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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電視里的木偶


陸仁甲不自覺地抬起了身,似乎這樣能把直沖大腦的血液阻遏一下,他緊盯著手機屏幕,閱讀接下來的文字:
游戲EC5438902852473519已開始。
When:今天晚上。
Where:三里屯。
Who:程銘道。
請回復短信回答:
What?
什么人搞的惡作劇?
陸仁甲很遺憾,這只是自己的第二個念頭,而第一個念頭讓他毛骨悚然。
不過,在這窗明幾凈的病房里,陽光把點滴瓶的影子投到他的床上,電視機開著,走道里有小孩子互相追逐的吵鬧聲,二十分鐘后他會打完點滴,四個小時以后有女朋友會來看他……這些充盈的現(xiàn)實感,讓陸仁甲產(chǎn)生了妄圖忘記第一個念頭的野心。
然后電視里播放了一條白酒的廣告,陸仁甲沒看屏幕,卻能聽見影帝程銘道(對!就是他!)仿佛浸過酒精的磁性嗓音。
5W游戲只是在網(wǎng)站上,從來沒聽說過手機版。而且這個執(zhí)行人程銘道算是怎么回事?這根本不是我那組的人。而且這種大腕沒可能玩這種無聊游戲吧?
所以這只能是惡作劇,來自一個知情的人,比如……周致淑。可就算是來自超級瑪麗的惡作劇,那又怎么樣?他沒有踩第二腳,只是來打了聲招呼。
應該不予理睬。
等等,何不向SM(如果是他)把藐視表現(xiàn)得更積極一點?何不向周致淑(如果是她)證明她的男友很有膽色,更有幽默感?
屏幕上的程銘道已經(jīng)念完了廣告臺詞,陸仁甲則在一個更謹慎的念頭未來得及冒出來之前,就輸入了“喝酒打架”四個字,點擊了“回復”。
接下來的兩分四十七秒過得無比漫長。之所以陸仁甲知道這么精確的數(shù)字,是因為兩分四十七秒后來了第二條短信。
仍然來自“號碼已隱藏”,內(nèi)容則是:
游戲EC5438902852473519內(nèi)容已決定。
When:今天晚上。
Where:三里屯。
Who:程銘道。
What:喝酒打架。
How:用酒瓶。
陸仁甲放任自己咧出牙齒一笑。不錯,有板有眼。不過從什么時候開始,非執(zhí)行人也能在事前看到游戲內(nèi)容了?這算是升級以后的福利嗎?
在關(guān)掉短信之前,陸仁甲看了一下時間。
跟上一條比較了一下,注意到了EC5438902852473519這串超長的編號一模一樣。更重要的是時間,第一條短信是19:00發(fā)來的。陸仁甲幾乎都忘了這是自己每周原本固定參加游戲的時間。
不錯,像模像樣。
不過實際上游戲開放的時間要早三分鐘。這一個細節(jié)他可沒跟任何人說過。
但無論如何,如果這真是周致淑想出來的新玩笑,可真值得表揚。
2015年7月7日星期二
七點十分,護士進來發(fā)體溫計,比昨天只晚了一分鐘,看來這是常年習慣,只會因為一路上的病人多寡稍有不同。
七點三十九分,是早餐時間,比昨天早了五分鐘。
在量體溫時,林志鎬已經(jīng)打開了電視,吃飯時自然也沒關(guān)。
“大運會,咱們派去的都是大學生嗎?”
“一個要登島一個不準,這小日本是不是唱雙簧啊?”
