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嘆成了“極光club”的兼職領舞。老板知道他還在上學，允許他每周只上三天班。

        對于學生來說，一份能掙到薪水的兼職已經很誘人了，等林嘆真來上了幾次班之后，才發現薪水之外的收入更加豐厚。如果有客人因為他而買了酒，他是可以拿到提成的。客人給的小費，他也無需上報給任何人，可以直接揣進兜里。

        不過，表哥提點了他幾句，不能只顧自己收小費，卻不幫老板賣酒。表哥說：“畢竟是老板開門做生意，才給了你一條掙錢的門路。小學課本是怎么教的？吃水不忘挖井人啊！”

        從那以后，林嘆除了跳舞，也學著同事的話術，去誘導客人買酒：“姐姐幫幫忙吧！我的業績不達標，月底要被炒了呢。”

        就這么混了半年，林嘆的業務越來越嫻熟。他也終于搞明白了，當初他第一次來極光club的時候，為什么表哥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對他們一群人改變了態度。原來在這個地方，林嘆的顏值和舞技，都是硬通貨。

        換句話說，帥，是真的能當飯吃。

        田鹿軒曾經說過林嘆“帥而不自知”，但是這怎么可能呢？林嘆又不瞎，又不是不照鏡子。就算他分辨不出美丑，也曾在網吧和餐廳里被女生追要過手機號，所以他一直知道自己長得好。

        只不過，曾經的他，覺得美貌沒什么用處。這就像超市“買一贈一”活動，買一箱牛奶送一個杯子。有那個杯子固然好，沒有，也算不上什么損失。美貌對于他而言，就是一種人生的附贈品。

        然而，這個觀念，在極光club里遭到了沖擊。帥，居然成了一件有力的武器。

        單憑“外貌出眾”這一條，就足夠讓林嘆鶴立雞群，再加上“舞技出眾”，他更是受到了無上的禮遇。老板和經理們都像寵兒子似的寵他，dancer們也都像是對待親弟弟一樣的喜歡他。

        當然，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喜愛。林嘆之所以被老板偏愛，是因為他能吸引到源源不斷的客人，而且，大多是女客人。

        女客人被他的外貌和舞蹈所驚艷，一波接一波的慕名而來。有的人是從朋友那里聽說“極光club有個超帥的領舞”，有的人是看了他的照片或者跳舞視頻，就忍不住要來親眼看一看。

        在短短幾個月間，林嘆積累起了自己最初的粉絲群。這個粉絲群堪稱追星界的傳奇，其中不少人一直堅持捧他，直至幾年后他正式出道，直至他成了頂流。

        在這樣一個崇尚顏值的環境里，林嘆不得不正視自己的美貌。

        他開始嘗試拿起這件厲害的武器，學穿衣，學搭配，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又潮又酷。還特意搜了很多韓國男團的演唱會來看，偷偷學習那些會讓女孩子尖叫的舞蹈動作。

        只是那時的林嘆還不知道，命運的一切饋贈，都已經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當一切來得太過于輕易，當他習慣了輕而易舉的生活，很快就會喪失應對困境的能力。

        …·…·…·…·…·…·…·

        林嘆和學校里的“壞孩子”玩在一起時，他的變化還浮于表面，即使會吸煙、會熬夜打游戲，但在骨子里，他還是一個學生崽，眼睛干凈，心思也單純。

        自從去了極光club，林嘆身上的變化就天翻地覆了，那是在骨子里面的變化。

        比如，同樣是對著視頻扒舞，之前的林嘆，眼睛里只有動作和技巧，而現在，他更重視服飾和妝容，更重視一個動作是否能吸引眼球、能引發臺下觀眾的尖叫。

        再比如，同樣是在學校念書，之前的林嘆對學習是很上心的。他覺得只要在學校里的成績好一點，以后出了社會，找工作也能容易些。而現在，他對學習似乎看淡了，時不時就會冒出一句“小時候學習好，長大未必能混得好”。

        作為穿一條褲子都嫌肥的親生朋友，田振軒不可能察覺不到這些變化。

        他特意在放學后約了林嘆一起吃炸雞，裝作不經意地問：“我聽到有人說，你最近經常去酒吧？真的假的啊？”

        林嘆被嘴里的雞柳噎了一下。

        林嘆一直不愿意向田家兄妹坦露自己的另外一重生活，他害怕他們誤會，害怕他們遠離自己。可是，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該來的總會來。

        他故作鎮定地咽下雞柳：“是真的。不過我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因為我沒有其他地方可以練舞。我現在住的房子是什么樣兒你也知道。隔音太差了，就算我不放音樂，只是光著腳跳一會兒，都會被投訴。”

