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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8


達(dá)芙妮往前沖了幾步才嚯地回身:“真的?”

        阿波羅有點不悅地壓下眉毛:“我不食言。”

        她雙眸亮晶晶的,臉上哪里還有委屈沮喪的神色。注視他片刻后,她格外積極地問:“那么接下來我該做什么?”

        他從她的臉上別開眼:“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

        這次她倒沒有因為他的拒絕沮喪,笑笑地坐回石頭上:“您一定還有別的事要忙,不用管我,我就在這待著。”

        阿波羅就真的轉(zhuǎn)過身去不管她了。他面朝山體,揚聲道:“帕納塞斯山的守護(hù)者,我以宙斯與勒托之子的名義呼喚你!”

        來自神明的召喚響起不過須臾,不遠(yuǎn)處山脊輪廓明顯處驟然多了一個性別難辨的老者,身穿大兜帽斗篷,嗓音沙啞:“勒托之子,有何貴干?”

        “我已選定德爾菲作為向凡人頒布神諭的廟宇。我希望你能幫助受命建造神廟的凡人,指引他們找到近旁優(yōu)異的采石場,使他們得以完成使命。”

        帕納塞斯山山神點了點頭:“可以。”

        “另外,我想借用你的仆役,現(xiàn)在就著手修筑廟宇心臟位置的祭壇與殿堂。只有那部分不能交予凡人之手。作為回報,德爾菲近旁的這一帶山地日后都將處于我的護(hù)佑之下。”

        “這不是難事。”山神答應(yīng)得極為爽快,“我的仆役很快就會到來。光輝的阿波羅,希望你恪守承諾。”

        話音未落,老者便消失無蹤。幾乎同時,地面搖撼,有什么龐然大物正在接近。

        達(dá)芙妮抱緊膝蓋,驚疑不定地看著動靜的來處。

        轟,轟,伴隨著沉重的腳步聲,一道與林中古木比肩的巨大身影撥開枝椏來到近前。首先映入達(dá)芙妮眼簾的是一只足有數(shù)步大的腳掌,巖石質(zhì)地,表面還覆蓋著地衣。又一步,來客完全現(xiàn)身。

        那赫然是一個由巖石塊堆疊而成的巨人!

        巖石巨人到了距離阿波羅五步外的地方就站住不動,只是低下布滿苔蘚的青蔥面孔,沉默地注視著金發(fā)神明--如果巨石那兩塊凹陷的位置就是眼睛的話。

        “我需要堅硬耐火的石材,”阿波羅對于山神仆役的模樣不以為意,用步伐丈量神廟的核心位置向巨人示意,“石材的量要足夠用來修筑這一部分地基之上的殿堂,還有前方的祭壇。能辦到嗎?”

        巖石巨人似乎不會說話,反應(yīng)也有點慢,過了良久,它才終于點了點頭。

        “需要多久?”

        又是片刻等待回音抵達(dá)山谷另一頭般的長久停頓,巖石巨人緩慢地側(cè)轉(zhuǎn)身向后看。

        似曾相識的沉重腳步聲再度響起,只不過這次動靜比之前大幾倍,驚得林中山鳥成群起飛。

        一整隊披掛著苔蘚和藤條的巖石巨人頂著石材走來了。

        達(dá)芙妮第一次見識到這種超越奇幻電影特效的神奇生物陣仗,看得目不轉(zhuǎn)睛。相較之下,河神的人魚仆役、蚌殼仆役雖然通言語,在氣勢上好像輸了一截,沒那么酷炫。

        運送石材的巖石巨人的個頭比第一個巨人矮小,看來后者是山神仆役之中的領(lǐng)頭者。阿波羅顯然不是第一次和這類神靈仆役打交道,當(dāng)即將它們劃作三組,分別分派任務(wù)。沒過多久,巨人們就有條不紊地工作起來,一隊使用巨大的石斧切割石材,一隊將切割后的石頭打磨到合適的形狀,巨人數(shù)最多的一組則負(fù)責(zé)將石塊填進(jìn)規(guī)劃地基的深坑。

        施工的施工,指揮的指揮,達(dá)芙妮無事一身輕,干脆單手支頤,懶洋洋地欣賞起監(jiān)工阿波羅的英姿來。他不可能沒有察覺她的注視,卻連一個眼神都吝于給她,從內(nèi)到外地踐行著對她的拒絕。

        達(dá)芙妮也不氣餒,反正在厄洛斯牌濾鏡的修飾下,他金燦燦的后腦勺都好看極了。

        眼睛忙著看美男子,她的手也沒閑著。不遠(yuǎn)處有一片繁花盛開的灌木,她就地取材,采了一大捧花草堆到大石上,開始編花環(huán)。

        這是她從寧芙姐姐們那里學(xué)來的新技能之一。由于達(dá)芙妮能為草木灌注少量生命力,她編織的花冠不會輕易凋零,在阿卡迪亞的寧芙之中很受歡迎。

        一只野兔從大石前竄過,達(dá)芙妮抬眸看了眼,垂下頭繼續(xù)做手工。

        這次她編的花環(huán)比以往要大上不少,試錯做了兩個之后,她就找到了手感,手指翻飛,靈巧地將草葉軟藤與花朵擰到一處。做到興頭上,她的視線就徹底從阿波羅身上挪開了。

