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暮光映迷途
開始還一切順利,沈念城走完那片龍腦香樹夾雜的香茅草地,過了一條小水溝便進入了林子。
剛進入時的林子邊緣,都是高到膝蓋以上的雜草和灌木,零星有一些樹葉變刺的棕櫚樹類植物,也看得清一些人的足跡,甚至在低樹到高樹變化時的路坎旁,還看見了用紅漆畫的一個十字標記。
沈念城心中安穩下來,他將老屈棚子里的那把手電找出來,放在順手的背包側包里備用,就繼續向前方走去。
走著走著他發現個問題,如果前面的路,即那些草和荊棘沒被砍過清理過,他沒有砍刀,是無法順當前進的,其次,他只能找被清砍過的路線前進,那么他這段森林之旅,就得有清晰可見的光線。
于是沈念城隱隱地覺得不安起來,所以他就只能沿看得見的巳砍痕跡和足跡盡量快地前進,但也有個問題,耿松他們在有向導的帶領下,會不會繼續作標記也是個問題,那就沒辦法去區別山民和獵人選擇的路線。
按測量順序,耿松他們首先會用水平儀和塔尺,精確測量進水點到出水點的落差數據,水平儀轉站之中會有塔尺標志,但一般都做得簡略,有時只是用刀在地上砍一個印子,或者由觀測者精確地指定一下。
想著這些,沈念城愈發謹慎起來,如果工作順序如此,那么在有向導和專人砍線的情況下,在耿松他們有足夠測量光線的情況下,他們測量的速度每小時在500米到1000米是有可能的,耿松他們巳進入三天,無論是先測水頭,還是同時連線型也一起確定,那么三天的路途,耿松是不可能呆在三公里以內的地方了。
沈念城在空曠一點的地方撥耿松手機,可是任何手機信號都沒有。
到16點40分時,他自信他的里程應在3公里左右了,他巳害怕在低緩坡面的那些巨大而又連片生長的竹叢了。密,很難找能鉆過去的空間,而且筍葉上的那種黑毛,刺得皮膚發癢,所以他傾向于更高處的樹林。
在這種密林里,在沒有巳知點或明顯參照物的情況下,地圖和指北針是沒有用處的,雖然他都帶著,因為巳知方向上是沒有貫通的路的,已知點的位置精確,靠表盤的角度數值根本反應不出來,山林中的路,是迂回曲折地展開和存在的,林中導向的關鍵很明確,就是在各種轉向時都知道要去的方向在哪邊,實現起來對于不熟悉的人很難。
離開城市,孤獨的人在原始森林里是很脆弱和渺小的,生存能力比一切動物都差。
沈念城開始緊張地在左右兩個方向,找尋測量人行動的痕跡,但遺憾的是沒找到,可以判斷,耿松他們先進行的是純水頭的測定,那意味著新營地會很遠,即便知道補給會進來,那也應是有向導帶領的情況下,耿松是不會分出工作人手來接應的。
沈念城越來越意識到形勢會嚴峻起來,他單槍匹馬面對的因素,會變得很復雜和艱難了,這個地帶的總體地形并不平坦,結合地圖上的所在位置看,如果地圖和地形的比對印證沒錯的話,那離能形成小溪流的長山谷,還有一段約一公里的距離,因為有適宜的水流,耿松他們才會選做營地,可惜的是,沈念城用的地圖是五萬分之一的,很難對應陌生地點,何況還是在這種茂密的植被中。
本來沿江貼著水線走,是最便利的理論方式,也是最容易和耿松他們重合的方式,但問題是前面這段巳經是陡峭的巖壁,左邊就是翻騰的江水,他只能從右邊較緩的坡面繼續上升,越過這段陡崖,否則失足掉江里的可能性非常大,但就是這個看似緩穩可行的繞行,沈念城就多花費了半個多小時,這時的林子里光線明顯暗下來了,他也明顯地爬升了至少五十來米,從起點的573米高程算起,他現在的海拔高度應有700多米了。
讓沈念城沒想到的是,在林子里會黑得那么早,在17點47分時,林子里也就只能看清十來米內的景物,要看清路標標記巳無可能,他巳有點恐慌感了。
林子里光線越來越暗,而且與投射陽光不同,樹冠之上的天空開始下雨,聽見樹葉密集的滴滴答答的雨點聲,但初期掉下來的雨水很少,可能密集的樹葉對雨落地也有個緩釋吧,但光線卻越來越暗了,光線暗和下雨,是出發前根本沒意識到的但是很要命的因素。
