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你的物理能不能學好都不要喪失自信，你的主科有很強的優勢。我的意思是說多看看自己擅長什么，因為做不到面面俱到本就是人生常態，我們經常因為做不到盡善盡美而苛責自己，這樣不對。而且，父母要求子女承自己的事業這件事本身就不合理，子女不是父母的附屬品和續集，你可以去追求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路恩說完就后悔了，家務事家人了，他以什么理由作為出發點說多了都算逾距，還招人煩，說不定還會戳破他跟朝野這點因為單方低頭構建的短暫和平。

        他倆沒交情，情感淺薄，不能像他跟周淵一樣毫無顧忌互相怎么逼逼都沒事，他就不該多這一嘴。

        “你當我什么都沒說……”

        “謝謝。”朝野彎了彎眼。

        也許是朝野的表情太真誠，路恩當即一呆，“騰”地起身原地表演了一個標準的“向左轉”。

        轉完才覺得不夠穩重，欲蓋彌彰地清了清嗓子右手朝后一勾呼扇了兩下：“你……拎書包過來吧。”

        朝野把課本往包里一揣，亦步亦趨地跟著進了路恩臥室。

        房間里的格局還跟他印象中的一樣，透明展示柜里擺滿了手辦，各種形態的索隆的放在最頂上，窗簾常年半遮半掩，還有……深藍色緞面的床單被罩。

        一切好像夢回他們高考結束他第一次進路恩臥室，路恩盤著腿舉著半個西瓜很現地沖他說：“這顏色這質地的床單我有十套。”

        路大學霸對喜歡的表達非常淺顯和執拗，一直點一直用就代表他非常非常非常中意。

        十年如一日，都不帶變一變的。

        “哎……”

        朝野聽見音兒回過神只見路恩眉頭緊蹙抱胸盯著他看。

        “怎么了？”

        路恩把滾輪順暢的電競椅踹到朝野跟前：“我還想問你怎么了，看什么看，還沒看夠？”

        “咳，”朝野有點尷尬，撈過椅子一屁股墩了上去，墩完還想找補著夸，“你床單……挺好看的。”

        路恩翻了下眼悄摸在心里爆了句粗。

        看看，都說直男在所有男人面前毫無顧忌浪的出奇，網友的嘴誠不欺人。

        屋里唯一的椅子給朝野了，路恩扭身去客廳里搬了個凳子。

        他這凳子搬進屋還沒落地差點讓朝野嚇出個好歹。

        屋里的寸頭酷哥，一手搭在桌上一手往眼睛上扇風，眼淚跟不要錢似的嘩嘩地往下落。

        哭的比剛才還要慘烈。

        路恩心說我不讓你盯著我床單你就哭成這樣？

        鬧呢？

        “不是，你哭什么？”路恩放下凳子，拿過床頭的抽紙一連抽了十幾張遞給朝野，眼瞅著不夠又一連抽了十幾張。

        不小心把出門前沾滿了洋蔥汁的手湊到左眼上的朝野，仰著頭幾乎咬牙切齒地說：“剛發現錯題集整理的太傻逼了……”

        邊說眼淚邊止不住地淌，一團紙巾瞬間洇濕了一大片。

        他不知道為什么自己要手欠地去撓那下眼，更不知道當時為什么要整只手伸進盆里攪，他現在只覺得窗簾上每一只肥臀皮卡丘都在搖頭晃腦地嘲笑他是個純純二筆。

        路恩走過來抽過錯題集略微翻了四五頁，謄題的人字雖不怎么樣卻每個字都堅持寫得直溜，四五個顏色規矩地分占每一頁，就是錯題的質量嘛，路恩又翻了幾頁，這人壓根沒把同類型的題整理在一塊，只是單純的給卷子們抄了一遍……

        這做無用功雖然蠢是蠢了點，倒也不至于哭吧？

        朝野原來這么愛哭嗎？

        “就為這個哭了？”路恩把本子合上，推回了原位。

        朝野繃著臉皮，面子里子都掉沒了，幾乎咬碎了牙應了聲：“對。”

        行吧。

        路恩憋著笑：“你要不要……”

        “我先去洗個臉。”

        朝野推開門踉蹌地奔向洗手間，香皂洗手液沐浴露挨個給手全方位洗了一遍才敢撩著水往眼皮上洗。覺得光撩不夠，往洗手池里放了半池水，把整張臉埋進去泡著才覺得好受了不少。

        別別扭扭折騰了十幾分鐘，一抬頭看見鏡子里的兔子眼頓時想把鏡子砸了，托眼睛的福他凌厲的氣勢被削沒了，尤其是連今早悉心扎的襯衫都竄出來大半。

        說好要完美的出現在路恩面前，創業剛開了個頭就崩殂了。

        朝野靠近鏡子戳著里邊的人，惡狠狠地小聲嘀咕，就問你蠢不蠢，蠢不蠢！

        他蠢透了。

        “你是洗臉還是洗澡啊，出不來了？”路恩把著門邊往外抻頭。

        “出，馬上出。”朝野彈了下指尖的水珠，把襯衫全拽出來，最頂上的兩顆紐扣解了，稍稍有了一點不羈的味這才慢吞吞出了洗手間。

        路恩沒有補課經驗答應的又倉促，略一沉思想著從書上的知識點入手肯定沒錯，從書包掏出物理書、習題冊、試卷在桌上一字排開。

        他拿過卷子揮了揮：“看卷子吧，老師昨天講的你都聽懂了嗎？有不懂的地方你標一下，我看看怎么講你能理解。”

