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正式宣戰
初春季節的通山大道,兩旁已竄出無數鮮嫩的新綠,往年在這個時間前后,百壽國已經陸續在這條道上為東牙國運來當季的時鮮蔬果,用熱鬧嘈雜為一年揭開序幕。
但是此刻的融雪非但沒有帶走通山大道幾個月來的肅殺氣氛,反而更像去年法誕前的那段寂靜肅殺,山道上聞不見新草的清香,卻依稀殘留著些許詭異的血腥。
遠方一抹灰影在山道間撲跌閃爍,忽爾在左、忽爾在右。
荒野重佝僂著身子坐在三十尺高的石墩上,時而倦怠無神的瞪著天空發呆,時而矍鑠銳利的看著那道灰影在眼前一次又一次的忽隱忽現,一陣冷風吹來,寒意讓一口濃痰堵上他的喉頭,盡管用上了十二分力氣,即便是咳得腦脹欲裂,那口濃痰還是頑強的沒有半點松動,他只能顫抖的用那僅有的一只手,使勁的捶著自己的胸口,試圖敲松那口濃痰,好讓自己能喘得過氣,生怕就此一命嗚呼。
荒野重在乎的不是大仇未報而不愿就死,他知道以東牙山的能耐,這個仇至少還得折騰上一、二十年,但自己的日子,大概就是這一、兩天,肯定是撐不到那天的到來。
不過,復仇大計的布局他早已成竹在胸,就算不能親眼見著,但他知道那些孩子終究會讓他夙愿得償,帶著捷報來為他上墳。
他之所以撇不下這口氣,是想親眼看著那抹灰影在眼前就地伏誅,他知道只要再幾口氣的時間,白靈馬車會追上他,夜半歌聲會追上他,再不然,他也會自己撞進修羅莊園布下的陣地。
那抹命在旦夕的灰影,就是失蹤多時的樂清秋。自從樂清秋突破黑山封印進到通山大道后,他已經被追殺了將近三個月之久,追殺的對手從原來的藍衣軍變成白靈馬車,再從白靈馬車變成白靈馬車加上夜半歌聲與修羅莊園,盡管樂清秋憑著自己對地勢的熟悉以及對殲滅敵人的執著,勉力支撐了將近三個月后,樂清秋的氣力終究即將放盡,逐漸被逼上避無可避的死路。
“荒野少主,為什么你對這個樂清秋如此執著他不過是一介武夫,對我們的大計毫無影響,留他在東牙國領兵反而對我們大大有益。”站在荒野重身邊的暮城山主不解的問著。
“這三個月來,你還沒發現嗎咳……,咳…,為了找尋樂清秋的蛛絲馬跡,烏赤金就像一只無頭蒼蠅不斷圍繞在黑山封印四周,他不顧自己的安危,不顧福利生對他的斥責驅逐,既拋下對萬山諸國的游說大任,又拋下五千東牙軍的領導重責,咳……,咳…,一次又一次不懼危險的試圖身入險境,咳……,咳…。”荒野重忍耐著上氣不接下氣的殘咳,有氣無力的將話說出。
暮城山主接著問:“他們本來就有著匪淺的交情,正因如此,不是更該生擒樂清秋,引誘烏赤金來營救他嗎要是眼下殺了樂清秋,我們拿什么來牽制烏赤金”
荒野重上氣不接下氣的說:“咳……,咳…,如果留樂清秋活口成為我們的策略,我們就會被烏赤金給牽著鼻子走。既不能讓樂清秋死,又得想方設法把他藏好,還得擔心他被救出去,這么一來,我們就會一直處于挨打的局面。
咳……,咳…,一旦烏赤金知道我們不會殺樂清秋,就輪到他躲在暗處伺機而動,咳……,咳…,要做到讓烏赤金看得著卻救不著,我們只會消耗更多,暴露更多,咳……,咳…。”
荒野重緊接著說道:“烏赤金是個非常驕傲的人,咳……,咳…,他向來都不容許被挑戰,更不容許自己失敗,咳……,咳…,如果樂清秋在他想方設法的搭救之下仍被殺了,他一定會選擇瘋狂地復仇,不會有絲毫的隱忍。”
暮城山主繼續問道:“你憑什么認定烏赤金會這么做”
荒野重露出一點難得的笑容,篤定地著說道:“咳……,咳…,因為我就是這樣的人,身為我最看中的對手,烏赤金也必須是這樣的人。
一旦他選擇復仇,就輪到他得想盡辦法來找我們,咳……,咳…,這時候,就換他被我們牽著鼻子走。”
說到這里,荒野重露出自信而興奮的眼神,彷佛烏赤金此刻就站在他的眼前。
“沒錯,正該如此。”暮城山主看著久咳不止的荒野重,心想,幸好你這口氣已撐不過幾天了,否則就憑你這心計,留著你終成大患。
荒野重的復仇大計層次分明且目標明確,這個階段的策略是堅壁清野,首要目標就是讓東牙國眾叛親離,讓它失去萬山諸國的支持,逐步形成東牙國與赤煙國的對決局面,關于這點,目前已經成功了一半。
第二個目標就是架空福利生,讓福利生成為名存實亡的國主,他們有的是人在背后操縱福利生這個隗儡,利用東牙國成為滲透與包圍東牙山的利器。