        金發(fā)神明若有所覺,側(cè)眸看了她一眼,很快收回視線。

        “我再去采些花。”達(dá)芙妮從石頭上跳下來,揚聲匯報行蹤。阿波羅頭也沒回。

        她沒走多遠(yuǎn),長長的耳朵尖探出前方草叢,又是剛才那只野兔。它轉(zhuǎn)過身看著達(dá)芙妮,耳朵擺了擺,而后再度飛快沒入草葉之中。

        她盡可能表現(xiàn)得自然,仿佛好奇心大作,提起裙擺追著野兔走入林木深處。

        野兔抵達(dá)另一片林中空地才停下。傾頹的枯木和藍(lán)色鳶尾花叢之間豎立著數(shù)塊石頭,堆疊成一個樸素的神龕。達(dá)芙妮走近,石塊凹陷處鐫刻的符號被苔蘚覆蓋,她不認(rèn)識,不知道這原本是獻(xiàn)給哪位神明的道標(biāo)。

        兔子輕盈地跳上神龕頂端,一眨不眨盯著達(dá)芙妮的模樣十分怪異,就好像……它在俯視她。

        “厄洛斯……?”她不太確定地低語。

        “是我。”野兔說話了。

        “……”還真是祂啊。

        “喔,看來你不知道,野兔是我的神圣動物,我可以隨意將它們收為化身使用。”依舊是愛神那快活的口氣,只是這話由一只兔子說出來就莫名詭異。

        “您在這里不會出問題嗎?”達(dá)芙妮朝肩膀后看。

        野兔·厄洛斯的胡須自得地抖動:“無妨,他聽不到。這里原本是獻(xiàn)給我與阿芙洛狄忒的圣所,皮同在附近筑巢之后荒廢至此。”

        神廟、圣所乃至小小的神龕都能充當(dāng)神明降臨的錨點,開辟出一方獨屬于那位神明的空間。

        厄洛斯嘆了口氣:“遺憾的是,德爾菲神廟一旦徹底建成,他對這片土地的感知就會顯著增強(qiáng)。即便不把這里夷為平地,他也會密切監(jiān)視任何與我相關(guān)的事物。因此這里不能用第二次。如果還有什么請求,你最好現(xiàn)在說完。”

        達(dá)芙妮思索片刻,搖搖頭:“暫時沒有需要麻煩您的事。但我有想不明白的事。”

        “問吧。”

        “我覺得……他對我起過殺心,但又不像是察覺了您與我的計劃,”說著她抬手,撫上阿波羅短暫觸碰過的脖頸位置,“對此您有頭緒嗎?”

        厄洛斯驚訝地豎起兔子耳朵,轉(zhuǎn)而笑起來:“他大概起了一些錯誤的疑心,懷疑你和其他奧林波斯神有關(guān)聯(lián)。”不等達(dá)芙妮追問,愛神就又說:“奧林波斯山頂?shù)氖拢阒赖迷缴倬驮角灏祝瑢δ銇碚f也越安全。”

        確實如此。但這也意味著,如果她給出錯誤的信號,無意證實了阿波羅的猜想,就可能招來殺身之禍。達(dá)芙妮并不意外。忒爾福薩的事早已證明只要涉及到阿波羅身為神祇的尊嚴(yán)和立場,他的行事手段就會分外殘酷。掐死她也許還算相對仁慈利落的死法。

        “哈哈,你臉都嚇白了,”野兔十分欠揍地原地蹦跶,甚至追著自己的短尾巴轉(zhuǎn)了個圈,“他雖然脾性遠(yuǎn)遠(yuǎn)稱不上溫和,但好歹也是懲戒邪惡與不義的正神,若要維持自身的權(quán)柄,他就不可能以殘害弱小為樂。”

        厄洛斯意味深長地停頓片刻:“只是,一旦他的雙眼被憤怒的火焰蒙蔽,他說不定會做出一些令自己都后悔的蠢事。”

        達(dá)芙妮閉了閉眼,深呼吸:“我會銘記您的提醒。”

        厄洛斯話鋒一轉(zhuǎn):“所以,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能執(zhí)行擬定好的計劃嗎?”

        “您的金箭在奏效,”她按住心臟的位置,“目前一切還算順利,不論是出于憐憫還是責(zé)任感,他都同意我暫時留在德爾菲,還會給我尋找住處。有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就好辦了。”

        “不,我問的是‘你’是否能堅持住,不因為我的金箭而心軟動搖。”

        達(dá)芙妮反而怔了一下,隨即笑了:“不論是‘本心’還是計劃需要,我現(xiàn)在最想得到的就是他的愛。裝可憐也好,賣乖也罷,為了追求心上人用些小心機(jī)又有什么不對?至于他愛上我之后的事,當(dāng)然到時候再說。”

        厄洛斯沒說話。她從這沉默中察覺到一絲隔岸觀火的險惡用意。

        最后,愛欲之神嘆了口氣:“額外給你個提示吧。金箭射中的是這具軀體,因此在靈魂狀態(tài)下,你可以暫時擺脫我力量的束縛。當(dāng)然,你實在需要我的幫助時,也可以去我的圣所--”

        話語戛然而止,野兔的耳朵豎直,眼睛里的奇異光彩瞬間淡去。

        達(dá)芙妮本能地緊張起來。她回過頭,樹林依舊是徐徐搖曳的樹林,什么異狀都沒有。

        再回頭,神龕上的野兔呆滯地與達(dá)芙妮對視了片刻,陡然回過神來,胡須驚恐地一顫,跳進(jìn)草叢里不見了。

        幾乎同時,達(dá)芙妮背后躥上一陣惡寒。她緩緩回身。

        這一次,她的身后不再空無一人。

        阿波羅在鳶尾花叢的另一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他的目光在廢棄的神龕上定了定,而后落到她身上,聲音與神色同樣冷冽、飽含壓迫力:

        “你在這里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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