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星。

        議會大廈里依然一片沸騰。

        越來越多的議員從各地趕來,  加入了討論或是爭吵中。

        隔音墻幾乎都壓不住他們的吵嚷和咒罵，幾度有人險些動手，抄起數據板砸在某個政敵的臉上。

        “當務之急難道不是阻止主宰們被召喚嗎？”

        周圍霎時間靜下來。

        議員們相繼回頭,  看向剛剛說話的人。

        “虛空生物的威脅是有限的。”

        那人倚在座位上,  將手中的數據板放在一邊,  平靜地開口道。

        “只有噬骸者才能造成真正的不可挽回的損失——”

        她的話音被揚聲器傳遍了整個偌大的會議廳。

        蘇天鷹安安穩穩地坐在原處,  沐浴著所有人的目光。

        她非常習慣這樣的情況，邊說邊露出微笑,  繚亂閃爍的全息影像倒映在眼中，也掩不住那雙明眸的光彩。

        “我們應該通知所有沖突地區——”

        話音未落,  會議廳的上方,  傳來震耳欲聾的轟擊聲！

        霎時間煙塵彌漫，沉重的磚石相繼墜落，又砸出一聲聲駭人的巨響。

        外面的保鏢們都沒有時間沖進來保護雇主，因為他們同時都陷入了麻煩之中。

        在人們驚駭甚至絕望的目光中，半空中浮現出一座巨大的白色雕像。

        它完完全全懸浮在空中,  由中心向外輻射出八根棱柱，仿佛是兩個交錯的十字架拼湊而成,  上面密布著各種紫色的符文。

        在那個雕像的正中心，釘著有一個全|裸的類人生物。

        他身上纏繞著細細密密的藤條,  四肢都被拉開，腦袋低垂著，乍看上去就像是一具尸體。

        那些藤蔓色彩斑斕，甚至還隱隱流動著紫色光點，有的沒入血肉中，有的則是捆扎在軀體外側，將這個人牢牢地束縛在雕像上。

        “……”

        倘若是換成對虛空生物了解不多的人,  這時候可能會滿臉迷惑。

        然而在場的議員們，連噬骸者的存在都知道，自然不可能不清楚眼前是什么東西。

        “魔像！”

        人群中響起一道聲嘶力竭的尖叫。

        這呼喊一石激起千層浪，議員們仿佛也都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正在面臨怎樣恐怖的存在。

        眾所周知，在虛空生物這個群體里，污染者是最數量最多也是實力最弱的。

        再往上，那些半人半獸活似從傳說里走出來的妖怪、并被賦予了神話中魔物之名的存在，被稱為所謂的中級虛空生物。

        之所以僅僅是中級，自然是因為還有高級。

        ——魔像。

        這是高級虛空生物的另一個名字。

        也更貼合它們看起來的樣子。

        “快走！”

        “是魔像！”

        短暫的死寂之后，煙塵彌漫的會議廳頓時混亂起來。

        絕大多數人都跳離了座位，向著不同的出口奔去，偶爾有零星幾個空間能力者，已經消失在座位上。

        除了少數能飛的人，大家都在過道里推搡，本來寬敞的地方甚至也顯出幾分擁擠。

        一部分議員大聲呼喊著某個保鏢的名字，卻不曾得到回應。

        虛空能量太過濃郁，整個大廈的防御系統完全被干擾停運。

        部分無人機依然能工作，然而它們的彈藥完全無法傷到這些東西。

        此時，半空中的魔像忽然動了起來。

        那個被束縛在十字中心的生物，緩慢地睜開了眼睛，眼眶里盈滿了紫光。

        他全身纏繞的藤蔓也盛放出更刺眼的紫光。

        下一秒，他張開嘴，噴出了大量的墨綠色煙霧。

        霧氣瞬息間彌漫了整個巨大的會議廳，議員們的身影悉數被淹沒在翻騰的綠海之中。

        這種氣體聞上去毫無味道，然而但凡被觸碰到皮膚，血肉就會在眨眼間被燒蝕。

        許多人發出痛苦無比的慘叫聲，眼見著自己的皮肉潰爛掉落，露出森森白骨。

        很快連骨骼也被腐蝕。

        會議廳里充滿了凄厲的哀嚎聲。

        “是腐爛魔像……”

