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開腔。

當著人多，我將心里那些話全都說了出來。

“這些年來，我在這個家花了多少錢大家心知肚明。你們踩的這塊地都是我修起來的�！�

他姐眼看要說話，我一口斷下：“別急著開腔！”

我瞪著她，繼續道：“我不管你們是不是還覺得我這輩子都欠宋大志的，我也沒有不認。

但請你們搞清楚，他已經沒了行動能力，我再不出去掙錢養家糊口，你們是打算讓我們在這兒坐吃山空嗎？

你們真為他好，不會這樣搞他。你們只是怕我離開了不認這筆賬，連帶著你們那一份好處也沒了罷了！”

“鄒俠，你胡說八道什么？難道我和你爸，還有，還有你姐姐、你妹妹，她們幫著我一起照顧大志是在整他嗎？我們可是他最親的親人！”

“我管你們承不承認，無所謂�！蔽也辉敢饴犨@些老黃歷，直言：“總之，人已經從醫院回來了，我還得走。

宋大志，之前你和我說的話我已經錄下來了。全都在手機里，你想我放給他們聽嗎？”

宋大志雙手緊握輪椅手柄，沉默不言。

他媽說：“什么錄音？你們說了什么？”

他妹、他姐、他嫂子以及他爸全都迎了上來。我本想給宋大志留最后一點兒顏面，可現在他沉默不肯吭聲，我只好將之前的錄音放出來。

“夠了！”

在某個節點宋大志突然大動干戈，怒了。

“你沖著我吼什么？剛剛不是你不說話？不是你不承認的嗎？宋大志，我有心要給你留面子，可你呢？你是怎么對我的？

除了讓人覺得我一次次對不起你外，你還做過什么？

你這個老好人啞巴的形象對他們有用，對我沒任何欺騙性。”

“我說你夠了！鄒俠，你夠了！”

我將錄音一收。

甚至已經有鄰居來圍觀。我借著這個火勢趁熱打鐵，靠近他低聲問：“所以你現在是怎么想的？咱們關起門好好談？還是”我眼神望向門口扒墻看戲那些人的角度，聲音更沉了一些：“你想讓大家像以前評判我那樣一窩蜂涌上來看戲？

你選一個�！�

宋大志扭著頭看我，咬牙切齒地問：“鄒俠，你非要把局面搞成這副模樣才高興嗎？”

你看。

又變成我不配合，非要讓人家看笑話了。怎么說都是我的錯了。

可錯就錯了，開弓沒有回頭箭。我要是忍著憋著，之后還會再傷一次。不如我和他都長痛不如短痛。

“你選一個�！�

我擲地有聲，一字一句清晰地說。我還給他倒計時：“宋大志，從現在開始你有十秒鐘時間可以思考。

超過我就按照我的想法來辦。

十、九、八三、二�！�

終于在最后一個數字落定時他長了嘴。

“先把門關上！”

他媽不爽了：“憑什么要關上門？我們家沒什么見不得”

宋大志狠狠拍了一下大腿：“我說關上！關上！”

他媽犯怵，支他妹妹去關門。那些人的視線一點點消失在門縫之中。

一家人圍在一起開誠公布地談。

我做開場白：“三萬，之前大志和我談的價格。我算過，前前后后我為這個家砸了一百多萬。這三萬雖然不多，但叫你們任何一個人拿出來你們也是不樂意的。

條款我已經準備好了，你們看看。后續每個月十五號，我會按時按點打生活費回來。”

他媽看完，只盯著合約上的三萬塊錢眼發光。

卻也有疑慮，扭頭問我：“你一早就想丟下我們大志了？合約都準備好了。

那你呢？你不回來了嗎？你在外面有人了？”

“如果你不想要錢，也可以那么說�！�

我一句話把大家說得啞苦無言。

我還算情緒穩定：“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說這些話故意傷害曾經一起住過這么多年的女人。你也是女人，看我蒙受這些謠言，看我被人踐踏的一文不值對你有什么好處？

人家當面或許會說我不行，我耽誤了你兒子。實際上人家只會貶低你兒子沒本事，沒了腿就算了，連個女人都看不住。會說你兒子窩囊！”

“你！”

他媽還想說什么，被他爸一手拉著，眼神示意她不要那么大聲嚷嚷。

“在座的各位都是大志的親人，最親的那一種。我相信你們也希望他走上正軌，過上好生活�！闭f著，我望向他，宋大志的眼神倒是始終盯著我，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或許人走在此，都會像他這樣陷于說不出道不明的境地吧。

我也于心不忍，可我知道這條路不能再繼續往下走了。再走，我和他全都耽擱了。

最后也會是敵我相對、得不償失。

“大志，你有沒有想過真正娶一個老婆�！蔽覇査�。

我說：“我幫你出錢，出彩禮，你好好物色一個，把日子過起來�！�

唯有把這些事情解決了才可能真正脫身。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離開，而是我的心完全落了地，徹底沒了擔憂和愧疚。

他媽站了起來：“你什么意思？他老婆不就是你嗎？鄒俠，你還想怎么折騰？”

他姐也道：“鄒俠，一家人只是不想惹事端才象征性讓著你，你別那么不識好歹。你這話說的，大志他這個樣.總之你別搞這些有的沒的。我第一個不同意！”

他妹：“我也不同意�！�

“那你們給生活費養我和他呀！”

“你！”

“你！你眼里只有錢！除了錢還有什么？”

“誰給我要護理費？照顧自己親媽都要護理費？你不喜歡錢你要什么？當了彪子還立牌！”

“夠了！別吵了！”場面再度失控。

一個個搖頭甩腦地坐回自己位置。

他嫂說了句實在的：“大志，你的意見呢？你也說說你的看法。這事兒是你的人生大事�！�

宋大志雙手緊扣輪椅把手，拽得用力，腮幫子都在抖動。

看得我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

“既然已經決定了，那就按照你的想法來吧�！彼未笾巨D動輪椅背對著人駛向房間：“走吧！滾！都滾！”

宋大志離開后，門砰的一聲關上。一開始大家還很沉，后來一個個都喊著我“煞星，禍害”之類的話各自散了。我整個人倒坐在位置上，喘了好久好久，突然仰面看天花板，竟覺得好像已經翱翔在高空，一眼見不到底，處處充滿光芒和希望。

要踏上新的路程了。

我收眼盯房間的門，悄悄對宋大志說：大志，希望你能真正把日子過起來，我承諾的會努力做到。我們都要好好的。還有幾十年，還有幾十年呀。都別那么早放棄。好好的。

下午，我將洗好的被褥床單晾曬好，扯下手機充電器，最后在小院駐足看了十幾秒后忽略大家暗自觀察我的眼神，轉身邁步離開。

我在門口接到聞東電話，他問我在哪里，說他想和我談談。我心頭重新燃起希冀，懷揣著和他還有希望的念頭加速走向提前聯系好的私家車。

“我大概兩個小時后到腫瘤醫.”

“鄒俠，你快回來！不好了，大志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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