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別說大人，就是孩子都吃的食不知味。好容易熬到了結束，兩個人又為了下午的安排杠上了，爭執未果，各自負氣離開。唐思有點后悔，好好的日子上班不好嗎，何必跑這么遠看別人慪氣，實在不行也可以逛商場，哪怕去找陳秀麗聽她講課也行啊。

        唐琳琳和朱思邈有固定的午睡時間，這會兒已經發困，唐琳琳睡著后，唐思才發現唐琳琳的帽子落在餐廳，她趕緊出門去找。

        “唐思。”溫和儒雅的聲音，在她身后。

        隋想坐在餐廳的椅子上，手邊是幾個酒瓶，唐思進門的時候他就看見了：“你剛沒吃飽嗎？”

        唐思搖頭，晃了晃手里的黃色小帽子，隋想點點頭：“過來坐會兒？”

        話雖然是疑問句，卻闡述著肯定句的意思。唐思低頭想了想，她不愿意晚飯再重復午飯的過程，遂點頭走過去坐下。

        隋想看了她一眼，抱歉的一笑：“對不起，午飯讓你們掃興了。”

        唐思點點頭：“確實，肉都不香了。”

        隋想笑出聲：“你挺有意思。”一般的人不應該客氣一下，或者干脆就說那個無理取鬧的人，對著一個彬彬有禮的人，哪里說的出怪責的話。

        唐思不琢磨他的想法，而是直抒胸臆：“我們出來玩是為了放松，不是為了爭執吵鬧，讓游玩搞得這么緊張，讓兩個孩子都在看大人的臉色，這樣不好。”

        隋想頭歪在一側，看著她，沉默了許久，答非所問：“隋南山和我母親是同學，也是初戀，隋南山給我母親寫了一百多封信，彼此傾心。如果不是隋家的生意出問題，隋家的太太肯定就是我的母親。”

        唐思搖頭：“我對這些不感興趣，我只是想告訴你，你和隋塵霄不要在像孩子一樣吵鬧，很煩人，也很討厭，我還是那句話，你們想吵架關上門，隨便，當著兩個孩子，盡量像個成熟的家長，做你們該做的事情。”唐思說完打算回房間休息，人還沒離開桌子就被按住了手，那只手，干凈，溫和，帶著熱度還有些微的濕意。

        “你聽我說完，下午我全聽他的。”隋家果然都擅長講條件。

        唐思又坐回去，攤攤手，示意對方繼續。

        故事很老套，也很常見。隋南山是隋家的繼承人，自帶光環又溫和有禮，在學校里自然是風云人物，他沒有隋塵霄的霸道和張狂，矜持又帶著距離。隋南山不缺追求者，但王子和灰姑娘的組合還是讓人爭議了許久，隋南山一向不在乎閑言碎語，和劉瑩恩愛有加。如果不是隋家公司爆出的變故，憑隋家的能力，根本不需要聯姻鞏固商業地位，何況聯姻一事原本就有利有弊，所以隋想說的沒錯，劉瑩雖然是普通家庭出身，但家世清白，本人也很優秀，未必不能嫁給他，成為正兒八經的隋夫人。然而變故還是出現了，沒多久，王子和灰姑娘是各歸各位，畢業之后，劉瑩遠走他鄉，隋南山為了隋家迎娶了文家女兒文莉，文莉長相出色，但為人強勢，喜歡掌控大局，一切都圍著自己轉，新婚沒多久，二人就頻繁吵架，相看兩厭，隋老爺子為此特意和隋南山聊了一個通宵，自那之后，隋南山收斂了許多，主動關愛文莉，二人漸漸磨合，也算相安無事，一直到隋塵霄出生。

        “那個時候，他出差到了我母親工作的城市，他們陰差陽錯的見了面，我母親過的不錯，也相處了一個男朋友，準備結婚，可隋南山知道后，不由分說攪黃了這件事。”