        埃米爾·諾斯望著撲面而來的綠色煙霧，神情晦暗不明。

        他周身縈繞著刺骨的冷氣，皮膚上凝結出細碎的冰晶，硬生生將霧氣隔絕在外。

        無論是作為諾斯家族的一員，還是作為北方集團董事長的丈夫，他對噬骸者和虛空生物的了解都遠超旁人。

        ——狂怒氏族的噬骸者轉換其他種族為同類時，也會出現一些失敗品。

        他們給這些人灌入虛空能量，束縛在有著符文的棱柱上，活生生將其做成了魔像。

        成為魔像之后，幾乎失去了意識和思想，成為了用來殺戮的工具。

        魔像會無差別地攻擊周圍所有的活物，而且破壞力驚人，尋常能力二三百點的人，都未必能抵擋。

        就像現在。

        透過會議廳外圍的斷壁殘垣，依稀可見外面也是一片混亂的景象。

        整個議院大廈里并不止一個魔像，保鏢們自顧不暇，有人逃跑了，有人忙著去救雇主被擋住，還有人直接死在了路上。

        許多議員也都下意識使用了能力，可惜的是，只有極少數的幾個人撐過了第一輪攻擊。

        “……”

        埃米爾回過頭，看向不遠處的同僚。

        蘇天鷹依然坐在原地。

        全息投影懸浮在空中，因為信號紊亂而不斷閃爍，投影在那雙變得幽深的藍綠色貓眼中。

        她暗金色的卷發挽著精致的造型，身邊到處是飛揚的塵土和滾落的碎石，整個人看上去卻干凈整潔一塵不染。

        甚至看不出半點動用能力的痕跡。

        她正若有所思地盯著某個方向，就像感應到那里有什么東西一樣。

        然而埃米爾無法再得到答案了。

        第二波攻擊接踵而至。

        一道璀璨濃麗的紫色激光從天而降，落在議會大廳正中央。

        華美磚層頓時被炸得粉碎，下方超合金地板同時碎裂。

        緊接著是一陣肉眼可見的氣浪翻騰而出，如同颶風般從會議廳席卷而過。

        各項全息設備、坐席區的座椅數據屏、乃至外圍殘缺的斷壁，一切所觸及之物都被化為齏粉。

        來不及逃跑的議員們也被卷入其中。

        會議廳上方的穹頂也徹底消失了，露出了陰云密布的天空，以及百多米高空中，靜靜懸浮的巨大魔像。

        “……是毀滅魔像。”

        百多米之外，徐安冉臉色難看地現身。

        在大廈之外的廣場上，本來極為熱鬧繁華的地段，如今已經空無一人。

        剛才那一擊的余波擴散到這里，將一切都被毀得七七八八，包括來不及逃跑的人。

        他看向旁邊的金發少女，“我說吧，我可以用能力把自己拉進夾縫空間，只是我在里面不能隨意移動，這點我還挺羨慕蘇瓔的。”

        蘿拉并沒有說話。

        她眼中隱隱有些悲慟，過了一會兒才嘆了口氣，“埃米爾閣下死了，他不可能在那種程度的攻擊里活下來。”

        徐安冉：“那也沒辦法，你的力量也只夠保護你自己吧。”

        “……不是這個問題。”

        蘿拉閉了閉眼，“是這操蛋的規則，我感覺自己就像個廢物。”

        徐安冉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你居然也會罵人？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你說臟話。”

        “……”

        蘿拉不再理他。

        她轉頭看向已然被夷為平地的議會大廈，空中依然彌漫著霧霾般的揚塵，四處都灰蒙蒙的一片。

        那些令人膽寒的魔像懸浮在空中，并沒有再次發動攻擊，然而遠遠看著就壓迫感十足。

        恍惚間，在那被炸得粉碎的廢墟里，出現了一道人影。

        “草。”

        徐安冉低聲罵道：“這都能活著，她是真的強。”

        “你姐姐辦不到嗎？”

        “不好說，她肯定能把那些魔像都打爛，但能不能承受這種強度的攻擊，我還真不確定。”