        田振軒皺著眉頭：“你可以來我家。我家鋪了地暖，地面是中空的隔音層。我的房間里還打了隔音氈、吸音棉，你在我房間里蹦迪都沒問題。”

        “還蹦迪？”林嘆搬出了一條讓田振軒無法反駁的理由，“小鹿現在念初三，要中考，我這人就算再沒眼力見兒，也不能去打擾她復習啊！”

        “可是，去酒吧里練舞，總不是辦法啊！”田振軒憂心忡忡。

        他回想起剛上初中那會兒，他和林嘆曾經跑到廣場上、公園里、天橋上跳舞，可是畢竟，那個時候年紀小，現在長大了，知道羞恥，在公共場合跳舞已經不可能了。

        田振軒撓著頭皮想了半天，總算想出了一個萬全之策：“要不然，你跟你爸說說，給你換個房子？”

        這話一出口，他就猜到了結果：林嘆才不愿意跟爸爸產生交集呢！

        果然，還沒等他說完，林嘆就撇起了嘴：“你啊你，咸吃蘿卜淡操心！別管了行不行？”

        田振軒嘆了一口氣：“我知道跳舞對你而言意味著什么。如果你單純是為了跳舞，那么我不會阻攔你。但是如果，你做了什么不該做的事……”

        “我又不是小孩！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我心里有數！”林嘆氣勢洶洶地懟了他。

        一時間，氣氛冷到凝滯。

        倆人相對無言的坐了一會兒。最后還是林嘆先受不了。他心里清楚，田振軒雖然管得寬，卻是真心實意地為他好，怕他誤入歧途。

        于是，他主動開口服了軟：“你放心，我真的只是為了跳舞！那家酒吧的音樂很好，臺下還有很多觀眾。我不僅能跳個痛快，還能得到觀眾反饋。再說了，我一周只去三個晚上，周五、周六和周日，根本不會耽誤上課。你信我好不好？”

        田振軒看著他，看了許久才點頭：“好。我信你。”

        林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在這個世界上，也只有田振軒能明白，跳舞對于他而言，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

        …·…·…·…·…·…·…·

        林嘆沒有撒謊，他的初心，的確是跳舞。

        只不過，日子久了，他對于自己的這份兼職，難免會產生一些迷惑。

        人們總是說，酒吧里充斥著欲望和放縱。然而，成年男女之間那些復雜的事，離林嘆很遠。

        就像是有什么獨一無二的東西在保護著他，每個客人都拿出了最單純的一面來對待他。

        他的粉絲，大多是年輕的女白領。這群姐姐在面對林嘆的時候，都是意外的純情。她們是由衷地喜歡他，發自內心地關照他。

        她們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經常是他前腳剛來上班，她們后腳就跑來捧場。搞得林嘆忍不住懷疑：她們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組織，在隨時通報他的情況啊？

        她們很樂意為他買酒，幫他沖業績，可是又知道他年紀小，所以不許他喝，讓他滾去喝紅茶、綠茶、礦泉水。

        每次跳到夜里，他都能收到好幾份打包送來的夜宵。那是今晚有事不能到場的粉絲，擔心他跳舞太耗體力，特意點了外賣送來……

        而且，粉絲們對待林嘆，跟對待其他人，幾乎是兩副面孔！對待其他人，姐姐們個個都是高不可攀的冷美人，唯獨對林嘆特別親切。

        有一次，一個姐姐冷若冰霜地拒絕了其他人的搭訕，轉過頭就對林嘆甜甜地笑。林嘆實在忍不住好奇，問她為什么這樣。那個姐姐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覺得他可愛得要命，充滿愛意地捏著他的臉頰說：“因為你帥呀！”

        林嘆知道，這一切的善待，不可能只用一個“帥”字來解釋。

        幫助他撥開迷霧的，是一個名叫daisy的女領舞。

        一天晚上，林嘆坐在舞池旁邊的吧臺上，跟調酒師william聊天。無意間瞥見一個油膩的大叔晃進了舞池，扭著肥大的屁股，在daisy的身上蹭來蹭去。

        daisy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領舞，處理這種情況游刃有余。她做了一個靈巧的滑步，仿若無意的躲遠了。沒想到，那大叔竟然不知好歹的追上來，一邊扭著，一邊伸手摟向了她的腰。

        daisy正是當初把林嘆一把拉進舞池的人。她為人特別爽快，有一種大姐風范，跟林嘆的關系一直不錯。

        看到她被騷擾，林嘆坐不住了。他踏著節奏，跳進了舞池，朝daisy迎了過去。daisy心領神會，一個漂亮的旋轉，逃離了油膩大叔的手掌，朝著林嘆扭了過來。

        男女兩大領舞，同臺跳起了熱辣的雙人舞，這番盛景可不常見！客人們紛紛站起來圍觀，還有人舉起手機，連忙錄像拍照。

        油膩大叔一看這么多人盯著，只能懊喪地走了。

        下班之后，daisy找林嘆道謝：“多謝你幫忙解圍。我請你吃夜宵！”