        劉瑩和隋南山曖昧了許久，他二人原本就有情有意，發生什么也并不意外，隋南山舊愛難舍，妻子都離不得，只得暗地里平衡二者，想要齊人之福，家和情滿。然而，紙總是保不住火，何況劉瑩也生了一個兒子，她也并不像總像一個情婦一樣見不得人，在她看來本來就是文莉搶了自己的愛人，所以事情就這么攤開，晾在了文莉的眼前。

        讓劉瑩意外的是，文莉居然沒有暴怒，也沒有要求離婚，她原諒了隋南山。之后的情節就發展成了兩房爭夫，二子奪父，各使手段。文莉畢竟背靠文家，碾死劉瑩不過翻手指尖，隋家的掌權人又偏愛兒媳，劉瑩根本不是對手。她很快失去了工作，也沒有了住處，在那個城市呆不下去，她輾轉來投奔，隋南山卻被隋家控制在手，根本見不到人，劉瑩求告無門，拿著手里僅有的積蓄租住了一個民房，又找了一份工作貼補家用，勉強度日。可屋漏偏逢連夜雨，很快隋想就開始頻繁生病，劉瑩又往返在住處和醫院之間，他是早產兒，體弱多病，常常是感冒剛好腹瀉又出現，劉瑩疲于奔命，沒幾個月就被折騰的形銷骨立。

        當所有人都認為劉瑩要放棄的時候，隋南山出現了，他心痛的看著自己的愛人和嬌子，怒氣在胸中脹滿，一氣之下沖回隋家，要和文莉離婚，文家自然不答應，但文莉站了出來，她答應了。隋家老爺子為了補償文家，和隋南山約定了條件，隋家的一切都是文莉的兒子，隋塵霄的，隋南山、隋想分文沒有。隋南山想都沒想就應了，文家也跟著同意。

        隋想自嘲的一笑：“之后，我母親就嫁給了父親，我也正式上了隋家的族譜。我應該叫隋塵想，可是爺爺不許，我只能叫隋想。”

        隋想學習優異，溫文爾雅，低調沉穩，見過的人都說他最像年輕時候的隋南山，隋南山自己也承認，而大兒子隋塵霄，囂張跋扈、我行我素，浪蕩風流，更像文家人，久而久之，隋南山就開始討厭大兒子，喜歡小兒子。加上劉瑩婚后再孕的時候，偶然流產，身體虧損，無法生育，隋南山更是把所有的關愛都給了妻子和小兒子，也因此，讓世家之間的人詬病，無法自清。

        “你知道我母親是怎么流產的嗎？她是被隋塵霄故意絆倒的，我看見了，但是我母親和父親都不許我說，呵呵，憑什么呢？他再大的怨氣，也不能這樣胡作非為。”

        “我不能說我母親無辜，但是感情的事原本就無法控制，不然世上也不會這么多癡男怨偶，也不會有那么多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

        “可是他把一切都怨恨在我母親身上，我的身上，這些年，為了他順氣，我爺爺、文家對我和母親諸多的打壓。我到現在都在學校做老師，不能入隋家公司，將來也不會有更大的成就，所以，我覺得，這樣的補償也夠了吧。”

        “長輩之間的舊事已經過去，隋塵霄將來也會是隋氏的唯一繼承人，我想，我和他畢竟是兄弟，我其實很想和平相處，但是他從來不理我。”

        隋想望著遠處，嘆了口氣：“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沒有我，也許，他的父母依舊相敬如賓的維系關系，至少他的家庭還是完整的。我也能有我自己完整的父母，真心的疼愛，不必在意任何人的看法。”

        隋想的酒瓶空了好幾個，淡淡的酒氣縈繞在空氣中，他低垂著頭，神情落寞又孤寂，細白的手指摩挲著酒杯。

        唐思一直手在腮下托著，一只手揪著唐琳琳帽子上的小熊，跟著嘆口氣。

        隋想轉過頭，眼睛亮晶晶的看著她，他說：“我多希望有個自己的家，那個人只喜歡我，只愛我，關心我在乎我，不必理會任何人，她能把心都放在我身上，我和她兩個人就這么天荒地老的過日，一日三餐，一年四季，冷暖交替，相伴相守。”

