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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靈朔梅家(三)


梅鶴卿搖首放下茶盞,“沙月很聰明,他初進十三司見到我的第一面便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他想要一副凡人的身軀,想要了解凡人的一切,這恰好合了我意,我才允應。”

        溫離把手擱在案一動不動,“他想知道少年都曾和他說了什么吧。”

        沙月回屋換身衣服,脫掉酒氣味,吩咐婢女端盆清水來,他浸濕帕子揩了把臉,擦拭脖子和雙手,把味兒都抹干凈。

        婢女福身廊下,道:“稟郎君,季公子屋內所留紙墨要如何處置?”

        屋內人帕子一滯,頃刻說:“勿動,留著。”

        “是。”

        帕子擲進水中,沙月掀簾出屋往季燃暫留的住處去,季燃用過的書案鋪滿了宣紙,山水詩畫交疊重影,他一張張折疊放入錦盒中保存,就算是當作留念。

        沙月整理著季燃的筆墨,動作頓住,他看著白紙上的一句話。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他面色平靜,只是將它折了起來,自言自語:“知與不知,有何干系。”

        他們,殊途不同歸。

        沙月變作了人,時常會想起拿著竹蕭的青衣少年。

        終于在少年偶爾與他的傾訴中,明白少年當初何故救他。

        “你拼死抵抗難逃族群囚禁牢籠的命運,已是盡力而為,它們不會怪你,你亦莫要怪我,我身處困境,能救你一命真真實屬不易。”

        “他們抓我母妃要挾我,他們容不得我!我何曾不想反抗,但他們是我的手足!我理應為這同族江山的穩固奉獻自己的命,對嗎?縱使我千般萬般的不愿。”

        “我們都深陷囚籠,可你能為此赴死相搏,我卻不能,要我身死的不是獵人而是我的兄弟,我們活著的人啊,連夜間出沒的野獸都不如。”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狼不懂,少年語氣急了,狼便會目露兇光盯著少年,少年根本不在乎。

        “我心底的萋萋綠洲就剩那月冷的黃沙戈壁。我不能放你走,你走了我會孤單,沒有人再知曉我的痛苦和無奈,我需要月亮指引我該何去何從,我需要你。母妃來信了,她偷偷告訴我,她不愿成為我的累贅,她甘心去死要我放手一搏,這信是一個月前的信了,他們卻瞞著我。”

        狼看見少年眼里閃著光。

        “成敗在此一舉,倘若我戰敗,我會回來放你走,你以后別再落入獵人手里,不是誰都有這般運氣得天救。”

        抵死猶能逼虎豹,危生原不怕羆熊。

        少年死時,正直意氣風發的十七歲。

        沙月的心會痛,那是狼不會存有的意識,他弄不懂這種感覺叫什么,他只知道,不同就是不同,長痛不如短痛。即便現在弄懂了這叫喜歡,也依舊改變不了他的態度。

        沙月把錦盒扔進火堆,就讓它一把火燒成灰燼,留念在漫長的光陰里不值一提。

        梅宅各苑的婢女點染了燈火,在雪夜下一片通明。

        溫離靠在梅鶴卿胳膊小憩一會,聽見動靜便坐直了身板打起精神,他睜眼見梅鶴翎跨門而入,身后的人是沙月。

        “明個要是停雪了,阿離要不要一道去校場跑馬?”梅鶴翎人還沒坐下就熱情道。

        溫離沒說話,露出兩手腕給梅鶴翎瞧。

        梅鶴翎兩只眼睛被眼前銀光擦得锃亮,他挑了溫離對面的座,看了眼二哥,“有錢,還是別出門了,出門遇搶劫的人都給綁跑。”

        “問題是這個嗎?問題是它重。”溫離不滿地瞥梅鶴翎一眼。

        “主子。”沙月朝梅鶴卿拱手道。

        梅鶴卿道:“坐。”

        沙月掀袍坐下,把手里的冊子交給了對坐的主子,“這是制科結束后留在南晉京中的考生名單。”

        梅鶴卿翻開冊子,邊看邊說:“可有查出什么異樣?”

