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拖延的這些時間倒也不是全然沒有收獲，起碼從那名金發(fā)碧眼的洋人司機口中得知，汽油是一種從石油中蒸餾提煉出來的成分，屬于燃料。
  太后回到寢宮之后，躺在自己的床榻上，身上的疼痛讓她直吸涼氣，皺在一起的眉頭就沒有松開過。
  直到傷口經(jīng)過簡單包扎的慶文帝來到床頭，她才生氣中帶著幾分無奈的抱怨道：“見鬼，我就說洋人的這些奇技淫巧不堪大用吧，這今天剛剛體驗一番就翻了車。”
  “哼，幸虧它跑的不快，如果速度太快的話，今天咱們母子倆焉有命在？”
  “依我看，這什么汽車，都不如馬匹來的實在，好歹馬兒經(jīng)過訓練還能通人性，不至于把哀家就這么摔到地上。”
  穿著一身明黃色龍袍的慶文帝聞言卻不以為然，他帶著好奇的神色問道。
  “母后，這洋人生產(chǎn)的工業(yè)品還是有些價值的，他們的織布紡紗機比咱們大慶人工織布效率高幾十上百倍，而且洋槍也是從西洋傳過來的。”
  “我聽聞他們歐羅巴缺乏馬匹，但有了這款汽車，相信也能替代很多馬匹的功能。我還聽榮巡撫說過，這些事物都是新辦工廠推行工業(yè)化帶來的。”
  “可是咱們大慶帝國也地大物博，為什么不能效仿西洋，新辦工廠推動工業(yè)化呢，這樣咱們大慶不也就能生產(chǎn)汽車了？您不要對新鮮事物這么抗拒嘛……”
  “閉嘴！”
  太后猛然睜開眼眸，用格外嚴肅的表情看向慶文帝，確認自己這位未成年的兒子不再大放厥詞，她才用略顯不耐煩的語氣道。
  “你懂什么，我雖然不喜歡西洋人研究的這些奇技淫巧，但也不至于愚蠢到認識不到它們存在的價值。”
  “事實上，早在幾十年前先帝還活著的時候，就已經(jīng)嘗試過了維新變法，興辦工廠。”
  “你年紀小，對那段歷史不太清楚，咱們大慶帝國也曾經(jīng)嘗試過發(fā)展工業(yè)，學習西方的一些優(yōu)點，可惜結果不盡如人意，后來維新變法也中斷了。”
  “喔……幾十年前就嘗試過了，這么早？那母后您一定要給我詳細說說，我想聽！”慶文帝露出好奇寶寶一般的神色，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看向她。
  慶文帝因為出生皇家，從小就熟讀史書，對華夏的地大物博有深刻感觸，而且直到今天為止，擁有4億多人口的大慶帝國依然是世界第一人口大國，人數(shù)占據(jù)全球的1/4。
  可他一直想不明白的是，在書籍典故上被冠以“西夷”名號的西方小國，為什么能夠屢屢通過海上進犯東方，甚至一度連京城都攻占了下來，搞得他和母后不得不向西撤入山區(qū)，暫行躲避。
  如果事情真如榮鵬天所說，西方是依靠工業(yè)化才發(fā)展出來如此強盛國力的，那擁有更好基礎條件的大慶為什么不能師夷長技以制夷呢，何至于頻頻割地賠款？
  這是個相互矛盾的問題，他自己苦苦思索沒有答案，只能把目光放在太后臉上。
  太后聞言側著身子揉了揉自己的腰，整理了一下思緒，才緩緩開口解釋。
  “工廠也不是建立起來就萬事大吉了，它需要先讓大批人員從農村進城，由農民轉變?yōu)楣と耍瑓⑴c到工廠生產(chǎn)中來。還需要技術支持、資金支持、管理經(jīng)驗、市場競爭。”
  “這一系列的難關全部闖過，最后還要能把工廠生產(chǎn)出來的產(chǎn)品賣出去。”
  “咱們剛剛新辦的工廠因為技術不夠先進，產(chǎn)品沒有知名度，制造成本高昂，所以在已經(jīng)充斥著西洋產(chǎn)品的市場中競爭力較差，很難獲得較大的市場份額。”
  “而且管理工廠也是非常關鍵的一環(huán)，管理層全是皇室嫡系成員，會導致底層工人無法獲得晉升，工作積極性大大下降。”
  “這樣工廠剛剛創(chuàng)辦就如同一名年邁的老人，進入僵化階段，很難提升生產(chǎn)效率，一旦失去財政扶持很快工廠就會倒閉。”
  “而把工廠完全交給有能力的外姓人去做，也是不行的，這些外姓家奴一旦借助工業(yè)化的浪潮趁機崛起，那必然會帶動一大批資產(chǎn)階級成員一同崛起。”
  “他們掌握了更多的金錢、勢力和話語權之后，就不會只甘心當一名家奴，甚至可能反噬其主，從朝廷身上咬幾口肉下來。這么搞咱們豈不是在自掘墳墓？”
  慶文帝聽到這番話腦袋都有些發(fā)懵，他花了好幾分鐘時間才逐漸理解其中蘊含的道理。
  他驚嘆于母后懂得多的同時，心中又生出來更多的疑問。
  “母后，您說的資產(chǎn)階級崛起，搶奪話語權，這方面咱們應該可以把控吧？畢竟咱們站在國家大義的一方，手里還擁有幾十上百萬大軍。”
  “這兩者之間，就不能找到一個平衡點，或者兩全其美的辦法嗎？”
  太后看著他天真的樣子，搖頭苦笑。
  “沒用的，你說的這些早在幾十年前就被試驗過了。”
  “兩廣地區(qū)的薛家，東北幽州的季家，你看看這些借助商貿而崛起的資本家們哪個不是開始培養(yǎng)私兵，甚至利用制度漏洞規(guī)避商稅，將原本要上交給朝廷的銀兩留在自己手中。”
  “這還是在朝廷嚴加監(jiān)管的情況下，如果徹底放開限制，局面只會更加難以控制。”
  “你看看歐羅巴的列強，工業(yè)迅速發(fā)展的這200年，也是各國原本統(tǒng)治者權力極速衰落的200年。”
  “到了如今這一步，列強們都已經(jīng)完成工業(yè)化，國家實力大漲，對外發(fā)動戰(zhàn)爭，甚至大肆殖民海外，看起來一切都很好。”
  “但實際上，這些國家的掌權者大部分都不是皇帝了，皇室在這些國家已經(jīng)逐漸被邊緣化。”
  “君主立憲、內閣分權、資本家掌控議員，列強演變到現(xiàn)在，有些國家是首相掌權，有的是總理，還有的是總統(tǒng)。”
  “至于原來的皇帝，甚至已經(jīng)被送上了斷頭臺。”
  “你說，我會扶持這些資本家們崛起，讓他們拿刀來砍掉咱們母子的腦袋嗎？”
  這番話說出來，慶文帝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太后見他不再言語，這才露出一個自私的笑容。
  “佑文啊，這大慶如果都不是咱金家的大慶了，那它發(fā)展的再好又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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