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北崗少年(七)
巷子內死寂一片,初中生初來乍到,對于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的騷操作完全看不明白,被華奇珩的眼睛一橫,嚇得全盤托出。
“大哥,我包里沒有80,只有35,是我媽媽今天早上給我的晚飯錢,我……我都交給你。”
35塊人民幣在傍晚的夕陽下閃耀著熠熠光輝,華奇珩心安理得地接過錢,點了一遍,又返回去了5塊。
“十幾歲的孩子,正是長身體的關鍵時候,聽媽媽的話,拿錢買個餅子吃。”
初中生愣了半晌,眼中含淚。
另一個不知所措,戰戰兢兢地生怕被當做落后分子,“大哥,我身上就10塊5,都給了他們……”
他指著嗷叫的兩個校痞,誠懇地表起忠心。
魯路一瞥旁邊的肖堅,機智又敏捷地湊過去,作勢聽了片刻,提高分貝罵了起來:“要什么自行車,不能要!要了他的自行車,孩子怎么上下學?!”
初中生是個機靈的,魯路一席話猶如醍醐灌頂,他抽了抽鼻子,將自行車往前一送,“大哥,這自行車是我小學時候爸爸給買的,我早就騎膩了。聽說北崗中學校外小偷小盜猖獗,很多學生吃個炒面的功夫就丟了車。我這種愚鈍的資質,看不住車是遲早的事情,還不如把車獻給哥哥,讓它頂個正當的用途,我還能叫爸爸買新的。就是這車款式不新尺寸又小,不知道哥哥們會不會嫌棄……”
魯路不過一點撥,孩子就茅塞頓開,加上這等口才,讓他暗暗感嘆:后生可畏。
肖堅立馬上前一步,“不嫌棄,鴻毛雖輕,情義更重。小兄弟,你的心意,我們做哥哥的領了。”
他原本打算和華奇珩來個深情對視增加戲碼,誰知一轉頭,人不見了。
華奇珩遁如一陣風,他在約定的地點等著和魯路等人匯合。
四壯士首戰告捷,一路歡歌笑語,仿佛回到了去年“北崗五壯士”剛剛成立時的那段意氣風發的歲月,呼吸里都是“要闖一番新天地”的沖動勁兒。
藍金修朝李棟成使了個眼色,老李開始匯報今天的戰果。
“現金收入30元,收繳物資20寸小型山地車一輛,成色75成新,估價155元,預計最遲下周能出貨,今天的總收入大約是185元,創近3個月來歷史新高。”
李棟成的聲音都微微顫抖了,今天的首次跨區域營業就賺得盆滿缽滿,是上個月一周收入的總和,大喜過望。
“都是老大的功勞!”肖堅也激動。
“可不是吶,要不是老大的主意,我們今天還在燕子塘數鴿子,他們明天還得笑話我們老大是塘主!”
藍金修氣喘聲粗,一談及“塘主”就心生不爽,這是其他幾個幫笑話華奇珩的外號,它除了小氣、沒見過世面以外的貶義,再沒有其他的意義了。
魯路用眼神制止他們再說下去,安靜地等著華奇珩發話。
華奇珩異常冷靜。
“我想先借用那30塊的現金,不知道可不可以?如果大家有意見,那就當我沒提過。”
眾人愣了幾秒。
“沒意見沒意見!”
“說什么借用,這主意是老大想的,臺詞是老大編的,我們不過就是費腦子背了幾句話,還
什么借不借的?老大你在打我們臉!”把臉拍得啪啪響。
“別說這錢,就算是我們的人,都是老大你的!”
華奇珩:“……”
以身相許的承諾就不要做了吧,不合適。
幾個人七嘴八舌中多是仗義,只有魯路皺眉不語,“老大,最近是不是有什么難處?可以直說,兄弟們都是靠得住的。”
他跟華奇珩的時間最長,心也最細,最了解他,不到萬不得已,他絕不會動用幫里的運作資金私用。
華奇珩一笑:“沒事,就是餓了,身上的現金差28,想帶我媽到家樓下單獨去吃碗餛飩,攤子老板不接受微信轉賬。”
人心最弱處莫過于親情愛情,學霸是學霸他媽生的,學渣是學渣他媽生的,校霸,是當年想生學霸的媽媽生的。
四壯士無不動容,紛紛在掏衣袋褲袋準備捐款捐物,這陣仗好像華奇珩不是想吃碗餛飩,而
是想辦一場體面盛大的喪事要他們傾囊相助一樣。
他制止了大家的愛心舉動,只抽走了李棟成記賬本里的那30元。
“明天把單車賣了,盤活資金,以后每人從幫派里領工資。”
華奇珩只留給四壯士一句話,就匆匆將身影沒入了夜色中。
經濟適用房社區外的一家燒烤店外,華奇珩身子前傾腳踩踏板穩坐如鐘地等了近1個小時,也不見他等的人出現,就在燒烤店老板燒旺了黑炭準備上肉上菜時,他眼前一亮,終于在一團煙熏火燎之間,看見從校外下自習的任森遲遲歸來。
天不亮要幫媽媽整理水果攤,晚上9點才能回家卸下學霸的包袱,披星戴月不過如此,華奇珩默默感嘆,凡人的生存,沒有容易的道理。
他猛地一蹬腳踏,山地車沖出黑夜的陰影,似箭一般沖出來擋住了任森的去路,“站住!”