        “沒聽懂。”朝野懨懨地抵著下巴。

        “哪啊？你標出來。”

        朝野拿過路恩的筆從第一題開始一路圈到底。

        路恩舔了一下后槽牙，控制著脾氣皮笑肉不笑地說：“朝野，你是不是在找茬？”

        朝野無辜地攤手：“我沒有，地中海講的太快了我跟不上。”

        路恩戳著卷子，表情不耐：“你沒有你能一道題不會？！你那考了十八分的選擇總會吧。”

        “哦你說我那十八分啊，”朝野從書包里掏出自己皺皺巴巴的卷子，絲毫不覺得丟人地指著第一題四個選項，“學霸，你聽說過抓鬮嗎？”

        “……”

        朝野以為他不懂，非常詳盡地給人解釋：“我把演算紙撕了個邊，均分成四塊寫上abcd，然后給它們挨個團起來，做第一題的時候呢，全放手里晃一晃，晃出來哪個哪個就是答案，后邊的以此類推。”

        路恩張開左掌無語地揉了揉額頭，他聽說過學渣的逢考秘訣：三長一短選最短，三短一長選最長，兩長兩短選擇b，長短不一選擇d，參差不齊c無敵。

        但像朝野這種敢在考場把演算紙撕了，撕了還能分成abcd搖號的他真第一次見。

        見路恩一時間有點愣神，朝野伸右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晃第二回的時候被一巴掌拍走了。

        “你……”關鍵時候路恩展現了學霸的高素養，他憋著嘲諷的勁長吁一口氣，把自己的卷子和演算本排在朝野面前，“那就從第一題開始。你先定個小目標吧，比如下個月月考達到40分以上，再下個月期中考試突破55，周測的話因為毫無規律全看老師突擊安排所以暫時不用定。”

        “這么嚴格？”

        “一、點、都、不、嚴、格，”路恩把鉛筆抽出來，在書上勾劃公式，勾完了補充道：“卷面上這些有手就行的基礎分總能補上吧，而且如果兩個月都沒有出成績那就證明你該跟朝阿姨聊聊請個專業的老師救一救。”

        朝野立馬投降：“好的路老師，您就是專業的，您說什么就是什么。”

        路恩覷了他一眼說：“這些是選擇題用到的全部公式，你先背。公式是數理化的地基，雖然枯燥但是背住了你才會發覺刷題的趣味性。”

        “行……”朝野表情有點苦大仇深，他有點想反駁路恩這玩意有個der的趣味性，想找樂子他還不如打幾把英雄聯盟。

        他上輩子，這輩子，最討厭的東西top1就是物理。

        曾經有營銷號在微|博上做過投票，如果有的選你希望那一科被踢出高考，朝野毫不猶豫的選擇了物理。

        還開小號搜這個話題再選了一遍。

        路恩伏在桌上啪嗒啪嗒摁著手機，朝野在演算紙上重復寫著公式，窗戶上灑下的駁光籠罩著少年們板正的脊背。

        路恩單手撐著下巴，點開周淵的聊天框，面上有多平靜，內容就有多狂躁。

        我今天就要起飛：朝野來了。

        我今天就要起飛：你這張烏鴉嘴。

        拼搏百天我要上法大：我說什么來著。

        拼搏百天我要上法大：叫我預言家謝謝。

        我今天就要起飛：預你個蛇皮頭，tellmewhy？

        周淵老神在在地打字。

        拼搏百天我要上法大：因為再野的人也要在高考面前俯首稱臣。

        我今天就要起飛：呵。

        兩個人狂甩了一陣表情包，最后以周淵找不到對抗繞著鋼干跳舞的騷兔子敗下陣來結尾。

        周淵氣地關了表情包打字。

        拼搏百天我要上法大：你要不跟阿姨說你補不了得了，或者說你想住校，反正你的話隨時申請住校學校那邊都沒什么問題。

        路恩頓了頓，改了刪，刪了改。

        他跟周淵再怎么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發小，也不能把朝野的私事告訴周淵，這不地道。

