
“這里不是你該待的地方,你快走吧。”
“嗯,”岑初聲音微啞地應(yīng)道,“我不會留下來的,外面還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去做。”
邡彌站起身,笑著向他揮揮手。
“去吧,按你想做的去做,我們會永遠支持你的。”
岑初沉默地收回目光,繼續(xù)向前走去。
走了幾步,他又停下了腳步,轉(zhuǎn)過身。
他見到桌旁的男子依舊站著,目光凝沉,像是在目送他一樣。
見他轉(zhuǎn)過身,男子臉上又露出了無奈的笑意,催促道:“快走啊。”
“馬上就走。”
岑初回望著他,忽然說道。
“其實在我活下來、封禁權(quán)限封閉記憶的那時候,就已經(jīng)下定決心做好了決定,現(xiàn)在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去適應(yīng)。我知道我能干什么,該干什么,不論我能不能活下去,都不會讓三艦的傳承斷在我們手上。”
“所以不用擔(dān)心我,更不用擔(dān)心剩下的事情。”
“往后的事情交給我,你們安心地睡吧。”
人影漸淡。
徹底消失前,岑初聲音柔和下來,對著自己的多年好友露出了一個微笑。
“那我真的走了。謝謝,再見。”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下一卷,“斬枷”,可惡這個卷名真是太貼切太完美太帥了忍不住提前把它拎出來給大家抖抖看(語無倫次地比劃比劃)
ps:聽說前章名太有誤導(dǎo)性,于是偷偷換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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