        在夜宵的攤位上，倆人聊起了天。

        原來，daisy曾經是云州大學的學生，她一開始到酒吧跳舞，是為了“勤工儉學”的。

        林嘆聽到這個說法的時候，整個人都愣住了。在他的心目中，“勤工儉學”是一個特別老派的詞。沒想到，在酒吧跳舞也能混入“勤工儉學”的行列，真是活久見。

        大學畢業后，daisy做過一份看起來很體面的工作，在一間裝潢很高檔的辦公室，把自己淹沒于繁瑣的文書里。

        她對那份工作的總結是：“掙著賣白菜的錢，操著賣白|粉的心。就這么一份破工作，職場上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可一點都不少。”

        她做得心力交瘁，干脆辭了職，繼續跳舞。

        daisy對林嘆的疑問也不少：“偶爾來club玩一下，可以理解。可常年混跡在這里的人，都有個理由。你年紀這么小，家里又不缺錢，你是因為什么呢？”

        林嘆坦然地答：“因為這里方便練舞蹈。”

        daisy聽了，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林嘆這才意識到，daisy不是田振軒。對于她來說，在酒吧里“練舞蹈”，大概就像“在酒吧里讀書”一樣可笑。

        daisy笑夠了，又問他：“你真的是高中生嗎？還是故意裝出來的？”

        “我是高中生啊。就在忘憂中學。”林嘆覺得奇怪，為什么她會提出這樣的問題。

        daisy用一種耐人尋味的眼神看著他：“幸好你真的是高中生，否則你也太厲害了！在這個燈紅酒綠的地方，你卻反其道而行之。”

        林嘆又懵了。他不懂，daisy說的“反其道而行之”是指什么。

        daisy歪頭看他：“原來，你是真的傻。”

        她摸了摸林嘆的眼眶，說：“用眼睛，好好看。”又用手指頂著他的腦門：“用這里，好好想。”

        從此，daisy就跟林嘆成了朋友，下班之后經常一起吃夜宵。她給他講了不少酒吧的秘密，也會從女性的角度，教他如何哄客人開心。

        對于林嘆來說，daisy是一位特別的老師，她美麗成熟，性子很直，膽子也很大。最特別的是，她是女人。

        林嘆以前覺得，女人很難猜，有太多的舉動是他想不通的。而這些想不通的事，經過daisy的解釋，他一下子茅塞頓開。

        daisy這樣問過他：“你以為那些女客人，是真的喜歡你嗎？她們喜歡的，又是真正的你嗎？”

        林嘆被繞暈了：“什么意思啊……”

        “你記不記得，你有很多粉絲都說過，你長得像她們的初戀？”

        林嘆一拍大腿：“我也納悶兒啊！這怎么可能呢？除非她們的初戀是同一個人。”

        daisy笑了：“因為在她們那個年代，長輩對女孩的管教太苛刻了。有太多的初戀，其實是無疾而終的暗戀。她們喜歡的，一般都是學校里最高、最帥、最白凈的男生。在過去了許多年以后，具體的樣貌早就模糊了，她們記住的，只是那種感覺。”

        “然后……她們看見了……我？”林嘆終于明白了。

        真正打動那些姐姐的，不是他的相貌，而是他身上那股青蔥般的校園氣息。他也不是真的像某個具體的人，而是喚醒了她們對初戀的感覺和回憶。

        daisy繼續說：“她們當中的很多人，小的時候學業出眾，長大了，事業也做得不錯，至少是有了足夠的經濟實力來這家酒吧消費。只是很可惜，在她們的少女時代，錯過了許多美好的事，留下了遺憾。而你，充當了她們的幻象，給她們提供了一個可以補償自己遺憾的出口。”

        “那么，她們關心我，保護我……”

        “她們保護的不是你呀！而是你身上的純真。她們不允許你長大，不愿意看到你變得油滑世故，她們希望你能一直像個小王子一樣。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把這個幻象維持得更久一點。”

        林嘆終于懂了。他在這里的工作，不僅僅是領舞，更是一個演員，要演出客人們心目中的形象。

        慶幸的是，他是本色出演，所以不用擔心被拆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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