陸仁甲隨便附和了幾句。沒有警察的打擾,他的胃口也沒有比昨天更好,這證明了確實是醫(yī)院的伙食別具一格。平時他已經(jīng)嚴格控制了食鹽的攝入,但跟這里的調(diào)味比起來,顯然還是太放縱了。
新聞在第二輪廣告以后進入了娛樂時段,《我要上春晚》被作為央視招牌隆重介紹。雖然已經(jīng)有五六年沒看春晚了,陸仁甲還是可以理解這節(jié)目的標題對許多人來說是何等誘人。但以此為代表的所謂“娛樂”新聞實在是一點也不能讓他感到被娛樂了。
要看新聞,不如打開手機,點下網(wǎng)易新聞客戶端。有評論,更快速,而且偶爾有些電視里不會被報的,比如——
昨夜,著名演員程銘道在北京某酒吧因涉嫌斗毆遭警方拘留,事件中有兩人受傷,目前斗毆原因仍在調(diào)查中……
陸仁甲小心翼翼地把嘴里的一口稀粥咽下去,才開始允許自己震驚。
不用調(diào)查了,斗毆原因是我在一條短信里寫了這個!
如果自己這樣大叫起來,會不會被轉(zhuǎn)到精神科去?陸仁甲頭腦里的疑問如泉涌般紛亂無比。從六歲接觸第一本天文學書籍以來,陸仁甲的思緒就從沒有這么混亂過。
程銘道也玩這個游戲?一開始就是我組里的玩家?還是我升級了才可以跟他一個組?他就是X?  SM只是個嘍啰?他是為了整我才跟我開玩笑?因為他認識周致淑?不惜把自己鬧上央視新聞?他們有一腿?5W本來就是個富人玩的危險游戲,好像很多好萊塢電影演的那樣?手機來電號碼不顯示真是小菜一碟,他們還能干什么?比如給我的輸液袋里加點料?致幻劑?這些都是我昨天做夢做出來的?
這些疑問顛三倒四,一個重疊著一個在他腦子里碰撞,有些還不甘寂寞地重復冒了好幾次,但只有最后一個得到了回答——打開手機短信記錄,仍然能夠看到自己昨天手輸?shù)摹昂染拼蚣堋薄j懭始锥⒅@幾個字看了許久,幾乎有點遺憾這不是白紙黑字可以核對筆跡。
老爸說過,當腦子里都是念頭而沒有思路的時候,應該睡一覺,等精力充沛了,再拿出紙筆理清一切。但是老爸,換了你你能睡著嗎?
陸仁甲努力在意識雨林里給自己迷路的大腦砍開一條路,卻進展甚緩。最后,在被橫生的荊叢掛住之前,陸仁甲的頭腦只可憐兮兮地想到了兩個主意:
一,應該盡快找個人商量。
二,應該不跟任何人商量。
該死的是它們互相矛盾。
好在在周致淑晚上來探望之前,他還有好幾個小時。
“今天有什么情況嗎?”  這是周致淑進門的第一句,但她臉上可不是鼓勵孩子發(fā)言的幼兒園老師表情,而是自然而然的擔憂。
“沒什么,體溫降下來了,明天開始不用打消炎藥了。”陸仁甲的心不在焉并不自然。
“我不是說這個……”周致淑說到這里壓低了聲音,看了一眼隔壁床。林志鎬相當乖覺地把電視頻道調(diào)到了音量更大的綜藝節(jié)目。
“沒事啊……你去我家看過了沒有?”陸仁甲扯開了話題。但他自己也沒有/不愿意識到,這其實并非謹慎,而是對危險的莫名恐懼讓他選擇了閉口不提,好像羚羊?qū)ΛC槍視而不見,假裝它并不存在,假裝它只是個玩笑,扳機扣動時只會有“噗”的一聲,從槍口里飛出木塞和彩帶來。
“還沒來得及去,一會兒我就過去……需要我給你帶點什么?”
“嗯,如果行的話幫我?guī)_電腦過來吧。”
“哎,說你什么好。”這一次周致淑的表情與其說像是抓住了調(diào)皮學生的老師,毋寧說更像一個母親。這讓陸仁甲幾乎想脫口而出:“算了,我不要電腦。你一直陪著我就好了。”好在他懸崖勒馬,意識到賣個萌、秀個溫馨的微笑也很不錯。
此時,短信提示音又響了。
“女同事發(fā)來的啊?”
