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佳期再會(三)
午時留在清安寺用了齋飯,相比來時,回程的速度更快。到家中溫離便詢問守苑的風(fēng)荷,得到的消息令他愈發(fā)陰郁。
溫離坐在廊下,聽屋檐的雀兒聲和遠(yuǎn)處的春雷滾滾,盼著鶴卿能在落雨前回來。便從午后等到大雨傾盆,等到傍晚時分,一顆心仿佛墜入深淵。
天水倒泄與山河接壤,邊際電閃劃出道道分界線,刮起的風(fēng)相互追逐,拍得竹簾一陣陣的掀翻。屋中沒點(diǎn)燈,溫離隱在晦暗失了魂似的呆坐。
風(fēng)荷守在門前廊道,不敢去打擾公子,只望著二爺早些回來。
梅鶴卿到家時渾身都濕透了,他看見風(fēng)荷跟塊木頭守著門,便知卓蘭在里面。屋里不透半點(diǎn)光,想來是心情極差了。
倆人隔著兩步對視,風(fēng)荷抱拳正要問,梅鶴卿先頷了首。
待二爺進(jìn)去了,里邊沒有什么動靜,風(fēng)荷才敢命侯了一個時辰的侍女掌燈。
溫離趴案睡著了。
許是今日起得早,上午陪著大嫂奔波,下午又憂心忡忡,這天耗費(fèi)了太多心神,以至于自己睡著了也不自知。
梅鶴卿只允了點(diǎn)燃外間的燈,內(nèi)屋的就免了。他換身衣裳,令下人準(zhǔn)備沐浴和晚膳。回來便把溫離喚醒了。
溫離睡得太沉,晃蕩的檐馬和竹簾都未能吵醒他。梅鶴卿撫摸他的頭發(fā),拍了拍他的肩頭,聲輕喚道:“卓蘭。”
溫離嘟囔,尋著光迷迷糊糊地靠去梅鶴卿身上,梅鶴卿就環(huán)臂摟著人。
“醒了,還沒用膳沐浴就睡了,夜里會不舒服。”
貼在他小腹的人兒沒聲,里屋靜了半晌。
其實(shí)溫離已經(jīng)有點(diǎn)清醒,可是他不想說話,也不想打破這樣的寧靜。
梅鶴卿的手法像是在安撫毛茸茸的狐貍,他等了等再要喚,溫離卻快他些毀了這靜默的氣氛。
“皇帝召你什么事?”
梅鶴卿張了唇瓣沒出聲,垂眸借著外間的燈火端詳溫離,屋外飄搖的風(fēng)雨催得他心煩,看著愛人的神情,他難以啟齒道:“北楚來信了,皇帝決定順從他們的意思,送名質(zhì)子過去。”
屋中喟然長嘆,溫離逃避地把臉全埋進(jìn)衣袍里,誰也不想見,誰也不給瞧。
該來的,躲不掉。
時間一滴滴地流逝,他們兩相緘默,彼此心照不宣,糟糕透頂?shù)那榫w似乎只有這樣的獨(dú)處,才能夠緩解。
“真沒用。”
溫離偏頭枕著梅鶴卿的小腹,漠然說:“皇帝真沒用。裴逸口中的明君,那點(diǎn)野心不過是滿腦子想著如何固權(quán),當(dāng)面對外敵的時候,便一心將你推出去。難道他不明白,把你交給北楚,是對大哥的桎梏和侮辱嗎?”
“他們景氏是死絕了嗎?無人能用了嗎?要將三朝元老的子孫送到外敵的手中!江山是他景氏的,為此付出代價的卻是我們。”溫離撐身起來,四目而視,眼底的迷茫和無措一覽無遺。
“我不明白,我們這么做是為了什么?”
“面對這樣一個帝王,我們究竟為了什么?”
“霉米案他明知你是受人構(gòu)陷,流言更是無稽之談,他仍然打算以處置你來給百姓一個交代。狗皇帝根本不在意你的命,還時刻算計(jì)著要你去死。鶴卿,我不甘心。”
“他要的不是民心,他只是想要你消失。”
溫離愀然。
急促的雨勢也催得他心煩。
雨聲下的靜謐顯得溫離的一字一句格外沉重動聽,梅鶴卿都聽進(jìn)心底,他扯出抹笑,緩聲說:“我也不甘心。”他指尖理著溫離睡亂的發(fā)尾,“如果我不去,去的便是阿翎。北楚這封信來得太早,顯然是有備而來,換作病懨懨的景安王,他們肯定不愿。”
“卓蘭,”梅鶴卿輕輕喚了喚,他這幾日的思緒百轉(zhuǎn)千回,已是早做計(jì)謀,但他難以說與眼前的愛人知曉,“我們?nèi)缃竦臄橙耍诨食侵兒缶筒辉偈羌炯液途笆狭恕T俨桓市囊哺淖儾涣巳魏危掖饝?yīng)皇帝去北楚為質(zhì),是為梅家。北楚的邊界與靈朔接壤,他們早將目光緊盯著我們了。”
“阿翎不能去北楚,天下啟戰(zhàn),要的就是能打仗的兵。”
梅鶴卿攤掌,垂眼道:“我的手沾不得人命,上戰(zhàn)場也無用,還不如阿翎去,那才是他的天地。屆時,我在北楚靜待佳音。”
“我與你去。”溫離覆掌而上,“刀山火海形影相隨。”
梅鶴卿喉嚨浮動,似有什么卡在嗓子,他怔了怔,“好。”
溫離心頭的陰霾才算是得以淡退絲毫。
晚些上了飯菜,溫離沒什么胃口,喝了碗魚湯,又吃了幾口飯墊肚便擱筷。梅鶴卿看在眼中,牽溫離往廚房的方向,風(fēng)荷事先揮退忙活的奴仆,溫離由著梅鶴卿帶到椅子旁落坐。
“來這做什么?”溫離環(huán)視廚房,好奇道。
梅鶴卿去果籃里挑些酸甜可口的果子,取了素日削皮的刀子,坐溫離身邊,“給你切點(diǎn)果肉,怕你半夜餓了。”
溫離唇邊延笑,這份無微不至的體貼就像毒藥刺激著他內(nèi)心的占有欲,“你是我的,只可以是我的。”
梅鶴卿手疑滯了瞬,他笑道:“你是我的,也只可以是我的。”
溫離終于展顏了,有的時候他就如個孩子般好哄。
“那何時動身?”
