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割指斷義
短暫的十幾秒路程,楚楓卻猶如在刀山火海中穿行了萬里。
他走得如此艱難,莫大的“不可置信”充斥在他緊鎖的眉間,掌心的血,跟著他滴了一路。
來到高臺前,他止住腳步,看著秦戰那張熟悉的臉片刻,還是暫時壓下滿腔的憤怒,期盼著秦戰能親自給他一個答案:這么做,到底是為了什么!
可是秦戰的樣子很奇怪。
他似乎有些不舒服,匕首忽地在他手里脫落掉在地上。他雙手撐著欄桿晃了晃頭,動作極為僵硬不協調,頭不受控般慢慢抬起來,一點點看向楚楓。
楚楓只覺得那投過來的一眼,匆匆閃過了一點他熟悉的溫柔,卻又馬上被狠戾和陰鷙而取代。
兩道不一樣的視線,不停地交替出現,仿佛都在拼盡全力要占據那雙眼。
“秦戰……”楚楓猛地向前一步呼喊了一聲,“秦戰!你到底怎么了?”
那一刻楚楓才驚覺,自己其實一直都在抱著最后一點希望,希望秦戰欺騙了自己,欺騙了父親,如今又棄兵投敵的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某些不得已。
然而楚楓馬上又狠狠唾棄自己,這一切,無論是什么樣的不得已,都沒辦法被原諒。
楚楓忽然想起早上那個夢,他倏地蹙起眉向后退了一步。
“你不是秦戰!”他搖搖頭大聲喊道。
如今能解釋這一切的,就只有“他不是秦戰”這一種理由。
秦戰似乎陷入了混亂,沒有精力去回應楚楓什么,就在楚楓幾乎認定了秦戰是在默認時,費斯少不慌不忙給了他當頭一棒!
他怔怔地看著費斯少從懷里摸出來那顆金淚丸,舉到陽光下又漫不經心欣賞了一番。
費斯少似乎以為楚楓說不出話,是還在質疑,他“嘖”了一聲,很“友好”地提醒楚楓:“不出意外,我的人這幾天就能找到姜夜了,到時候我不介意通知你一聲,這顆金淚丸,究竟蘊藏了什么可怕的技能。”
楚楓的身形猛地晃了一下。
如果說一開始他還能告訴自己,金淚丸是那天那個年輕人預測到的,絕不是秦戰泄露的。
那么這個時候,他已經不能為自己找的理由,做出任何辯解。
費斯少的口氣里,明顯透漏著,他已經知曉以前的舊事,甚至是自己的身世。
那么他還在期盼什么呢,他只告訴過秦戰一個人。
想來自從金淚丸被奪走后,秦戰就一直沒再和他主動提過一次,即便秦戰明知道他想要將“金淚丸”奪回的決心有多大。
而他選擇舍棄了一年的壽命,把“追查金淚丸”這件本該放在第一位的要事拋在一邊,毅然追到西南陸區,要協助秦戰與之并肩作戰。
到頭來這些都成了笑話。
楚楓左右掃視了一遍,發現右手邊不遠處有臺階,他抬腳便要跑去。
既然高臺上的人不可能不是秦戰,那他必須要聽到秦戰親口承認這一切。
驀地,他的身后響起一聲槍響。
楚楓腳步一滯,愣愣地轉回身。
他能想到,或許他帶隊闖進來之前,當所有人眼睜睜看著他們的指揮官與敵人站在一起時,那些眼睛里顯露出的驚恐和不解。
那其中,鹿馬應該是最甚的。
他像條尾巴一樣跟在秦戰身邊兩年,是連命都能隨時給他的老大的。
所以他才會第一時間沖到離高臺這么近的位置,離秦戰這么近。
也正因為如此,在楚楓企圖登上高臺時,費斯少毫不猶豫沖著鹿馬的心臟開了一槍。
同一時間,高臺上的秦戰像累極了般,但明顯獲得了什么勝利一樣,撐著欄桿急劇地喘息著,并邪邪地勾起了一邊唇角。
楚楓微張著嘴,立在原地似乎忘了要動。
他看著鹿馬連最后一句話都沒說出來,只稍微動了動嘴皮,便倒在地上慢慢閉上了眼。
他的身下很快匯集了,這個戰場上第一灘鮮血。
忽然,又一道“咔嚓”的聲響讓楚楓猛地一怔。
他急速轉回身,馬上看見秦戰不知何時奪過了費斯少手里的槍,重新上了膛。
似乎是那灘血讓他忽然間格外興奮,他持槍再次對準了死去的鹿馬。
“不,不要!”