周致淑話里開玩笑的語氣很明顯,但陸仁甲還是幾乎緊張地發(fā)出了顫音:“沒有,廣告。”
可是幾乎在點開短信之前,他就知道那不是廣告了。
游戲EC5438915782348976已開始。
When:明天下午1點。
Where:工作場所。
請回復短信回答:
Who?
“回復”前面是一個“請”字,不是“必須”,沒有命令。但如果你買來一打鳳梨罐頭,打開一罐卻發(fā)現(xiàn)里面是榴蓮,而你的反應是立刻去找商家退貨,而不是再打開一罐看看里面是什么,那么你就不是陸仁甲,甚至也不是個男人。
所以在陸仁甲的腦海里,現(xiàn)在唯一考慮的是該回復什么。
這次是指定Who,執(zhí)行人。但范圍是什么?還有誰參加了游戲?SM、夏洛克、阿丙和掌聲雷動已經(jīng)out了嗎?現(xiàn)在是程銘道和他的朋友們嗎?還有誰?所有人都參加了游戲?還是不管人參不參加游戲?那這豈非是……
冷靜下來,想想已經(jīng)知道的事。可我已經(jīng)知道了什么?程銘道是幕后黑手?一個幫兇?一個內(nèi)心空虛所以陷入瘋狂的名流?還是一個受到脅迫的無辜者?甚至最不可能的,“如有雷同,純屬巧合”?再寫一個誰?楊冪嗎?王寶強?還是登月的阿姆斯特朗?話說他還活著嗎……不,無論在他們身上再發(fā)生些什么,都只能排除“巧合”這一個答案,一點也不會更靠近事情的真相。我需要一個了解的人,能掌握其行動的人。比如……
比如周致淑。
像所有男人一樣,陸仁甲天生就會一副其實什么也沒在聽的最佳聽眾表情,當他的手指依次觸動鍵盤上的z、h、o、u、z、h、i、s、h、u時,他就是帶著這樣一副表情看著周致淑,詞語記憶功能甚至讓他用不著分出眼角的余光來選字。
他就要知道一切是怎么發(fā)生的了。他們會怎么干?塞一個錦囊給周致淑告訴她如此這般?給她一大筆錢?還是打一個詐騙電話,說服她相信不扮成兔女郎到天臺上跳舞就要倒霉十年?又或者,像《死亡筆記》那樣,某處的一本神奇本子上被寫了幾筆,人就被完全控制了?不,陸仁甲喜歡漫畫,但還沒到分不清喜歡和相信的程度,他可不是海扁王。也許,只是簡單地發(fā)一條短信給她?
這個戲劇化的念頭,讓他延遲了一會兒向周致淑和盤托出:我遇到了這樣一件事,看起來是游戲的延續(xù),我把Who填成了你,讓我們一起解開謎團吧。他本打算立刻這么說的,并且盡量語氣輕松,以此消解掉他直到此時才意識到(也可能是故意忽略了)的危險。但現(xiàn)在他只是看著周致淑施展削一整個蘋果不斷皮的本事,留心聽著她的手機鈴聲會不會響起。
鈴聲響起了。
但不是她的,而是他的。
短信菜單還是把他帶去了與“號碼已隱藏”的對話。有點奇怪的是他并沒有第一眼就去看新的短信,好像收到信用卡賬單的人費半天勁用裁紙刀把信封裁得小心翼翼,只為拖延一點看到那個絕望數(shù)字的時間,陸仁甲徒勞地在舊短信和“號碼已隱藏”那幾個字上逗留了片刻,直到一切都顯得做好了準備。
游戲EC5438915782348976內(nèi)容已決定。
When:明天下午兩點。
Where:工作場所。
Who:周致淑。
What:害死人。
How:因為疏忽。
當“死人”這個字又一次在這個跟打怪、PK,關(guān)鍵是復活毫無關(guān)系的游戲中出現(xiàn)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永遠都不可能“做好準備”。
害死人?
因為疏忽?