“五日后,從此要委屈夫人扮作我的侍衛(wèi)了。”梅鶴卿的注意力似乎都在刀刃上。
溫離欣然點(diǎn)頭答應(yīng),瞇眼問:“那你要用什么作為報酬?”
“才吃那么點(diǎn),”梅鶴卿無奈地笑,“少想些消耗體力的事。”
溫離手背支著腦袋,“做不得,還不許想了。”
“你把肚子填飽,今晚悉聽尊便。”梅鶴卿給他呈上塊切好的果肉。
溫離斂眸,他拈過那片滴著汁水的果肉,“嘴上是這么說。”
夜里到底還是什么都沒做,梅鶴卿從溫離后背擁著,鼻息就這般一下一下地噴灑在青絲。溫離闔著眼,靜下心便能感受到身后人均勻的呼吸和心跳。今夜都毫無睡意,梁頂滾著流水聲,潺潺而動,春雨打在枝葉間,聲聲都入了心里。
溫離五指扣緊,怕藏于心底珍愛的人會忽然如同那檐上支流,記得模樣卻失了真。他感到了害怕,他明白,直到與鶴卿離開京城前的幾日,他都將以這樣折磨的心境度過。
“睡不著嗎?”梅鶴卿俄然細(xì)聲問。
“你怎知我睡不著,我睡著了。”溫離閉眸,夾著略微的倦意。
“你這手抓得我越來越緊,難道你適才是做夢了。”梅鶴卿把人囚于懷里,無聲地回應(yīng)了溫離,“睡吧,明日還有早朝。”
“好。”溫離臉頰貼服他的手背,如此方安了這寸心。
寅時四刻,溫離自側(cè)門入宮,照常侯在太明殿后殿待皇帝下朝。退朝時,景司憶自溫離身側(cè)疾步而過,面色鐵青,溫離一看便知是殿堂上受氣,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回,溫離垂首不語,亦步亦趨地跟著。
御書房的門剛掩,龍案那頭就傳來摔折子的聲音。
景司憶甩袖背手,惱怒道:“這個沈璞,放著好好的御史中丞不做,非要跟朕辭官!他是沒腦子嗎?不知道現(xiàn)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際,多是空缺的官職補(bǔ)不上人,他還在這個節(jié)骨眼跟朕罷官!是嫌朕還不夠忙嗎!”
溫離低眉沉默,立在龍案后側(cè)方。
景司憶猛然瞪他,百般不悅地責(zé)問:“朕同你說話,你是聾子嗎!怎么,你也要來氣朕?”
“陛下所言乃朝政之事,卑職只負(fù)責(zé)您的安危,豈可僭越。”溫離誠懇道。
“僭越,你僭越得還少嗎?朕你都敢威脅,還厚顏無恥地與朕說這話!”景司憶只覺得一拳砸到了棉花,提不上來勁兒,“你們這些做臣子的是要反了天了不成!”
溫離折膝半跪,不溫不火道:“陛下息怒。”
“息怒?附離,你都敢威脅朕了,就甭要跟朕來朝堂的那套!除了要朕息怒息怒,別的有用的半個字也道不出!何用!盡吐些不中用的廢話!”景司憶實(shí)在是厭惡極了這二字。
“陛下再等等,來年便是科舉年。”溫離提醒道。
景司憶睨著人,開春禍?zhǔn)骂l發(fā),叛亂疫病接踵而至,竟將科舉一事拋卻腦后。他頗感恍然,氣也隨之消了幾分,坐去龍椅,命溫離起身回話。
“現(xiàn)在才是桃春。”他瞅著被丟到龍案的折子,“離孟春科舉發(fā)榜的日子還長著。”
溫離摸清了皇帝脾性,順著道:“經(jīng)過皇城之變,陛下也由此能看清底下的官員,何不借機(jī)提攜,再攏一攏人心,使其更為牢固。”
景司憶其實(shí)正有此意,溫離的一番話無疑是順對了毛,“忠心歸忠心,能否派得上用場就不得而知了,畢竟能力也是有待考究的一方面。朕叫議政堂先擬寫一份名單罷。”
溫離接聲說:“經(jīng)得住生死考驗(yàn)的,大抵不會差去何處,怕只怕還有渾水摸魚的。”
“朕心中有數(shù)。”景司憶把歪斜的折子擺放好,命溫離伺候斟茶。
溫離頷首,那么明年的科舉,他應(yīng)是沒有機(jī)會參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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