        “暫且沒有,這十五人中除卻在任的官吏,還有六人尚留在京城,按戶部制科前的身份審查,六人里四人來自北楚,二人來自武朝。”沙月著重道:“屬下認為,官吏中出現他國奸細的可能性不大。”

        梅鶴卿要查制科考生的事,溫離是并不知情,但他能從沙月口中聽明白梅鶴卿此番的用意,按照上回三人探討得出的結論,若那人真存在,確實該將疑點推到他國子弟的身上。

        逼迫尹家造反,攪亂京中安寧,甚至是要南晉大亂,任何一點拿出來都應先想到他們。

        “為何,混跡朝堂的官吏更了解南晉的現狀。”梅鶴翎倒茶,“尤其是外放至黔渡十九州的,煽動流民的動機更大,他們不止要黔渡動蕩,還要借此擾亂京城。”

        溫離思忖著說:“都有可能。”

        沙月解釋:“朝廷會接納他國考生任職官吏,是做有實質的身份調查。制科的戶部審查不過是一道流程,在面臨成千上萬的身份核實時,是很容易蒙混過關,因為戶部手頭上沒有別國的戶籍冊,做不到對他國考生身份確認的真實性,而考生交給戶部的身份證明是他們當地官府開具的文書,同樣不具備確鑿的可信度。如果要一一查清身份,這會是耗時耗力的大工程,因此攝政王并沒有在這件事上要求得過于準確詳細。”

        “這道流程上不要求并不代表制科錄取后就不用再進行第二次身份的核查。朝廷錄用他國子弟入朝為官,此舉雖然能夠彰顯南晉氣度,可同時稍有不慎便等同于引狼入室。所以為了確認這八人身份清白,對朝廷并無隱瞞,攝政王派親信親自到訪了他們的家鄉住處,對他們的家世背景做有暗查,再三確認方將他們的親人接入京中安頓。”

        “這般謹慎舉措,若真有不軌的意圖,也該叫暗查之人查了個底子不剩。屬下并不排除有三公子說法的可能,但根據三公子所言排查,只會得到一個顯而易見的答案,屬下認為此事沒有那么簡單。”沙月嚴肅道。

        梅鶴翎睨著沙月,“你絕對背著我查到了什么,又不說與我聽。”

        孤華會喊梅鶴翎三哥,是因為他們二人自小就被梅鶴卿交給沙月和風荷照顧,然后沙月就做了梅鶴翎形影不離的近衛,他們之間看似是保護,實則是言傳身教。

        梅鶴卿將他認為聰明的狼,安排在與他有一世兄弟情分的梅鶴翎身邊,是他的一種偏心偏愛的表現,但這私心只有沙月和溫離心里明白。

        沙月沒有去接梅鶴翎的話,繼續說:“屬下有過揣想,故而去查了前往黔渡十九州上任的官吏名單,這八位中只有一位在江陽任職九品錄事,名叫許秀丞,曾是武朝人士,而今是南晉人。一查便知的事實,太過淺顯反倒叫人難以相信。”

        梅鶴翎頷首承認,他只是有猜想卻沒為此做出調查,適才他才知道黔渡上任的官吏只有一人。他自知自己有些依賴沙月,何事都認為沙月會告知他聽,“明顯不代表此人沒有嫌疑,這也有可能是障眼法。”

        梅鶴卿指尖敲著案桌,聽的仔細,溫聲道:“得到黔渡江陽門鋪的消息,此地正鬧匪患,是打著‘劫富濟貧’口號的義匪。”

        “夠巧。”梅鶴翎道。

        “倘若消息千真萬確,事情一定要趁早解決,否則江陽官府不得民心,百姓轉而擁戴義匪,后果不堪設想。”梅鶴卿眸光愈深,“最遲元日后,皇上便會派人下去徹查案子,屆時可以連著這位九品錄事一道查上一查。至于留在京中的六位落榜者,須得費些時日,請掌管境外門鋪的那位先生幫忙。”

        溫離追隨著梅鶴卿的思路猶自點頭。

        “南晉現狀如何?”梅鶴卿看著梅鶴翎,“黔渡和京安部分州縣饑荒遍地,四處可見的流民和餓死的尸體,這是京四家侵占農田,地方官府勾結貪污賑災款所致,它是百姓肉眼就能看清的現實,也是百姓責怪怨恨朝廷不作為的源頭,縱然不身處當中,有心之人也會看得比你清楚透徹,因為這是對付南晉的利器。”

