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倆算了又算，暫時商定陸家要還八百兩銀子。

        “真只有這么多嗎？”溫婉拿著紙看來看去，總覺得實在有些少，十多年呢，十多年的付出，居然只用八百兩就完事？

        溫大嬸子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頭發(fā)，聲音變得很低：“唉，婉婉，除了你那一份情意不好算，其余倒是清清楚楚的。”

        原來師從王秀才，每年才五兩銀子的束脩，加上買紙筆衣物，也不過十幾兩銀子左右，后來考上秀才送去了白石書院，光是束脩便是五十兩一年，筆墨紙硯都得用好的，更別提逢年過節(jié)還得給夫子送點節(jié)禮，故此費用就高了些。

        她是將陸玉根當做未來女婿培養(yǎng)的，然而實在可惜，奈何明月照溝渠。

        “娘，我們這就去陸家把這賬算清楚。”

        母女倆走到陸家，就聽著里邊傳來爭吵之聲。

        “怎么了？你還可憐溫家那個胖丫頭呢？”陸大嬸子伸手戳了戳兒子的額頭：“你這是讀書讀傻了？等秋闈放了榜，里正見了你都得畢恭畢敬喊你一句陸老爺！那個胖丫頭配得上你嗎？以后你要是當了官，她能帶得出去嗎？”

        陸玉根紅著臉分辯道：“娘，飲水思源，若不是溫家給的銀子，我又哪能念書哪會中秀才？”

        “思源？思個屁！”陸大嬸子幾乎要跳了起來：“今天溫家那胖丫頭怎么說的？要和我們清算哪，你以為她是省油的燈？她假裝上吊還不是想逼著我們家答應親事？要是真的想死早就死透了，怎么現在還生龍活虎的來討銀子？”

        “喲，你以為你兒子是個寶，人人都想嫁她啊？”

        站在門外聽了一會兒動靜的溫大嬸子終于按捺不住，推開門走了進去：“我們家婉婉可沒想嫁進你們陸家，你們這樣的人家，我們家婉婉根本看不上！”

        陸大嬸子沒有料到溫大嬸子忽然撲了過來，唬了一跳，朝后邊退了一步。

        可是她瞬間反應過來，眼角余光瞥見帶著小板栗站在門口的溫婉，她臉上露出了不屑一顧的神色：“你們家胖丫頭不是哭著喊著的要嫁給我們家玉根哪，你現在卻說她看不上我家玉根？”

        溫婉笑吟吟的走了進來，拿著一張紙朝陸大嬸子的臉上招呼過來：“你在胡說八道什么呢？先把這些年的銀子結清再說吧。”

        站在一旁的陸玉根偷眼看了看溫婉，心中有幾分疑惑。

        今日見著的溫婉，和以前的她好像有些不同。

        以前的她到自家來時，總是低眉順眼，不敢直視別人，見到他的時候眼中有光，臉上泛起粉紅顏色。可現在的溫婉，昂首挺胸一副雄赳赳氣昂昂的模樣，別說他娘了，便是他都沒放在她的眼中。

        陸玉根忽然有幾分失落。

        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他也不知道為什么。

        “玉根，快來瞧瞧，這上頭寫著要給她家多少銀子？”陸大嬸子伸手拉了陸玉根一把，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看看這些字，寫得歪歪扭扭的，我都看不清寫了些什么！”

        溫婉哼了哼：“分明就不識字，別裝了，讓你兒子自己來看。”

        這張紙上邊可沒寫阿拉伯數字，她還特意貼心的用上了繁體。

        陸玉根瞥了一眼那張紙，臉色一變。

        “八百兩？”

        他沒想到自己竟然花了溫家這么多銀子。

        “是的，八百兩，”溫婉點了點頭：“這還不包括我私底下偷偷送給你的東西。”

        根據本尊對陸玉根這樣熾熱的感情來推理，溫婉覺得本尊定然會經常做這樣的事：私下里送點好吃的零嘴提神醒腦的補藥，或者是繡個香囊什么的。

        陸玉根的臉瞬間就變白了，而他身邊陸大嬸子的臉則是鮮紅一片。

        “八百兩？你想銀子想瘋了！”

        陸大嬸子一跳三尺高，溫婉覺得她真是生不逢時，若是晚出生幾千年，經過專業(yè)訓練以后能去參加奧運會的女子跳高項目。

        只是即算她跳得再高，也不會對討債造成什么影響。

        “陸玉根，你自己看看清楚，這些銀兩可是不是你實打實花掉的？”溫婉不想理睬陸大嬸子，只是盯住了陸玉根。

        她的時間很寶貴的呢，可不想花在那些講不清道理的人身上。

        陸玉根捏著紙沒有再看：“就是這么多。”

        “你不看清楚？”溫婉有些詫異，陸玉根怎么就不仔細看了呢？

        “不用了，我相信溫姑娘。”陸玉根沒敢看溫婉，心中有幾分酸澀。

        其實他一直想跟著溫大嬸子喊她一句“婉婉”，可是又一直喊不出口，到了現在，卻是連喊她“婉婉”的資格都沒有了。

        “啥？你這就答應下來啦？”陸大嬸子氣急敗壞：“八百兩銀子哩，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她環(huán)視四顧，心里頭有些慌張。