楚楓猛地喊了一聲急速跑向鹿馬身邊,卻依然沒快過接連的兩顆子彈。
鹿馬身上噴出的鮮血立刻濺了他一身。
他麻木地立在鹿馬的尸身前,渾身顫抖不停,他知道,沒必要聽秦戰親口承認什么了。
這幾聲槍響,仿佛為這場最后的大戰打出了信號。
這些西南陸區的正規作/戰/兵,永遠都不會選擇棄槍投降,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他們就會繼續戰斗下去,哪怕是場心知肚明的困獸之斗。
楚楓吞咽了一下喉嚨,忽然抬起掌心指向天空,清雋的面龐此刻堅韌又凌厲。
他下了最后一個命令:“所有人,反擊!”
頃刻間,槍炮聲、呼喊聲,震耳欲聾。
不消一刻,地上便血流成河。
楚楓聽見身后傳來費斯少刺耳的拍巴掌的聲音。
他緩慢地轉過身,看見費斯少不緊不慢地鼓鼓掌,對他伸出一個大拇指笑道:“看來,這就是你為他們選的死法兒了是嗎?”
楚楓冷冷地呵斥:“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為尊嚴而戰!”
“尊嚴?”費斯少像聽到了什么笑話一樣,拖長了調子。
他忽然拍了拍秦戰的肩膀問他:“阿戰,你知道什么是尊嚴嗎?”
秦戰撿起地上的匕首繼續漫不經心地擺弄,他不屑地冷哼一聲,看向楚楓嗤笑道:“我還真不知道什么是尊嚴,不過,我知道踐踏別人的尊嚴,一直都很有趣兒。”
楚楓看著此刻似乎完全與他形同陌路的秦戰,心臟仿佛已經麻木得感受不到跳動,他只機械地問他:“什么意思。”
秦戰似乎覺得這樣面無表情的楚楓,看起來很無趣,便搖搖頭似乎懶得說。
反而是費斯少短促地笑笑,抬手撥了下秦戰散落下來的頭發。他轉而看向楚楓笑道:“意思就是,比如阿戰和我說,你身上的傷疤,真得讓他感覺很丑陋,很惡心。”
猶如突然的晴天霹靂,楚楓只覺得整個人一沉,頃刻間墜入了無底深淵!
有太多絕望霎時間堵在他的胸口。
難道這不是和秦戰拉過勾勾的秘密嗎?他可以覺得丑陋,可以覺得惡心,但他,怎么可以在拉過勾勾后,把這些也去告訴費斯少呢?
費斯少沒理由一定知道這些。
楚楓猛地將視線投到一臉無所謂的秦戰身上,輕顫著嘴角問他:“所以,這就是你說的踐踏別人的尊嚴,很好玩是嗎?”
秦戰竟聳聳肩,抬起長腿搭在欄桿上,異常邪魅又懶倦地笑笑:“本來以為不好玩了,不過你現在的樣子讓我覺得,好像還是很有趣。”
兩人對視了半晌,忽然有人喊了一聲:
“小楓!”
楚楓回身去看,身中數槍的伍清如踉踉蹌蹌地艱難地向他靠近。
他抬腳要迎上去,身側卻緊跟著響過“嗖”的一聲。
眼前的伍清如發出一聲悶哼,捂著插/入心臟的那把匕首,顫動著嘴角最后又叫了一聲“小楓”,便趴在了地上。
楚楓怔怔地回過頭,看向高臺處的秦戰,似乎已經發不出什么聲音來:“為什么?他已經不可能活了,為什么還要這么做?”