過失殺人?
她?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殺人她不會,但既然是過失殺人,就很難保證了。杰克遜的私人醫(yī)師是過失殺人,有人認為沒能預測出拉奎拉地震的意大利科學家們是過失殺人,諸葛亮斬了馬謖,崇禎殺死袁崇煥都可以說是過失殺人。
這對一個隨便揮霍現(xiàn)金,在人家里裝炸彈還能蒙蔽警方雙眼的人或組織來說,根本一點都不難辦。既然他們能讓程銘道主動或者被迫用啤酒瓶砸人(說不定還是打碎了捅人),一個幼兒園老師當然有可能端給小朋友一杯牛奶,其實里面卻倒了氰酸鉀。她甚至都不用被逼迫!
也或許過失殺人是指一種蝴蝶效應似的東西——因為你今天沒胃口點了不含生菜的麥香魚而不是巨無霸,某個窮鄉(xiāng)僻壤的不知名菜農(nóng)因為對生活絕望而自殺了。
如果真是那樣就好了!
但陸仁甲知道,很可能不是這樣。所以他不敢在周致淑說“短信一條接一條嘛,花頭不少啊”時回答她真相。這種問題,已經(jīng)不是“我忘了”或者承認愚蠢可以解釋的了。
他只有不解釋,不揭穿。形勢為他選擇了答案:不跟任何人商量。
但在這樣的危機時刻,他必須做點什么。
所以他調(diào)勻了呼吸,放松臉頰的肌肉,做出了一個盡量溫柔的微笑,說:“明天接我出院吧?”
“嗯?”周致淑有點吃驚,“你沒事了?”
“本來就沒啥事。”陸仁甲意義不明地揮了揮手,消除了緊張導致的微顫。
“我還沒去看過你家……”
“沒事,先住酒店好了。”
“為什么那么急啊?”
陸仁甲靠笑容撐過了想答案的時間,“再不回去上班,我們公司該倒閉了。”
“好囂張啊你!”周致淑也被逗笑了。
“明天別去上班了,來接我出院好不好?”陸仁甲柔聲問。
“你是說,陪你……去酒店?”周致淑的聲音也小了很多。
簾子那頭的林志鎬這次沒有再把音量調(diào)更高。
陸仁甲雖然完全沒想到一起去酒店這茬兒,但此時此刻,也只能順著情境,努力調(diào)整自己的表情,把頭點得盡量別有深意。
看來是成功了。周致淑在他的凝視下低了頭,用比他想象中響的音量說了聲:“好。”
這就是所謂的攻上本壘?因人成事的陸仁甲隊員,看來有人剛打了一支長安打,幫你直接跑過了三壘。妙的是打出這一球的不是什么隊友,而是剛想要你的命,現(xiàn)在又想要你的女朋友欠下人命的家伙。這就是所謂的塞翁失馬?
