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些慚愧，慕洛塵不好意思地低垂下頭，捏了捏手指，誠實又緊張地道：“我，我其實沒有那么多的勇氣。”

        這話不假，或者更準確來說，一直以來，他都是一個跟勇氣沾不上邊的懦弱鬼。

        在面對一天天看不見希望的日子時，他嫌腦中那道一直催促他趕快離開的聲音太煩太吵，大多數時間，都會被它影響，失去應有的理智和判斷。

        被影響后，他的心情會變得低落，頹喪地想要逃避，離開這個世界。

        而這些低落的情緒也好，懦弱沒有主見、容易被影響的性格也罷，在今天之前，對他而言，都是常態。

        九歌用雙手捂住嘴，作驚異狀：“嗯？四哥，你這還叫沒有那么多勇氣啊？那看來，我可以大大的期待一下，以后你有更多更多的勇氣時，給我們帶來的驚喜了。”

        說到最后，她的目光一片溫和，但，這種溫和又與往常不那么一樣，有一種力量感。

        如同在一片冰天雪地中，凜冽不可擋的寒風，肆意地刮著，發出可怖的聲響，摧殘著四周的一切生機，在冰雪中，有一間點著燈火的小屋。

        小屋里面，燒著溫暖的火爐，爐上，溫著一壺酒，幾人圍在火爐邊，從世界大事聊到生活中的瑣碎小事，聊累了，坐著休息，一起看火爐里面燃燒的火光。

        窗外，一片風雪肆虐，嘈嘈雜雜，窗內，一片和煦溫暖，安安靜靜。

        這是一種，哪怕身處逆境，依然可以找尋到——屬于每個人心中平時不會顯現出來，隱藏著，卻一直伴隨著每個人，永遠都存在的希望之花。

        只要心存希望，哪怕置身在絕對惡劣的環境下，也能發現不一樣的風景。這時候，心中因希望生出的光，也會生根發芽，開出絢爛的花朵。

        九歌眼眸中的溫和帶有的力量感，正是希望。這微小的光，是欣慰，是期盼，是喜悅，是善意，是……最這世間最珍貴，最遙不可及也最伸手可觸的親情。

        慕洛塵緊握住手，像做了什么決定，抬起了頭，與九歌相對視，眼眸中是不會復返的決絕，他勾唇，露出一個淺笑，認真地道：

        “好，我會努力突破自己，獲得很多很多的勇氣，讓妹妹驚喜的。”九歌所說的給我們帶來驚喜的“我們”，已經完全被他忽視掉。

        用一句話來概括他的所作所為，那就是攤牌了，不裝了。像是尾巴高高翹起想小貓咪，得意洋洋地對在場的所有人宣告——

        不是不在意你們，但我最為在意的，最想得到認可的，只是妹妹。

        在一旁，看了全程，又驚異，又欣喜，又羨慕，又嫉妒的幾人左眼皮跳了跳。

        驚異，是因為慕洛塵終于開始敞開心扉，與外界交流溝通了；欣喜，是因為慕洛塵今天一天所說的話，加起來的字數，突破了過去十八年總共說的字數記錄；

        羨慕，是因為九歌那么溫柔地跟慕洛塵溝通；嫉妒，是因為看見九歌目前目光都被慕洛塵一個人占據了。

        此時此刻，在場的人大腦中的思緒頭一次成功對接，無不被酸字占據。

        這種酸，讓他們感覺自己化身為了一條魚，而他們所處的江流河水，在原本的無色無味中，添了一味酸，讓置身在水中的他們，直吐泡泡，就連肚皮都翻了過來，帶著一種生無可戀的感覺。

        這樣的感覺，又在看見九歌與慕洛塵勾唇露出的笑顏后，猶如破掉的泡泡，不留一絲痕跡地消散了。

        算了——

        有什么可酸的，慕洛塵能從搭建的堡壘中走出來，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他也的確需要被關心。