秦戰像聽笑話一樣,不屑地沖楚楓嗤笑一聲:“我不是說了,尊嚴這個東西,本來就是用來踐踏的。”
他二話不說,像對鹿馬一樣,對著伍清如的尸身又連開兩槍。
每一槍都像擊中了楚楓的心臟。
楚楓不再問,他掃視了一眼硝煙四起的戰場。
沒有什么意外和驚喜發生,和一開始就料到的結局一樣,此刻還能站著的隊友,已經所剩無幾。
他們仿佛感知到了楚楓的視線,竟紛紛回過頭望過來,對楚楓行了一個最后的兵禮,然后用他們槍里的最后一顆子彈,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最后幾個身影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至此,除了楚楓,此次西南陸區正規作/戰/兵,在這場困獸之斗中,全軍覆沒!
楚楓勻出去一口長氣,看了一眼刺眼的太陽。
他抽出軍靴里的匕首轉回身,看著高臺上的秦戰深情絕望而淡然。
“我們之間,從此陌路,兩不相欠。”
他說得很緩慢,聲音一如往常那樣清冽,似乎跟急速如風的行動有些不搭。
連眼都沒眨,和秦戰拉過勾勾的那只左手小拇指,就被他一揮匕首,毫不猶豫割斷了。
可此刻的他連疼似乎都感覺不到。
他看著秦戰忽地躍起身翻過欄桿,直接從高臺上跳了下來,往他這里走來。
楚楓猛地眩暈了一下。
他不懂自己為什么會眼花,為什么似乎又看到了令他無比留戀的那雙,溫柔的眼睛。
他不想在這些虛虛實實里,再繼續浪費時間。
秦戰既然過來了,那正好。
楚楓撿起地上的兩把重型狙/擊/步/槍,又猛地往前扔出去一把。
秦戰在離他幾米外抬手一接。
楚楓利落地將槍拖抵住肩頭,透過瞄準鏡看向秦戰。
他說:“若你不死,我沒辦法給這里所有的戰友一個交代。”
他篤定眼前的秦戰,一定會覺得這樣做很有趣兒。
果然,秦戰扯了下嘴角興致濃濃地也將狙/擊/槍扛在肩上。
這個到處充滿血腥味的戰場上,到最后只剩下昔日親密的兩人,此刻舉槍相向,上演一場寫滿“決裂””的對峙。
“如果死的是我,我依然不會放過你,為了這里所有的英魂。”楚楓一字一句,堅定地說出最后的警告。
話音一落,他便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秦戰猛地往后趔趄了一步,將長長的狙/擊/槍支在地上,撐住身體。
那顆子彈擊穿了他的胸口。
就這樣就結束吧,楚楓想,他低頭去看屬于自己的那顆子彈,卻陡然呼吸一滯。
他的眉間豎起無比憤怒的溝壑,不相信般抬手摸了摸心臟、腰腹和肩膀,卻沒摸到任何流血的傷口。
而他對面的秦戰似乎已經支撐不住,驀地撐著狙/擊/槍半跪下身。
楚楓緊咬著牙關,拖著長/槍一身煞氣走過去。
他不知道,秦戰要踐踏他的尊嚴到什么時候!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秦戰!”
楚楓立在似乎無比痛苦的秦戰身前,將狙/擊/槍猛地甩出去,掏出了自己腰間的手/槍。
他將槍口指向自己的額頭,居高臨下看著秦戰:
“我曾為你立過血誓,若你做出違背軍/規之事,我定會以死謝罪!這里的英魂都在黃泉路上等著我,你是覺得我會選擇獨活不敢去嗎!”
一陣冷冽的大風迎面穿過身體,楚楓眉間忽感一絲冰涼。
烈日當空,雪花竟從天空中緩緩飄落,也就只有這海拔四千米的高原上,才能發生吧。
和秦戰在大雪紛飛之日相遇,沒想到訣別時,雪花依舊還在。
只悄悄帶走這一點美好的記憶,陪著自己就夠了,從此再沒任何留戀。
楚楓看了一眼只剩下四根手指的那只手,便閉上了眼。
剛要扣動扳機,卻忽聽他眼前的秦戰有些吃力又溫柔地叫了他的名字,他說:
“楚楓,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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