第三個目標就是除掉烏赤金,雖然他既不帶兵也不管錢,但天下人都知道東牙國的兵與錢都是烏赤金一句話的事,只要除掉他,東牙國就會失去攪動風云的能力。
唯一的意外是烏赤金突然遭到福利生所逐,孤身一人離開東牙國,這讓刺殺烏赤金的順位被提早列入時程,只要東牙國失去烏赤金,那么一切都能手到擒來。所以,荒野重現在真正要殺的不是樂清秋,而是透過殺樂清秋來誘殺烏赤金。
終于,那道灰影不再移動。樂清秋突然停下了腳步,不是因他已經精疲力竭,而是他發現了前方埋伏的修羅莊園,修羅莊園的強大殺氣總能讓人望而生畏,由天朗如此,樂清秋也是如此。
樂清秋上氣不接下氣的回頭,似笑非笑的看著同時停下腳步的白靈馬車與夜半歌聲。
在這三個月里,樂清秋不斷地透過地形之便與仙勢之利,正手反手的布下各種千奇百怪的封印,讓白靈馬車與夜半歌聲疲于奔命的與他纏斗糾結,彼此間早已成為最熟悉的對手,除了生死相搏外,還有著英雄惜英雄的悲涼氣概。
樂清秋知道是接下來便是了結生死的時候,他對著白靈馬車與夜半歌聲說道:“辛苦了,折騰了你們這么久。”
白靈馬車的招魂人也對樂清秋抱拳致意,說道:“你是條漢子,是白靈馬車所見過最值得敬佩的對手。如果光是白靈馬車,我們對你是無能為力的,就算加上夜半歌聲,你也足以自保,若不是修羅莊園再加上這座封印將你禁錮在里頭,我們之間的勝負還難講的很。”
樂清秋緩緩的吐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氣息回歸平順,畢竟下一瞬間便可能是生死搏殺,他必須趕快讓自己進入最佳狀態。
“我不過是一路逃命,說不上什么輸贏,更何況我還是趁著地利之便,這沒什么好說嘴的,能遇上你們這樣的對手,我也感到非常榮幸,謝謝你們這段時間與我的纏斗。”
雖說是生死搏殺,樂清秋與白靈馬車、夜半歌聲之間的纏斗真正可說得上是君子之爭。白靈馬車與夜半歌聲雖然有著人數上的絕對優勢,但是他們仍給予樂清秋最大的尊重,在樂清秋需要休息、進食、飲水、解手時,都給予必要的空間,并未一味的圍堵壓迫,仍舊維持著高手過招的基本格調。
白靈馬車、夜半歌聲雖是雇傭殺手,卻也是江湖中人,更是驕傲的武林高手,殺人不過是生意是買賣,但怎么動手則是品味是藝術,雖然他們做著最不堪的生意,仍盡量讓自己保有武者的尊嚴。
樂清秋此刻雖被白靈馬車、夜半歌聲、修羅莊園包圍在中間,盡管知道必有一死,但他并不準備束手就戮,經過三個月來的交手,他知道自己還能奮力一擊,白靈馬車的持幡人和夜半歌聲的歌姬都有可以一博的機會,如果自己最后還能除掉一、兩個敵人,也算是為東牙山盡最后一分力。
樂清秋故做毫不在意的說道:“眼看我是兇多吉少,就看你們誰動手了。不過,趁著我還有一口氣,有句話就讓我說完吧。”
樂清秋沒等對手答應與否,緊接著又說道:“敢拿東牙國開涮的人,想必不是泛泛之輩,我不理解的是那個人為何始終只敢在背后躲躲藏藏,不敢拿真面目示人雖說此刻我樂清秋就快死了,卻也算得上是從容就義,正大光明的去赴死,至于那個人,直到此刻還是見不得人,他就真的那么見不得光嗎”
樂清秋這些日子早已察覺那個佝僂老人的存在,只不過無法確定他是何許人也,此刻瞥見站在不遠處的荒野重正關心的凝望著自己,剛剛那句話就是說給荒野重聽的。
樂清秋心想,能在這么多高手面前氣定神閑站著,此人肯定不是一般人。白靈馬車、夜半歌聲、修羅莊園不過是受人之托,而那個老人就不一樣了,就算談不上正主,也必定是個關鍵人物,若能從他的口中套點話出來,至少不會死的那么胡涂。
荒野重當然知道樂清秋的企圖,在此之前,為了壯大羽翼未豐的赤煙七子,他只能悄無聲息的忍辱負重,不敢讓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但如今,赤煙七子已經各自獨霸一方,不再需要自己的扶持,如果能在自己還有一口氣時,親口以赤煙國少主的身份對東牙山宣戰,這會是他此生最后的燦爛。
他拋出手上的響哨,尖銳的哨聲響徹整條通山大道,這是雷娘子與白靈馬車、夜半歌聲、修羅莊園約定的暗號,所有人聞哨后同時停止行動,等待響哨人發布指令。