習慣性地呵斥一句。
但為時已晚,不需要他喊站住,任森已經被摩托車撂倒在路邊,好在草皮軟乎,人沒有受皮肉之苦。
華奇珩心里懊悔,他忘記了任森也和他一樣是個不能駕馭機車的菜鳥,別說一聲呵斥,就算是一只跳動的□□,都足以讓他陰溝里翻車。
他上前去扶起任森,對方起初還會罵罵咧咧地喊疼責難,但一看清楚他的臉,就立刻閃身彈開來。
“怎么,你又來找茬?”
中午換車時華奇珩臉色已經有了嚇人的跡象,因為當時人多,又在校園之內,任森倒沒有很怕他,可是現在這地形,看看周圍的夜市小吃店,隨便哪家都能操出來一條鋸齒一把殺豬刀,任森是個讀書人,他不想在花季雨季之時就做了流年麾下的短命鬼。
華奇珩微微蹙眉,“怎么,你很怕我?”
任森斜眼睨他:“廢話!”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何況他還是個惡霸。
華奇珩表示贊同,他是校痞窩里茁壯成長起來的校霸,雖然混的寒磣了點,但是名號在這兒,總有幾分威信的。
他扶起腳邊輪子還在轉動的機車,從善如流地坐了上去,用一看就不好惹的姿勢凹了個標準的校霸造型,開始和任森進行大哥與小弟間的對話。
“既然怕我,你還敢那么橫?”
這話他在一千多年前也問過,那時候他爹為了給他登基繼位鋪路,在朝廷內部大搞特搞掃黑除惡專項斗爭,他帶領一票太子黨自然也風風火火地參與到這場大清理運動中去,為了自個兒以后工作環境的風清氣正而努力。那時很多老臣笑話太子年幼太嫩,都沒把他放在眼里,誰知一個個倒得比猢猻散了的大樹還快,最后都得被他問一句:既然怕我,你還敢蠻橫仗勢?
一轉眼時過千年,改革開放的春風都把那些權啊貴啊吹到不知道那塊滄海桑田里去了。
任森保持著文人的傲嬌,揚起下巴對學渣不屑:“怕,也不允許你玷污知識和老師。”
“呵呵呵呵……”
華奇珩低頭悶笑,任森發怵,這笑聲很有閻王索命的氣勢。
“什么叫玷污知識和老師?歷史和英語課上我的回答,有哪一樣你能挑得出毛病的?”
任森無語。歷史主觀題,他談的有理有據,英語客觀題,翻譯得雖然不是文采飛揚,但中規中矩地把一個現象給講清楚了,大多數人,連句子單詞都沒看完。
這兩下子,起碼不比他自己差,
“咳咳咳……”
任森借著火炭釋放的濃煙,掩飾自己內心的心虛。
就在他閉眼瞎咳一通的時候,手心里被塞入了幾張硬挺的紙張,他低頭一瞧,是四張紙鈔。
100元人民幣整,還有一張30塊嶄新嶄新,拉起來一用力能劃出人血來。
任森不解:“嗯?賣烤串自助點單,還想讓我充當付款機嗎?”
華奇珩給錢是也是冷靜的出奇,即便錢塞進對方手里,眼神還是淡漠地看著對面的燒烤攤,任森以為他打算指派自己當跑腿。
華奇珩眼白都懶得翻了。
“你每天在外頭都要待到9點后才回家,不是補習就是自習,靠你媽給的20塊很難吃得營養。這100是2天的飯錢,從明天開始起可以不用阿姨的血汗錢飽腹,就這么簡單。”
當過天子的人,施恩也施得居高臨下。
任森:“臥槽!”
華奇珩:“最近水果攤生意不好,你媽的店方圓20米內多了兩個開電動三輪的流動商販,他們一天賣火龍果,一天賣大菠蘿,貨源多的時候一家子齊上陣,四輛電動三輪上又是西瓜又是玉米,就差爆個爆米花了,你媽那個攤位,不但要租金,還得會吆喝,她的香蕉已經爛過好幾箱了,我覺得你再向她伸手要錢,不合適。”
任森喉頭哽咽得難受,他媽一個人把他拉扯大,送他讀奧數,讓他學語文,奢侈的鋼琴一對多課程也是眼都不眨的就報名,她總說技多不壓身,兒子以后實在混不出名堂,教鋼琴也不至于餓死的。
她就是想孩子出人頭地。
任森紅了眼眶。
“你怎么……”
“別問我怎么知道的,我是校霸,打劫時也要做背景調查的,不然搶了你,錢沒到手,還得擔上被你舉報的風險,得賠死。”
任森的印象中,華奇珩人狠話不多,這一次也不例外,他一雙長腿蹬著自己曾經的山地車,居然有了拉風的感覺。
任森忽然想起什么:“誒,你的鈔票。”
華奇珩驀然回首,在并不絢爛的城鄉結合部霓虹燈下撩起一邊嘴角:“是你的鈔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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