        總不至于，因為這點酸，他們這群思想成熟，度量比奔流不息的江川還寬闊的人，還與洛塵爭來爭去吧。

        其實快樂很簡單，只要慕洛塵與九歌開心，他們也就都開心。

        就在在場所有人，成功說服自己，兀自感動之時，慕洛塵摩挲了一下手指，一雙眼睛狹長明亮，眨也不眨地盯著九歌，里面盛著亮晶晶的光。

        這樣的光，像是黑夜中點燃的火把隨著晚風搖曳著，隨時有可能會熄滅，需要小心維護，他抿了抿唇，面上的表情有些緊繃。

        就好像他要說出的話，會很冒昧，以至于讓他踟躕不前，不知道該說，還是不該說。

        九歌用平靜如水，能驅散一切煩躁，讓人感到安心的目光看著慕洛塵，沖他點了點頭，鼓勵道：“四哥，你想要說什么，就說出來。”

        “這也是邁出很有紀念價值的一步，很富有勇氣，值得表揚的一件事哦。”說完，她俏皮地單眨了一下眼睛，少女的靈動可愛，在她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看見這一幕，在場的人都覺得心臟被一根箭擊中了，這根箭的箭鏃不是鋒利的，而是一個毛茸茸的毛球，所以擊中，非但不會造成一點傷害，還讓人心里劃過一種暖意。

        這種暖意，稍微復雜點來解釋，就像回家途中，遠遠地看見自己的家里亮著燈，渾身上下的疲憊都在這一瞬間得到了緩解，腳步雀躍起來一樣。

        之所以雀躍起來，是因為明白，不管多晚，家人始終都會等候歸途的人回家。

        家，讓人不再孤獨，有了最深的盼望和聯系，不管春夏秋冬、風里雨里、天晴天陰、云卷云舒、光陰變幻、時光更迭——

        一盞又一盞的燈，始終會照亮無數房間，用最平凡，也最溫馨的方式，使村落也好，城市中的樓房也罷。

        總之，使這世間的各處地方，脫離了它們這些建筑或冰冷，或繁華，或樸素的外界元素，變得溫暖起來。

        說到底，這一盞盞燈，照亮的其實并不是房間，它照亮的，是無數游子想家的心；

        它照亮的，是海岸線隔開的難以跨越的距離；它照亮的，是陰晴圓缺下重燃的信心；它照亮的，是被時光洪流淹沒，卻永不泯滅的最真摯的掛念。

        如果擺脫這種復雜的解釋，用更簡單明了的方式來訴說，可以用一句話簡短概括——妹妹，實在是太可愛了！

        慕洛塵被可愛得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一顆充滿了枯燥無味，空蕩得極度匱乏的心，頭一次被歡喜、美好、溫暖的情緒填滿。

        要是，能每天見到妹妹就好了。

        這樣的想法一出來，慕洛塵眼眸更亮，就像一片浩瀚的星空里面，裝滿了星星一樣。

        他的心跳得快起來，一種興奮充斥了整個心臟，讓他的大腦開始轉動起來，開始不斷地構建著合適的，能把妹妹留在身邊的方法。

        一秒、兩秒……十三秒，在第十三秒的時候，慕洛塵想到了合適的方法，他的嘴角在無意識中上揚了一個弧度，不管怎么抿都無法平復，他索性不再管了。

        慕洛塵捏了一下手指，抬頭看向九歌，他的眼眸濕潤潤的，乍一看，有點可憐，就像一只流落街頭，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只等認定的家人帶他回家的修勾。

        他薄唇開開張張了好幾下，才終于鼓足勇氣，帶著小心翼翼，緩慢開口：“妹妹，我想為你畫一幅畫，可能需要耽誤你一些時間，可以嗎？”

        九歌看慕洛塵這模樣，既心疼又心酸，四哥因為心理的原因，不知道平時受了多少委屈，他封閉自己度過了十幾年，好像只有這樣做，才能獲得一星半點的安全感。

        但，他一定也會在某個階段的某一天，某一時，某一秒感到孤獨，如同身處在一片里僅剩的一小塊陸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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