在還清點不出得失的時候,就先好好享受所得吧——這是陸仁甲二十七年的人生經(jīng)驗。
2015年7月8日星期三Ⅰ
這個早晨,護士沒有再給他體溫表,也許因為他已經(jīng)好得讓人無需擔心了,但陸仁甲更相信是因為他今天要出院了,畢竟這里可不是能把“歡迎再次光臨”掛在嘴上的地方,服務(wù)差一點情有可原。
但早餐仍然在七點四十三分來了,好像多堅持一頓也能把今年的每日食鹽攝入量拉低一點。古人說“晚食以當飽”,而這里的三餐都很早,做成這種味道,實在很需要一副病體的配合,才能讓人不生饞癆。
昨晚上換藥的時候陸仁甲已經(jīng)檢查了狀況,除了有幾道不再滲水的傷口之外,他幾乎可以算是個健康人了,這一點他也向護士確認了。“沒化膿,一個禮拜就好了吧”。這答案和他的身體感受差不多,頭早已不暈了,疼痛主要殘留在大腿根和胳膊肘的兩個地方,不妨礙運動,現(xiàn)在讓他去足球場上跑一個來回,應該能贏得了羅納爾多,現(xiàn)在的。
喝著粥,陸仁甲想起自己的冰箱里還有兩罐鳳梨,七罐金槍魚,一罐鯪魚,兩包沒開封的意大利面。如果它們還安然無恙,酒店里的冰箱是否裝得下?不行的話酒店式公寓好了,北京分公司同事來的時候住的那家就不錯,步行十分鐘能到星巴克、必勝客、一兆韋德和季風書園,房間本身夠大,家電也新,而且門禁森嚴。
林志鎬早已吃完了自己那份早餐,安靜地在看新聞。昨天晚上,周致淑走了以后,他已經(jīng)把能給一個明天就要出院的人做的自我介紹都做完了。陸仁甲知道了他小時候?qū)W過兩年散打,在手工課上做過一臺收音機,支持的NBA球隊是達拉斯小牛,喜歡的斯諾克球員是威廉姆斯,有一個在銀行工作的女朋友,她因為工作太忙了所以沒來看他……知道的先后順序則是反過來。
關(guān)于程銘道打人被拘,為謹慎起見,陸仁甲沒有刻意關(guān)注電視報道(雖然好幾個電視臺都一窩蜂地熱議)而只是通過手機上網(wǎng)尋找消息。
謝天謝地,十五年前那次住院,沒人敢隨便用手機,當舅舅摸出磚頭般大的大哥大打算接一個業(yè)務(wù)電話時,護士長恨不得用針筒把他當場擊斃。今時今日,據(jù)說都有人用微信搖一搖泡到照顧自己的護士。
網(wǎng)上的情況令人失望。沒有一段拍到程銘道的視頻,也沒有一張相片,除了那個名字屬于真人以外,整個事件似乎都像是個電視情節(jié)。連微博上都沒有照片,足見程哥交友頗慎,同行者沒人落井下石,而且他去的地方檔次還行,私密度足夠,又或者……他因為提前知道,所以做了刻意安排?
無論如何,昨天周致淑走的時候,可完全不像是提前知道些什么的樣子。
等她離開醫(yī)院,回到江邊那套小公寓,會在門縫底下,好像單身男旅客接到小廣告那樣,撿到一張卡片,上面寫著“要想你男朋友活命,你得如此這般……”陸仁甲想象過這樣的場面,可是覺得一點也不真實。
也許他們只是寫了件無傷大雅的小事?比如給穿著快遞員服裝、面帶笑容、捧著蛋糕盒其實里面裝著炸彈的兄弟開一開可愛的小鐵門?
要不要打電話問問?寶貝,你今天過得怎樣?有什么特別的事嗎?
這個抉擇一直拖到了第二天早晨。
陸仁甲忍住一直沒打電話。甚至當周致淑睡前打電話來問候時,也沒有提出任何問題。
他的理由是不想讓她擔驚受怕。
而理由背后的理由,是因為這可能會阻礙他了解真相,或者說,打草驚蛇。因為這個背后的理由藏得不那么牢靠,陸仁甲不可避免地質(zhì)疑自己,到底像不像自以為的那樣愛這個女人?
答案是肯定的。是的,我愛她。
很小的時候老爸不就教過他嗎?吾愛吾師,但吾更愛真理。一個男人像亞里士多德愛柏拉圖那樣愛一個女人,應該已經(jīng)夠了——畢竟他們可是希臘人吶。
我這是怎么了?這個時候還在拿希臘人的同性戀傳統(tǒng)開玩笑?
你這是害怕了。
總算這個點出真相的聲音是自己的。他很緊張,但沒有瘋。
當把別人置于危險之中時,任何人都會開始有個疑問:其實也沒有那么危險不是嗎?