        雖然算命的說得篤定，可萬一沒中舉呢？即算是中了舉人，可明年春闈不中，自家又沒銀子打點去吏部那邊報名補缺，若是得不到一官半職，舉人也就是一個名聲而已，換不來銀子。

        ……這筆債務，該怎么還啊？

        “娘，欠債還錢，不管怎么樣我都要還清。”陸玉根咬了咬牙，朝溫大嬸子和溫婉作了個揖：“嬸子，溫姑娘，請寬限一段時期，等明年春闈過后，我自會去尋銀子，無論如何不會賴賬的。”

        陸大嬸子心疼得直拍大腿，扯著嗓子嘶吼起來：“哎呀呀，這怎么行？這不分明是要把我們陸家逼上絕路嗎？”

        吼了幾句以后，她眼珠子轉了轉，盯住了溫婉。

        “阿婉……”

        陸大嬸子腆著一張臉湊了過來：“阿婉，你是最體貼人的，你不會讓嬸子這么為難，是不是？”

        平素的溫婉，見了她總是唯唯喏喏，一副巴結還來不及的模樣，今日怎么忽然就翻了臉？自己小心籠絡著她，應該可以把八百兩銀子給賴掉。

        “不讓你為難，就讓我自己為難？”溫婉輕蔑一笑：“我才不會讓自己吃虧的，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陸秀才既然已經答應會還錢，那我也不說多話，打個八百兩銀子的借條給我就行了。”

        陸玉根答應一句，轉身進屋想去寫借條，卻被陸大嬸子一把拉住：“玉根，別，別寫那張條子。”

        那可是八百兩銀子，家徒四壁拿什么去還？

        陸玉根疑惑的看了看陸大嬸子：“娘，你這是什么意思？”

        “這樣吧！”陸大嬸子咬了咬牙，一副我兒子做出了極大犧牲的神色：“若是玉根明年春闈中了進士，那他就娶你做小，這八百兩銀子你們家也別要了，抵消算了。”

        溫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意思？娶我做小？什么叫做小啊？”

        陸大嬸子腦袋一昂：“就是小妾啊，我家玉根要是中了進士，少不得有富貴人家要來攀親，怎么可能娶你做正妻？”

        “你這老不要臉的東西，可真說得出口！”旁邊的溫大嬸子氣得掄起拳頭就上去，可陸大嬸子是一把打架的好手，早就有了防備，在溫大嬸子還沒撲到面前，就已經伸出了手爪兒朝她面門撓了過去。

        “娘，小心些！”

        溫婉自然不能讓溫大嬸子吃虧，趕緊挺身而出，用自己寬厚的身軀將溫大嬸子擠到了旁邊，然后以抬手，就把陸大嬸子的九陰白骨爪給截住了。

        陸大嬸子只覺得自己的手指撞到了一堵墻上，痛得呲牙咧嘴：“哦嗬嗬……”

        溫婉心中感嘆一聲，本尊雖然胖了些，可還是有自身優(yōu)勢，靈活的胖子在遇到挑釁的敵人時，進可攻退可守，欺身上去能把對方壓死。

        “大嬸兒，下回給我聽到你再說這話，非得拿棍子把你揍扁不可！”溫婉眼睛一瞪，看得陸大嬸子抖了抖身子：“你可聽好了，你家欠我們溫家的八百兩銀子，明年春闈之后還給你兩年時間，悉數歸還，一文錢都不能少！”

        陸玉根僵著身子站在那里，口里低低的應了一句：“知道了，溫姑娘，我這就去寫借條。”

        雖然拿到了借條，溫大嬸子一點也不開心，坐在那里失魂落魄的看著女兒，好半天沒說一句話。

        “娘，你這是怎么了？”溫婉笑瞇瞇的，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

        “唉……”溫大嬸子唉聲嘆氣：“娘原來覺得玉根是個聰明孩子，值得將你的終身托付，沒想到卻看走了眼。”

        “沒事沒事，”溫婉趕緊安慰她：“這三條腿的□□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到處都有。”

        “婉婉！”

        溫大嬸子驚得睜大了眼睛，女兒怎么忽然說出這么粗俗的話來了呢？這么多年的培養(yǎng)教育都白費了不成？

        “娘，你怎么啦？”溫婉注意到溫大嬸子臉色變化，沒摸得清頭腦：“有什么事嗎？”

        “千萬別再說這些粗鄙之語，你可是知書達理的淑女，和巷子里那些姑娘不同！”溫大嬸子開始諄諄教誨：“你可要把黃娘子教你的規(guī)矩禮儀都記在心里。”

        溫婉笑了笑，她真沒明白身處城鄉(xiāng)結合部的溫大嬸子為什么居然會給女兒請教習娘子，她這種雞娃的超前意識到底是怎么來的？

        看到女兒的笑容，溫大嬸子更心酸了，在她看來，女兒是在苦笑，是為了掩飾自己心里的痛而裝出來的，只是想讓自己安心。

        “婉婉，你別擔心，娘會給你找到如意郎君的。”

        溫大嬸子拍著胸脯給女兒做了保證。

        她可是京城小有名氣的媒婆，還怕給自家閨女找不到合適人家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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