荒野重極其緩慢的從巨石頂端爬下,屢次在光滑的石壁上跌跌撞撞,暮城山主幾次想對其施以援手,都遭荒野重固執的拒絕。
自從當年萬山諸國拒絕了赤煙國復國的求助后,荒野重立誓從此不再求助于人,他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靠自己的力量復國。
好不容易走到樂清秋面前,荒野重從懷里取出一個白玉藥瓶,倒出最后的兩顆藥丸服下,對樂清秋笑了笑:“為了讓你死的瞑目,讓你能留下點蛛絲馬跡給烏赤金,我把這兩顆藥丸服下,才有力氣把你想聽的話講完。”
此刻的荒野重早已瀕臨油枯燈盡,這個月來都是依靠百草回生為他配置的七死續命丹續命,每服一次丹藥可支撐壽期若干,效期逐次縮短,距離荒野重上次服用丹藥只有一日之隔,換言之,這最后的一次丹藥只能再續荒野重幾個時辰之命,因此用與不用無甚差異。
樂清秋看著眼前這個既是殘缺不全,又是氣若游絲的老者,心想,難道搞的自己和萬山諸國雞犬不寧的幕后黑手,竟是這般羸弱不堪的人物,隨即又看到陪著荒野重一起走來的老者,從他的身型步伐,從他的眼神表情,都有著一股說不出的熟悉,卻怎么也想不起此人是誰。
“我是赤煙國的第十一代少主,荒野重。”荒野重用盡全部的精力,驕傲而自信的將這幾個字四平八穩的說出。
樂清秋快速的回想萬山近百國家及萬水數十國家的名字,絲毫想不起有個國家叫赤煙國,畢竟赤煙國滅國之時,樂清秋尚未出世,就算曾經聽人偶爾一、兩次提起,也不見得就能記住。
荒野重見樂清秋對赤煙國三個字毫無反應,一時倒也不以為忤,畢竟這是數十年來自己第一次對外人提起赤煙國,他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將來,天下人都會知道赤煙國,而且有朝一日,整個天下都會是赤煙國的。
荒野重耐著性子一點一滴的將當年發生在赤煙國與萬山、萬水諸國的前塵往事說了一遍,也將東牙山與萬山諸國如何背棄盟友、忘恩負義的過程清楚說與樂清秋知曉。
對于那段塵封的往事,樂清秋的確一無所知,身為東牙國擎天閣主,對山水大戰的過程與歷史肯定研讀再三,卻對赤煙國不曾留下半點印象,樂清秋只能苦笑著說道:“荒野少主不專心復國,反而一心鉆研著怎么對付東牙山有一點讓樂清秋百思不解,占了赤煙國的既不是萬山諸國,更不是東牙山,荒野少主把這筆賬算在東牙山頭上,合適嗎”
荒野重似乎對此一問早有準備,立刻回應道:“赤煙國為萬山諸國鞍前馬后,出錢、出人、出命,最后就連土地、百姓都被搶走。臨了,你們兩邊講和了,赤煙國就讓你們拋到九霄云外,你們都能安居樂業,赤煙國卻得顛沛流離,這樣合適嗎
還有,天下人都知道,只要東牙山不點頭,萬山諸國是啥都不敢動,就因為赤煙國不是萬山諸國,沒給東牙山獻糧納貢,所以不管赤煙國曾為萬山諸國再怎么賣命賣力,東牙山都不會垂憐同情,你說,這樣合適嗎”
樂清秋一時竟無言以對,一來是自己對那段往事不甚熟悉,不好隨意信口開河,二來是這幾句話在荒野重心里斟酌了幾十年,此刻說來字字鏗鏘,更是難有反駁空間。
畢竟樂清秋此刻代表的是東牙國,眼下自己又不準備乞憐活命,立場還是非得說個清楚:“荒野少主難道不擔心就算一時復得了仇,到后來難免要損兵折將,況且我認為赤煙國十之八九復不了國,這買賣劃算嗎”
荒野重冷笑道:“這點就不勞你費心了。只有強大,才能讓卑微的人站得挺直,此刻站在你眼前的敵人,強大到你無法想象。”
樂清秋聽荒野重這么說,立刻見縫插針的說道:“既然如此,為何不敢跟東牙國正面宣戰,只敢躲在背后下黑手,這種氣度,說得上強大嗎”
荒野重還是冷笑著說:“這是激將法嗎沒用的。老實告訴你,背信棄義的人沒資格當我的對手,我只想今天斷了你們的手指,明天拔了你們的舌頭,讓你們也嘗嘗亡國流浪的滋味。不過,你放心,我會留你一口氣去報信,從明天起,全天下都會知道赤煙國東山再起了。”
話一說完,荒野重一口鮮血噴出,身子一軟,差點跌了下去,幸好手中扶拐一撐,勉強站住了身子,在原地喘息了許久后,口中虛弱無力的說道:“你們動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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