        話說完，隋想就看見了唐思身后的門口，閃過了一片衣角，他轉過頭當沒看見，依舊溫和的看著她：“你說會有這么一個人嗎？”

        唐思點頭：“當然，你條件不錯，找個女朋友，應該很簡單。”

        隋想眼神溫情愛慕，隨口又問：“那如果是你，會介意我母親的事情，我家里的事情嗎？”說完，篤定的目光透過她的頭頂看過去，嘴角的笑容微微挑起。

        可笑容還未結束，就聽見對方清清淡淡的口氣：“介意。”

        隋想一愣，有點沒反應過來：“什么？”

        唐思認真的看著他回答：“我介意。”

        隋想沒想到對方是這樣的回答，他不由得問出口：“為什么？”

        唐思攤攤手：“因為我最討厭第三者，尤其是第三者還能轉正就位。不管你說多少，做多少，你經歷了什么，也不能掩蓋一個事實，那就是你和你的母親就是破壞了隋塵霄的家庭，讓他年幼就經歷父母的離散，又多年沒有來自父母的疼愛，他為什么承受這些，他憑什么要過這樣的日子，誰又問過他過的好不好？”

        “也許你說的對，兩個人的感情無法控制，但是這個前提是，你有自己道德底線和準則，你覺得怎么做才是對的，好的，應該的，而不是為了自己的想法利益得失，完全忽視別人。”

        “你自責愧疚也好，自卑難過也罷，你依然享受到了隋家乃至隋南山給你的一切，你的生活無憂，自在逍遙，父母陪伴身邊，你什么都有，你并不無辜。”

        “我不知道你說的他故意讓后母流產的事情是否屬實，有沒有隱情，不過沒什么差別，哪怕屬實，也擋不住我對第三者的討厭和憎恨，對已然偷竊了別人的家庭，替換了別人的生活還希望外界對她們報以善念和理解，這種行為我不齒。抱歉說了讓你不爽的話，如果你覺得難以接受，對不住。”

        唐思起身要離開，隋想立刻抓住她的手，朦朧的表情，急切地問了一個問題：“你喜歡隋塵霄？”

        唐思一愣，眼前閃過那個人的臉，以及那讓她討厭地脾性，她肯定的搖頭：“沒有。”

        如果說喜歡，她更喜歡隋想這一款，只是她的喜歡向來不值一提，更沒必要說。

        唐思轉身離開，走的步履匆忙，喜歡這個詞兒對她是奢侈，她不懂什么叫喜歡，也沒資格談自己的偏好和意愿，始終掙扎在生活底層的人，談什么風花雪月。

        秋日的白天總是短暫，一個午覺睡起，太陽都已經快西陲，她打著哈氣出門，樓道里靜悄悄的，她轉過回廊往前走，就聽見陣陣的笑聲傳過來。

        度假山莊的前院擺了很多兒童游樂設施，東邊為了應景還種了幾顆蘋果樹，紅彤彤一片，襯著一叢叢的綠葉，在下午暖黃的日光下，分外喜人。院子里站了不少人，有在玩耍的，有三五聚群聊天的，還有不少人在蘋果樹下摘蘋果。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組合搭配就是隋塵霄和唐琳琳。隋塵霄一身淡藍色的休閑服，身高腿長，唐琳琳一身洗的發白的運動裝，坐在隋塵霄的肩膀上在摘蘋果，沒錯，唐琳琳騎在大魔王的肩膀上。這真的是太陽打北邊出來了，這兩個人在家基本不說話，要么就針鋒相對，難得有如此和諧的時候。周圍的人看見這兩個人也是議論紛紛，猜不透兩個人的關系。