        “南晉不能失民心,皇上不能失民心,不然,黔渡一旦有賊人借機起事,必定會得百姓擁護,那時黔渡燃起戰火駐守邊境的曹甫就得帶兵前往鎮壓平叛,武朝再趁機大舉進犯,前后夾擊恐難招架。”梅鶴卿說。

        “二哥所言極是。”梅鶴翎垂首道:“是鶴翎設想局限。”

        “你要設身處境,站在對方的位置思慮,探究此行事的目的為何,方好對癥下藥。”梅鶴卿也不多言教訓,轉而問:“懷香坊近日有什么新消息。”

        沙月不語,梅鶴卿意思顯然是要梅鶴翎回答。

        梅鶴翎腦海里思索說:“那些吃酒嫖客聊的都是家里邊那點事,沒什么有用的價值,我一旁聽姑娘匯報耳朵都起繭子了,盡是些雞毛蒜皮的破消息,不過我回來途中遇上了顧書哲,他在給他院子里收留的小孩買糖葫蘆吃。他和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甚是交好,小販拿他打趣他也不怒,這倒是和我半年前在大理寺衙門聽審時,所見的顧大人不一樣,顯得平易近人多了。”

        “我就叫沙月查這小販。”

        ——

        灰白的天際潑了一層濃烈的黑墨,淹沒了微弱的星光。

        小販拎著草木棒子,搖響木門上的門環,片刻門吱呀一聲開出了縫,縫里露出小半張稚嫩的臉,烏黑的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高興地給小販敞開門。

        “知辛哥哥!”小女孩歡呼撲到蘇知辛身上。

        蘇知辛摸小女孩的腦袋,逗著:“是見到哥哥高興,還是見到糖葫蘆高興了?”

        小女孩嘿嘿笑,這點兒的心思給大人看透。

        院子里的小孩們聽見小女孩的聲音都跑去了大門,圍住蘇知辛嚷著要糖葫蘆。

        顧書哲的宅子不大,正門進來就是個小院子,孩子一般都在這玩耍,院子后是住處,屋子不多勉強能收留下這五個孩子,里邊有個小男孩高喊道:“哥!知辛哥哥來蹭飯了!”

        廚房設在院子角落,顧書哲正給灶臺下添柴火,油煙熏臟了他的臉,他抓起袖子抹了把,走到廚房門檻處望著院子里的孩子們叮囑說:“才吃過零嘴,待會要吃飯,知辛!”

        蘇知辛在孩子的簇擁下進了宅子,十分自然地將門給合上就像進自個家似的,應聲道:“知道了,顧大人。”

        “你們大哥說了不給吃,我若是給你們吃了,我今晚就得斷糧了。”蘇知辛舉起草木棒子低頭說,上邊還剩幾根今天沒賣出去的糖葫蘆串。

        小男孩聞言一派做哥哥的模樣,叉著被衣服裹得臃腫的腰兒道:“好了,都不許吵知辛哥哥,待會吃不下飯怎么長高。”

        鬧著要吃糖的小孩年紀才四五歲,還都不怎么明事理,卻非常依賴常常帶著他們的小男孩,小男孩發言保準的聽話,像孩子王發號施令一樣,個個都乖巧下來。

        蘇知辛朝小男孩豎起拇指,夸道:“好樣的。”

        蘇知辛來顧書哲宅子蹭吃蹭喝不是頭一回了,隔開幾日幾日的就往這邊跑,跑多少回他自己都記不清楚去,只曉得顧書哲家的孩子都很喜歡他,見他來蹭飯就歡喜得很,環著他鬧哄哄一片,他很享受這樣的氛圍。

        ——

        暖閣的輕紗云帳染了幾瓣回旋的風雪,在煙火夜色里飄揚舞動,婢女進屋掌燈,仆人呈上一紙書信,沙月猶自接過放在對座案上,梅鶴卿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顧書哲收養孤兒的事在懷香坊里挨人當作談資聊過,這事梅鶴翎早有耳聞,不過他在人跟前時還得裝作不知道,以免顧書哲發覺他們在暗處盯著,心有惱意和堤防。

        梅鶴卿打開黃紙封面,翻平折疊的書信,說:“蘇知辛的調查結果。”

        他把信交給溫離,溫離攤開道:“蘇知辛乃合州本地人,自小被父母丟棄,被蘇家村的一位農夫撿回來收養,兩年前農夫病死。”他向下看,頓了頓,又道:“接下來是蘇知辛的體貌特征,鶴翎你看看,與你街上見到的那位小販的相貌有出入嗎?”