陸仁甲也未能免俗。昨夜睡覺以前,他冷靜地,客觀地做了如下思考:
根據(jù)既往的經(jīng)驗,不管這破事是一個瘋子干的還是一群瘋子干的,他們都非常遵守規(guī)則。說在錦江樂園動手,就一定會在那里啟動炸彈。說在十二點整,就會分秒不差。說是程銘道,他們甚至不屑于去找個重名的人。雖然這既往經(jīng)驗不過是兩次而已,算上撿到五十萬那次也只是三次,但數(shù)學歸納法驗證一條定理也不是只需要三個值嗎?
雖然這不是數(shù)學定理,但這是游戲。既然是游戲,就是有規(guī)則的東西。如果游戲的本質(zhì)是無規(guī)則和混亂無序的,就沒必要假裝有一個規(guī)則來讓人發(fā)現(xiàn)。當然,你也可以第一天給一個孩子一顆糖,第二天又給他一顆糖,第三天再給他一顆糖,第四天給他一顆包裹了蟑螂的糖。但這樣的惡作劇既不高明也不好笑,因為與其說它利用了孩子對糖的向往,不如說它利用了孩子尋找規(guī)律的雄心與才智。會搞出這種惡作劇的人,只能是那種最低級的富二代,會看著屌絲們對命運茫然不解表情而覺得樂不可支,由此體驗掌握生殺大權(quán)的快感。而不會是那種早已對操弄金錢乃至人命駕輕就熟,早已過了隨心所欲亂來的階段的老手們。直覺告訴陸仁甲,他面對的就是這樣一群人。
會是Andy嗎?他是陸仁甲認識的人中最接近這一形象的了。
Andy的能力足以做到這一切嗎?陸仁甲評估了好一會兒,答案是如果Andy從他的青年時代起就以搞一個這樣的陰謀為目標,那他大概是可以的。但現(xiàn)在的他,不太可能。他太強勢了,太過有棱有角,把一切重要的東西都擺在臉上,而且傾注全力地希望所有人都知道。他永遠時間緊迫風風火火,可即使沒有這些表現(xiàn),據(jù)陸仁甲所知,他的工作量也根本不是一個普通人盡全力就應付得來的。
像蜘蛛俠一樣過一種業(yè)余的雙面生活,每周玩一次游戲,其中大部分無傷大雅,十幾次里才有一次會牽涉到爆炸?有可能。但暗地里操縱脅迫影帝級別的藝人?不可能。除非他是完全不用睡覺的機器人,還有超過程銘道的演技。
或者禍首就是程銘道自己?陸仁甲苦思冥想,自己絕對沒有在熒屏以外的地方見過他,連他演的電影他都沒去影院看過。難道是某次不小心曾刮蹭過他的愛車嗎?還是他在某個飯店微服私訪時,眼前經(jīng)過一個心不在焉的小白領(lǐng)沒有向他索要簽名刺傷了他的自尊心?
為了阻止自己冒出更傻的胡思亂想,陸仁甲打開了手機,點擊瀏覽器,在地址欄里輸入了一個新網(wǎng)址:www.wwwww.org。
開場動畫被手機瀏覽器自動略過了,讓陸仁甲用不著再向胖子解釋一遍那首Who,  What,  Where,  When,  How,  Why并不代表自己喜歡鄉(xiāng)村音樂。在小得多的屏幕上,他才開始第一次注意頁面底端的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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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這個游戲在那時候就有了嗎?那還是《星際爭霸》和《帝國時代》的年代吧,還有《CS》。是的,陸仁甲也在放學后和同班的豆瓣醬和黑皮去玩過幾次,不過他不擅長這種靠反應的游戲,每每被打爆頭,但受挫留下的不甘卻導致他多年以后買下了那把惹來警察的AWP。
這樣一個網(wǎng)站,存在了十年之久。是“.org”,而不是最常見的“.com”,之前一直沒覺得什么,現(xiàn)在卻如此扎眼。沒有充值,沒有裝備,沒有任何廣告,沒有贏利模式,堅持十年……如果它只是陸仁甲一直以為的那個游戲,那是有可能的,連殺人游戲的聊天室版本都有人堅持做了很多年呢。但如果,一直以來既不是SM,也不是什么X或者程銘道在搞鬼,而是游戲本身就超出了他的想象呢?
