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因為年紀太小，顧六娃是全家上下最老實的一個，連四五這對雙胞胎姐妹都比他狡猾。

        顧六娃想起姐姐撒謊時編的借口，對對方道，“奶奶，我們家里借了糧食出去，最近吃不上飯呢。”

        袁老太太開始抹眼淚，“哎喲，那可真是…那就給我些涮鍋底的水吧，我已經兩三天沒吃過飯，能嘗嘗飯的味兒也好。”

        顧六娃聽了覺得還行，反正是涮鍋水么，也不礙著他們家什么。

        他正回頭要拿，就看見顧九月朝他使眼色。

        顧六娃為難說，“鍋已經洗干凈了。”

        袁老太太臉色驀然變得不太好看，勉強露出一個笑容道，“一點兒而已，等我兒發達以后，不會忘記你們的恩情。”

        顧九月實在不知道這位老太太腦子里是怎么想的。

        昨日顧九月去山野里撿柴，看見她把乞討來的飯菜擱地上陰干，才知道這些東西她一點都沒吃，全托人帶出去捎給她兒孫了。

        她兒子孫子好歹是有手有腳的年輕人，在外間找個活哪里就要餓死，非要靠她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供著養活。

        顧九月走過去把弟弟拉到身后去，對老太太道，“奶奶，我家是真的沒什么吃的，要不您去別家看看。”

        袁老太太嘆氣，“別家也沒有啊。”

        顧九月看她一頭亂糟糟的銀發凌亂，臉上布滿丘壑，一張臉又枯黃了不少，到底還是動了惻隱之心，對她道，“您可以讓家里人去縣衙里找活做，勉強糊口是不難的。”

        這是她家賣白菜出入富貴人家得到的消息，她現在比一般人信息靈通些。

        袁老太太先是眼睛一亮，隨后搖頭道，“縣衙能有什么好活，若是能找個抄文書或者賬房先生還好，可是現在哪有這種好事。”

        話里話外是覺得這些活配不上她兒子。

        顧九月聳肩，既然這樣她就愛莫能助了。

        送走了袁老太太，顧九月一邊教育弟弟一邊準備回屋里去做飯，大門卻在此時又被敲響了，站門口的是村長。

        村長是和顧九月家打八竿子夠不著的親戚，脾氣挺好，能認識幾個字，為人處事也公正，除了偶爾會以權謀私占點小便宜以外倒不是什么壞人。

        顧九月驚訝道，“顧伯伯，您有什么事嗎？”

        村長面上帶著焦急之色，朝里望道，“你娘在不在家？”

        顧九月把徐蓮巧喊出來，自己卻沒走，不動聲色站在一旁聽他們說話。

        村長說話速度飛快，原來是讓徐蓮巧準備錢來繳稅。

        徐蓮巧驚訝道，“這又交什么稅？”

        村長搓著手，滿臉煩亂道，“交糧草稅，按戶收，每戶都要收。”

        兩人說了幾句，村長忽然又道，“若是不想繳稅，可以抓一種蛇抵稅。”

        他說完就解釋起來，據說這種蛇是上面大人要的好東西，若是抓到明年夏、秋二稅全不用繳了。

        徐蓮巧面對如此大誘惑卻不怎么心動，搖了搖頭，“我家里現在就我一個成年人，萬一我有個三長兩短，家里孩子還怎么活。”

        村長看著站在一旁的顧九月點點頭表示贊同，隨后嘆氣，“你能想穿就是最好，也不知道這次會有多少人為了少上稅不要命了。”

        村長走以后，顧九月就看她娘去屋子里拿出裝錢的鐵盒子，幸好這段時間她家進賬多，不至于因為這次上稅就吃不起飯，可村里在掙扎在溫飽線上的人可不少，在冬日沒有收成的時候上稅簡直是要他們的命。

        顧九月有點憂慮道，“如果沒錢繳稅要怎么辦呢？”

        徐蓮巧道，“可以服役，也可以借糧抵債，借一石糧還一石二，捕蛇……自然也是個法子。”

        顧九月撐著腦袋，看她娘一枚一枚數錢。這些錢都是她計劃好要用來買小豬、買糧食、修繕房屋以及給家里改善生活，每用掉一文都是在挖她心頭血。

        徐蓮巧數了一百文錢出來放在一旁當做稅錢，隨后又拿出一點放在旁邊，嘆氣道，“也不知道你大伯、外婆家里怎樣了，家里人能幫則幫，不至于不外借。”

        徐蓮巧打算得挺好，可惜第二天并無人上門來借錢，反倒是大伯家的顧小花拖著車來送了一些酒水。

        顧大伯一家要面子，自然不會向更窮的弟弟家借錢。

        顧小花抹了一下額頭，幫忙把酒搬下來。

        徐蓮巧驚訝道，“這怎么又送些酒來？我們家沒什么人愛喝酒。”

        顧小花咧嘴笑道，“叔娘，我爹說今年酒上稅可厲害，賣不了幾個錢，還不如送給親戚人家里喝了暖暖身子。”

        這年頭酒水稅可高，今年尤其，但也不至于虧本，徐蓮巧自然知道這是大伯哥一家在照顧他們一家人。

        她攔住顧小花，讓他背了一筐子白菜回去吃。

        顧九月趁這時連忙問道，“小花哥，你們要去山上抓蛇嗎？”

        顧小花抓了下頭發，一副不知道該不該說的模樣。

        但顧九月已經明白了，認真看著顧小花道，“哥，雖然抓蛇能抵稅，萬一丟了性命可不劃算，要不咱還是不去吧。”

        顧小花擺手道，“怎么就至于丟了性命。爺奶懂一點醫術，到時候我們穿得厚厚的，和人一同上山，只要不被咬到自然無事。”

        他說完又解釋道，“冬日反正沒什么活可做，我們在家閑著也是閑著，不如上山轉轉，如果好運遇上這種蛇，就是白撿來的東西。”

        顧九月看他如同看一個無藥可救的賭徒，她特意找人打聽過，這蛇不是普通毒蛇，而是五步蛇，又名“五步倒”，五步蛇作為一種珍貴藥材可以治療寄生蟲、麻風、風濕等病，但被咬一口基本沒救了。

        但她知道這話肯定勸不動自家堂哥，便道，“哥，你別去，去了也是白去。”

        顧小花愣愣道，“你就這么看不起你哥？”

        顧九月道，“抓蛇得秋天抓，冬天全都鉆洞里睡覺了，怎么可能抓得到？去了也是白費功夫。”

        顧小花有點糾結道，“可是秋日抓蛇又要誤了農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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