        溫離折回信,自己補充道:“估摸是考試落榜了回去亦是無親無故,索性干脆就留在京城。”

        “戶部那位辦事效率挺快。”梅鶴翎摸過溫離摁在案上推到他面前的信,扯平信腳看著說:“下午吩咐的事,晚上就辦妥了。”

        “這是制科考前審核身份文書時留下的筆錄,體態特征若確認無誤,蘇知辛大抵沒有問題。”沙月言多了便有些喉澀口干,蓋子撥下茶面抿了抿。

        “興許是我多疑,這小販站姿也不是習過武的。”梅鶴翎瞧著信里附帶的畫像和下邊對于蘇知辛樣貌描述。

        參加科舉考試的子弟,無論是制科或是常科,都需要通過戶部審查,審查中包括文書中的家狀,家狀包括鄉貫、三代名諱以及本人畫像體貌特征。

        信中畫像大致不是太敢茍同,描述中寫有蘇知辛鼻梁有黑痣,梅鶴翎回想今日所見,確實有那么一顆,但他還是忍不住說了句,“畫的可真丑,全憑一點黑認出來人,合州辦差的能換人了。”

        梅鶴翎把信推給一旁的沙月,俄然間道:“對,換人了。”

        四人商量事時辰便如白駒過隙,天色太沉就一塊在暖閣用了晚膳,梅鶴卿在,梅鶴翎就憋著沒在吃飯的時候說話,等婢女撤走了殘茶剩飯換上新茶,梅鶴翎咕咚咕咚灌了一杯清完口中余味。

        “大哥明天回來,不知有沒有好些的烈馬,送一匹給阿離一塊去校場跑馬。”梅鶴翎道。

        溫離也喝完茶,看梅鶴翎說:“你還惦記著玩。”

        “自然,快過年不惦記這些個好玩的好吃的,那得惦記什么?”梅鶴翎也看著溫離,頓生幾分好奇地問:“你會騎馬嗎?咱梅家人沒一個不會騎馬的,大嫂都會。”

        話里還顯露出自豪。

        “騎馬?”溫離現在失憶,怎么會記得這事,他側頭看著身邊人。

        梅鶴卿在低眸剝橘子,不必抬眸便能感受到溫離在看他,他緩緩道:“阿離天資聰穎,不過是騎馬罷了,當然會。”

        溫離得到梅鶴卿的回答,肯定地點點頭,視線又回到梅鶴翎身上說:“鶴卿說我會,我就會。”

        “那好,明天不下雪咱們跑馬去,整日蹲在府中多沒勁,是吧阿離?”梅鶴翎對著溫離眨了只眼。

        溫離挑了挑眉,說:“那不行,明日下午裴先生要來,阿離不能貪玩。”

        梅鶴翎剛要順著溫離的話往下唱呢,梅鶴卿把剝好的橘子遞給溫離,道:“去吧,阿離身子恢復了許多,從前忘記的本事都得一一熟悉回來,裴逸那邊我明日早朝后與他說聲便是。”

        溫離笑瞇瞇地接過橘子,夸了他家鶴卿幾句。

        梅鶴翎一聽事成了,也不多逗留省得打擾他二哥溫存,“說定了,我明日出門前來找你。”

        說完同沙月識趣地散了。

        溫離嘴里吃著半個橘子,心底亮敞地說:“這般熱情盛邀,方才還想用激將法誆我,明日校場決計有什么事在等著我。”

        梅鶴卿佩服地笑道:“阿離你太聰明了,都無需夫君開口提醒一二。”

        溫離也笑了,笑得還挺壞,“好歹是弟弟,見過他教訓尹瑕,是有點小心思,可惜在我這可不夠用,不就騎馬兜兜風,做二嫂子的陪他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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