陸仁甲點下了“初次光臨”,他想再看看游戲說明,從六個月前第一次登陸這個游戲以來,他就再也沒有看過了。
這一看,他果然發(fā)現(xiàn)自己之前忽略了什么。
第10條說:“在下一輪游戲開始前,系統(tǒng)將公布上一輪游戲的事件內(nèi)容。執(zhí)行人可以介紹自己的執(zhí)行情況,每位玩家將評估執(zhí)行人的表現(xiàn),對他進行打分。”
這個打分會變成……那個毫無意義的經(jīng)驗值,他差點把這個忘了。如果經(jīng)驗值不是毫無意義的呢?如果level  up是真實存在的,而操縱任意一個陌生人的生殺大權(quán)才是真正的玩法,網(wǎng)站上的那套相比之下不過是扮家家呢?加上考慮到網(wǎng)站具備把他這樣級別的黑客在一次進犯后就拒之門外的技術(shù)能力,那就很有可能。
還有如果他是個敏感的人(他確實就是),就會覺得第14條現(xiàn)在也變得更刺眼起來:“請遵守游戲規(guī)則,體現(xiàn)游戲精神。”
它說的是要遵守游戲規(guī)則,完全沒提法律對嗎?這可是一般游戲必會提及的呀。也許從這時期它已經(jīng)暗示了這是個無法無天的游戲。
而游戲精神又是什么呢?
當然還有最可怕的15條:“只要你愿意,這個游戲可以一直玩下去。”
也許“一直玩下去”的意思比陸仁甲想的復雜得多。可是我不愿意啊。
陸仁甲退出新注冊頁面,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登陸了自己的賬號。
登陸成功以后,他迫切地在頭像旁邊,昵稱下面尋找那行字,那行“您所加入的游戲:No.……(他記不清的一串字母和數(shù)字),狀態(tài):游戲休息中”。(“游戲休息中”是不在游戲時間內(nèi)登陸時都會看到的結(jié)果。)
然而他看到的是:
您所加入的游戲:無
點擊重新申請加入新游戲。
游戲不見了,他玩了五個月的那局游戲不見了。僅僅因為這個星期一他沒有登錄,就被踢出去了?還是因為,他“升級”了?否則那見鬼的升級到底是代表了什么?裝備解鎖?新坐騎?免費洗點?還是“老爸老媽從此你可以把yahoo搜索項里的safe選項關(guān)掉啦”?
剛才的游戲說明里好像沒有提到取消資格的事啊。陸仁甲重新退出,用新注冊確認了一下,確實沒有。
然后他又登錄回自己的賬號,看到他的經(jīng)驗值仍然是62。沒有增長過。即使他憑借機警躲過了一場爆炸,也沒有增加任何經(jīng)驗值。真是溫暖人心。
Level  up到底確有其事嗎?
十一點十分,午餐準確及時地送來了。
在象征性地吃了幾片生菜之后,陸仁甲在網(wǎng)上搜索了一遍“WWWWW”和“5W”。這件事,他曾在剛開始玩5W游戲時因為好奇做過一遍。現(xiàn)在結(jié)果仍無不同:沒有貼吧,沒有討論組。
這相當奇怪。哪怕冷門到《無聲狂嘯》這樣的游戲都會有自己的討論組。注冊了十年之久的5W會沒有?難道這是敏感詞嗎?任何人申請建立這樣的貼吧和討論組,都會被一雙無形的手所阻撓?
沒關(guān)系,我還有足夠的時間去搞清楚真相。當務(wù)之急,是阻止新一期游戲成真。我已經(jīng)成功一次,還是在信息不明的情況下,這次則要簡單多了:只要不讓周致淑出現(xiàn)在她工作的地方就可以了。她說好中午到的,怎么有點晚?打個電話去催一下比較保險。
陸仁甲剛想到這里,病房門口傳來了一串爆響聲:砰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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