        我今天就要起飛：拒不了。

        拼搏百天我要上法大：怎么的呢？

        拼搏百天我要上法大：臥槽他不會拍你裸|照了吧？這狗東西，等我提我的方天畫戟攮死他。

        路恩冷笑著反擊。

        我今天就要起飛：他拍了你穿開襠褲的照片威脅我。

        周淵發過來一張不怎么清楚的開襠褲照片，幾歲的小蘿卜頭呲著嘴像只猴兒，路恩扣了個問號回去。

        拼搏百天我要上法大：沒事不用怕，我今天就要全城亮個相。

        路恩服了。

        我今天就要起飛：其實我媽收錢了。

        拼搏百天我要上法大：阿姨真是個發家能手。

        周淵當場倒戈。

        拼搏百天我要上法大：人有些時候接受現實或許會快樂很多，你，懂嗎。

        路恩不懂，他只想把對面裝人生導師的發小拖出來打一頓。

        書剛背了三分之一，朝野抬起頭，眼睛微微閃動，目光貪婪地臨摹路恩的臉、肩線還有藏在薄薄布料下的軀體。

        路恩皮膚白的清透，一雙眼睛澄澈如水，仿佛世界上一切有形之物碰見了皆會沉溺其中，朝野很想冒犯這個人，想撥開有點遮眼睛的幾根發絲，他猜他會在那雙眼睛最深處看見自己的倒影。

        虔誠的，炙熱的，不顧一切的他的影子。

        朝野強迫自己聚焦回物理書，他要忍一忍，再忍一忍，他不想上輩子的事重蹈覆轍。

        路恩關掉手機，發出“咔噠”一聲輕響。

        他看了聚精會神的朝野一眼，手指收攏在桌子上敲了敲：“背完了嗎？”

        “啊，背完了。”朝野合上書，翻出一頁干凈的演算紙。

        “行，提問一下？”

        朝野伏在桌上默寫，路恩看了一眼已經飄上天的m挑了下眉，他看過朝野的理綜成績，物理18，化學60，生物65，理綜爛的離譜，堪堪爬過一本線的553的總分，全靠主科在撐。

        語文天賦一騎絕塵，物理天賦也挺“一騎絕塵”。

        朝野的記憶力很強，這是路恩接觸下來得到的最直觀的反饋。

        “你看這道題，先設質子進入漂移管b的速度為vb，電源頻率、周期為f、t，漂移管a的程度為l，那么……”

        三個小時路恩一題不漏的講完了，還在練習冊上找了幾道類似的題讓顧川柏舉一反三的練。

        如果剛開始他還稍微懷疑朝野居心叵測，現在算是徹徹底底信了他想學習的動機。

        仨小時，他連手機都沒掏出來過。碰到想不明白的題恨不得揪著頭發做，就是頭發太短沒握起來。

        看樣子朝野還沒習慣自己的新發型。

        路恩敲了敲桌說：“行了，看給你難的，先去吃個飯吧。”

        酷刑結束，朝野脫力的往后一靠，聲都小了很多：“吃什么，我點外賣。”

        “別，商貿那家狀元水餃母親菜吃嗎？”

        “吃，”朝野真餓了，物理已經完全地徹底地榨干了他的體力，“我現在吞一頭豬都沒問題。”

        倆人鎖了門一前一后下了樓。

        路恩家地處老城區，設施老化休閑場所也少，但房價這么多年從來沒掉下來過，因為這地兒是實打實的學區房。

        離兩所大學隔了兩條街，騎自行車去一中也就十幾分鐘的路程，一中后邊就是小學，所以從小區出來的商貿街在店鋪命名上非常套路化。

        狀元水餃，登第酒樓，滿分火燒，連美甲店都打著第一美甲。

        店家圖招客，客人自然圖吉利。

        畢竟現在是從幼兒園就開始競爭的時代，家長們恨不得給孩子全身貼滿好運buff，搖旗吶喊讓他們沖，沖，沖進明德小學！沖進明德初中！沖進一中！沖進當地最牛的985！然后趕緊考個公務員。

        路恩沖滿分火燒撇了下嘴，繞開地上的碎石拐個彎進了后邊的狀元水餃。

        走到店鋪門口，朝野剛打開手機就接到了老爹的電話，看樣子家長會開完了。

        “喂爸。”

        路恩一聽，先一步進店點菜給朝野留了隱私空間。

        顧信石打開車門一屁股墩進駕駛室，沖著手機說：“我開完家長會啦。”

        “然后呢？”隔著一道玻璃門，朝野眼睛始終鎖定里邊的人，手機那端的老父親只能得到敷衍的回話。

        “兒砸我看你那個物理成績有一點點下滑，”顧信石收到成績條的時候差點以為老師把81打反了，他用手指頭反復捂了再挪開再捂再挪姓名好幾次才接受他兒子真只考了18，“你自己找找原因啊，別讓物理影響你高考。”

        “好。”

        “還有高考填志愿千萬不要填物理相關的專業，我覺得你不太行。”

        朝野深吸一口氣：“知、道、了。”

        “聽說你讓你媽給你找樓下小路補物理？哎呦知恥后勇嘛。你老師夸你最近表現不錯，再接再厲！好好學習！我要跟你媽去吃飯你午飯自己解決吧，拜拜。”顧信石干脆地收了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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