        他們說話的期間，那個人從廢墟里走了出來。

        她佇立在陰郁晦暗的天幕下，神情平靜坦然。

        “你果然還活著。”

        另外幾道人影憑空出現。

        為首的黑發男人踏前一步，盯著那個身軀赤|裸的金發女人。

        “——參議員閣下，現在你還有什么話說？”

        他的目光雖然落在對方身上，卻沒有半分狎昵意味，有的只是滿滿的憎惡和敵意。

        對極端痛恨的人，哪怕對方再如何美貌，落在他眼中也如同惡鬼羅剎，穿不穿衣服也沒有區別。

        “我剛剛遭受了一場襲擊，我想我應該有很多話要說。”

        蘇天鷹淡淡地開口：“但既然是對一群不愿被淘汰失去權力而垂死掙扎的廢物，我又不想多費口舌。”

        大多數時候，她對外的形象都溫柔有禮完美無缺，即使面對某些記者尖銳的言辭，也從未動怒或者哪怕諷刺還擊過半句。

        但她顯然也深諳如何激怒敵人，當她需要的時候就會這么做。

        “……”

        明明沒有說半個臟字，然而顧家的幾人卻肉眼可見地憤怒起來。

        為首的面容相仿的男女倒是尚且端得住。

        他們對視一眼。

        黑發女人微笑起來：“就這些嗎？你應該也感到很憋屈了吧，議員閣下，被這個宇宙的規則限制了十之八九的力量，本來揮揮手就能殺死的人，現在也能威脅到你。”

        旁邊的黑發男人也哂笑一聲，“身為憂愁氏族的主宰——”

        “我不是。”

        蘇天鷹淡然開口：“無論你們是不是在為狂怒氏族打探消息，我也可以直接告訴你們，星辰隕落之后，憂愁氏族不復存在。”

        顧家的幾人愣了一下。

        “但你是噬骸者。”

        黑發男人沉聲說道。

        蘇天鷹不置可否，“你想殺我與我是不是噬骸者沒有半點關系，顧先生。”

        “你在與大哥的決斗中勝利，不是因為你比他強，而是因為你向虛空屈服了——”

        黑發女人咬著牙說道：“你變成了噬骸者，所以他才被你殺死。”

        “那就是因為我比他強啊。”

        蘇天鷹有些無辜地說：“如果他想公平一點，他也可以這么做——哦，我忘了，你們家的人沒法再契合虛空能量，強行吸收只能變異成怪物。”

        在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期間，遠處看熱鬧的兩個年輕人也面面相覷。

        因為距離太遠，徐安冉聽不清他們說的話，然而用光腦攝像頭也可以看清具體發生了什么。

        再加上他也能讀唇語，大致推斷著猜出了這番對話。

        徐安冉撇了撇嘴：“這真奇怪，顧長風比她大十幾歲，那所謂的決斗本來就離譜，就像大學生和小學生干架一樣詭異。”

        蘿拉愣了一下，“什么？”

        她聽到未婚夫解釋了幾句，不由愕然：“他們決斗的那一年，蘇天鷹還沒變成噬骸者——你別忘了她的女兒幾歲，她肯定是在蘇怡年出生之后才能成為噬骸者的。”

        對哦，噬骸者不能生育。

        徐安冉眨了眨眼，“那為什么她不解釋？因為她故意想要激怒他們嗎？”

        話音未落，廢墟方向忽然傳來一連串的巨響。

        不過眨眼之間，顧家的人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先前不可一世的樣子蕩然無存。

        唯一站立的人慢條斯理地拍了拍手，隨手拎起一件外套披在身上，“很可惜，我贏了顧長風，是因為他真的很廢物——就像你們一樣。”

        蘇天鷹微微抬起頭。

        空中的魔像正在轉動，似乎都在調整方向。

        她隨意地伸手一指。

        “……狂怒氏族做出的小玩具。”