        唐琳琳摘了好幾個蘋果，遞給了隋塵霄一個，隋塵霄拿起來就啃，唐思看見急急出聲：“哎，你怎么不洗洗就吃？”

        隋塵霄看她過來，伸手又摘了一個蘋果，遞給她，笑開了臉：“事事兒，快吃，可甜了。”

        唐思看對方這表情，宛如見鬼一般，認識這么久，瞪眼冷眼甩臉子見得多了，這么明媚討好的笑容怎么有點驚悚的感覺。

        “呃，不用了。”唐思一把推開。

        隋塵霄也不生氣，拍了拍唐琳琳的小腿：“行了，快下來，真當老子是馬了，下來，我帶你們去釣魚。”

        唐思又是一驚，你們？這個們都有誰？

        很快，她就知道了，就在蘋果樹的另一邊，閃出了一個身影，居然是頂著朱思邈的隋想，唐思看看樹下的幾個人，這可真是人生處處都是戲，全靠出色的演技。

        一下午的摸魚，啊，不，是釣魚，無聊至極。隋家兄弟排排坐，誰也不理誰，唐琳琳沒坐一會兒就喊著回去，朱思邈倒很喜歡這種靜靜等待成果的感覺，只是琳琳不喜歡，他也跟著起身，唐思帶著兩個孩子直奔旁邊的菜地。

        裝和諧的兩個人依舊在河邊穩穩地坐著，夕陽西下，陽光余暉把天空染成了彩色，晚霞鋪滿天空，瑰麗魔幻。

        “你是不是很得意？”隋想開口，意有所指。

        回答他是一聲輕笑：“總算有個帶腦子的。”

        “帶腦子，你是說和你一樣冷血無情？”

        “不是什么情都叫情，偷東西的是賊，也是人，難不成是人都可以偷東西？”

        隋想伸開了蜷著的雙腿，語氣有點遺憾：“她會知道自己是選錯了。”

        “她不是小孩子，也不是那些傻瓜。”隋塵霄不善打機鋒，扔了手里的魚竿：“嘖嘖，果然無聊，還是去拔蘿卜有趣。”話沒說完，腳不沾地往菜地跑。

        唐思和隋想的談話，隋塵霄基本都聽見了，他不是第一次聽隋想說這些，這場景也不是第一次見，卻是第一次聽見有人如此清晰簡單直白的否定那些事，顛覆事態發展應該的方向。如果是一個慧智蘭心又出身世家見多看多的人，當然可以看出隋想的潛臺詞，可唐思只是一個超市收銀人，論工作能里她比不上老油條隋老爺子，論學歷她比不上名校的秦蜜，論抵抗力，對唐思這樣的女人而言，隋想基本可以算極富吸引力的異性，這樣低微的示好，沒人能拒絕，她卻說的坦蕩。

        隋塵霄嘴角帶笑。他其實很煩隋想在長輩面前裝乖，在他異性朋友面前炒冷飯，可他卻做不了什么。隋老爺子雖然不喜劉瑩，但對隋想也做不到冷心冷肺，秦蜜更別提，當年的她在聽了隋想的一番說辭，第二天就對自己敬而遠之，隋想生日的時候，更是送了隋想一份限量版的禮物，這件事在當時頗為轟動。那些看不慣隋塵霄的人背地里想必沒少嘲笑。

        還有誰？還有更多的人，男的，女的，長輩，朋友，同學，親屬，但凡和隋塵霄沾上關系的，除了文家的人和閆向前幾個，基本都對隋想贊譽有加。

        而明確表示不認同的，唐思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女人。

        嗯，雖然唐小妹嘴硬心軟，口是心非，但是她還是對自己不同吧。

        晚上的篝火晚會在前院的空場地，音樂聲震耳欲聾，人聲嘈雜，唐思在熾熱的火堆前，笑容滿面，跟著前面人的節奏，搖搖擺擺。隋塵霄跟在她身后，眼神追著她的背影，跟著笑，笑容寵溺而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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