        某種無形的力量擴展而出。

        堅不可摧的巨大魔像在空中蒸發，像是熾光里融化的雪水，整個過程都無聲無息。

        這一幕甚至沒有發出半點兒聲音，然而看在人眼中卻只覺得更加恐怖。

        徐安冉聽見稍遠處有人發出驚呼聲。

        首都星出現了十數個裂隙，到處都一片混亂，裝甲無人機滿天亂飛，各種機械士兵也滿街亂跑，和虛空生物打成一團。

        大多數人都回家避難——雖然這也未必有用，但總比在充滿了怪物的街道上要安全一點。

        還有一部分人尚且停留在外面，他們眼睜睜看著議會大廈灰飛煙滅，又從光腦攝像頭里窺見后面那一場詭異的戰斗。

        徐安冉回過頭，都能看到街上和房頂上三三兩兩站著一些人，附近的污染者暫時被清空了，他們得以有閑工夫去拍照錄像了。

        “天吶。”

        他嘆了口氣，“這種時候為什么不早點開飛船跑路？”

        蘿拉沉默了一下，“為什么你不走？”

        徐安冉聳了聳肩，“我能隨時躲起來，他們又不行。”

        他們沒說幾句，就再次盯住了光腦里被變焦放大處理過的影像。

        顧家的人——其余的人他不認識，然而那兩個容貌相似的男女，顧明月和顧星辰，就是常年蟄伏不出的顧家的掌權人。

        比起他們的哥哥顧長風，這兩人年輕了許多，手腕見識也遜了不止一籌，但他們居然能與噬骸者聯手合作，倒是讓人有些意外。

        緊接著，徐安冉意識到，意外的還不止這一件事。

        顧家的人，至少在場的姓顧的人，全都是強化類能力，而且最次的能力值也在三百點以上。

        這意味著他們的身軀刀槍不入能抵御絕大部分熱武器。

        當然，在那位議員閣下無堅不摧的高溫操控異能下，他們的身軀再如何堅硬也會熔化。

        但是——

        “哈哈哈哈哈——”

        顧明月大笑起來，“蘇天鷹，你還不殺死我們，是因為你的力量受到了制約吧，你不能再更多使用那種能力了。”

        “你感到很開心嗎？”

        蘇天鷹有些新奇地問道：“你能在我手下活命，不是因為你戰勝我，而是因為外力，如果換成我是你，我只會覺得很恥辱——而且我還能維持著最低限度的能力，這意味著你們也無法再對我做什么。”

        顧家兄妹的臉色頓時一僵，其余的人也笑不出來了。

        “是嗎？”

        顧星辰彎起嘴角，“我們不能，但是總有人能做到。”

        幾乎是話音剛落，又是兩道人影被傳送過來。

        顧家的人都是深色頭發眼睛，這兩人卻有著異常靚麗明媚的紅發，遠遠望去像是燃燒的烈火。

        徐安冉罵出聲來。

        不用看正臉，他都知道她們是誰。

        “——萊特姐妹，你一定還有印象吧？”

        顧明月一邊喘氣一邊笑了幾聲。

        他低頭看了一眼光腦的信號，受到虛空能量影響一直處于紊亂狀態，因此做直播是不可能了。

        但至少也可以先錄下來。

        當然，他最想做的不是讓姓蘇的身敗名裂，而是殺死對方。

        “議員閣下，你懷疑你的母親，阿德里亞娜夫人在飛車比賽里被人謀殺，你開始調查那件事——然后你發現，天堂集團用虛空生物的血肉制藥，接著你又發現，你的母親也意外知道了這件事，你的舅舅和她大吵一架之后，為了保守秘密害死了她。”

        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像是呼吸困難一樣，然而神情卻頗為亢奮。

        “你想和你的父親去報仇，結果蘇舷那個膽小鬼害怕了，他不敢，所以你一個人去刺殺你的舅舅。”

        蘇天鷹一直保持著側耳傾聽的狀態，面色沉靜，看上去就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

        “在你的異能影響下，李斯特·海文的保鏢們——留下來戰斗的那些，全部身亡，尸骨無存。”

        顧明月彎起嘴角，“其中包括一對夫婦。”

        他轉過頭看向稍遠處佇立的兩個紅發年輕人，“這就是他們的孩子，艾蓮娜小姐和夏妮小姐。”

        作者有話要說：　　18章提過萊特姐妹的父母是怎么死的。

        *110章寫議員給母親掃墓，還有一些小的伏筆和這章結尾的事對應，譬如她摸墓碑上名字，摸到姓氏時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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