現在樹冠下的雨滴,巳接近樹冠上嘀嗒的雨點頻率,沈念城沒想到的,是已經是九月底的旱季了,這個地域居然下起了這么大的雨,越選擇陡坡上的路走,直接淋到身上的雨越大,隨著衣服被淋濕的地方越多,他感到身體越冷,沈念城趕緊找了一棵大樹的枝椏下,把那卷農膜起出來,撕了一小塊把兩個打火機包住了,又把那手電拿出來包上,再撕一塊來遮在頭上繼續走,邊走邊尋找人的痕跡,可是沒有發現,他能走的地方越來越陡峭了,他淋雨的部位雖然沒有增加,但他的身體越來越冷,他得趁目視的距離還可以,想找一個沿江的地標在圖上確定位置,但沒找到。
但從江面的距離來看,沈念城覺得他所在的海拔應在900米左右了。
沈念城手有些抖了,但這時他發覺,并沒變窄的江面忽然往右轉了,因為他巳看不見江面了,意味著江面在他面前急轉了一個大彎,如果不出意外,那么江水在前面會變得更寬,也就意味著往右可走的前方,會有一個較大的緩坡,他可以沿著那坡面走到更低的地方,一是氣溫高一些,二也找個較寬的地點,搭一個庇護所躲雨,并且把火生起來。
想到這沈念城一陣興奮,反正林子里越來越暗了,他那手電在林中是堅持不了多久的,無論因雨中短路還是電池的電力。
他打開了手電,一股光亮照亮了前方,雖不清晰,但能看清路的細節,這時他看了手機時間,是18點57分,他已在林子里行進了近四個小時。
可是他沿右邊走的路,看著那地形,這應是一個巨大的江的孤形,趨近于一個小于平角的大彎,沈念城趕緊掏出地圖,他很快地找到了這個地方。
從圖上看,他巳離開了出發地約79公里,比想像的快多了,但也有個問題,這個山包靠江的位置最低的丫口也有約1100米的海拔,也就是說他還得上升,才能到達他要到的那個緩坡和河谷,那里極有可能是耿松他們的新營地,而現在是雨越來越大,林子里的樹越來越稀,山坡越來越陡,也意味著他要繞行的較為安全的路會越來越長,天色巳經是看不見路了,能見度最多五米,他還不知道發暗的手電光還能支撐多久。
走著走著,手電筒光閃灼了起來,又閃了一下后,電筒光就徹底媳滅了。
他目視范圍內還沒有可避雨的形勢和地形,他的手越發抖了起來,想喊一聲也喊不出來,這時他腳被絆了一下,身體前傾,右手下意識地一抓,抓住了一棵橫著的樹枝,沈念城穩住了身體重心,把左腳前伸,踩住了一個牢實穩固的粗大的樹干。
他心中一喜,決定順樹干找一個遮雨的樹冠出來,他把右手的熄手電放進褲兜里,騰出右手來扶住剛出現的一個巖壁,左手摸索著上方可能出現的遮蔽物,直到走了約二十多米,手摸索到了一個一米多的樹冠,和幾枝約成直角的樹桿,他用背包中的儀器箱往后頂了一下,還很結實,他不能繼續走了,他的膝彎巳打哆嗦了,牙雖不打顫了,但身體發軟發冷,他趕緊放下兩個背包,把包帶套在樹干上放結實了,又摸索著從儀器包里把那卷農膜拿出來,他白天沒注意它那么長,展開的寬度也寬,但那時好像沒有長度感和距離感了,他下意識地將農膜從頸肩這開始纏起,裹了軀干,又把兩腿分別裹了,剩下那塊先前做雨布的,從樹干上拉了過去形成個雨篷,他一屁股坐在樹干上,腿臀腰一片緊繃感,慢慢地覺得身子不是那么涼了。
沈念城深吸了一口氣,也舒了一口氣,他掏出手機,這里居然有了信號!
緩了一緩,看見手機上冒出了一串的顯示,其中有個余連生的未接電話,打了過去是關機的,還有一個未接是公司沈老板的,電話通了,他語氣舒緩地說:“怎么回事?連生說向導沒去接你?”
沈念城平靜地說:“他們在家喝醉了,我背著東西自己進來的?”
“找著耿工他們了嗎?”
沈念城說:“還沒有,我在江邊的一個大轉彎處避雨,搭了個窩棚過夜,明早天亮了再去找他們。”
沈老板說:“你運氣好,還有手機信號,你好好睡一夜吧,反正從城里面來救援,等找著你也是明天的事了,我打耿工的電話一直是關機的,他開機后會回我,我會交待他。”
沈念城說:“明白。”便掛了手機。
他看了看手機時間:21點41,眼從手機上移開,四周更是一片漆黑,江水的濤聲很近,好像是在腳下似的,但聽不真切,雨滴滴答答的聲音倒是很清晰,身體好像還是冰涼的,人還是軟的,他又撕開一塊壓縮瓶干吃著,把包裝紙做成一個漏斗接在那個雨布的角上,下方的空瓶卡在樹丫里固定,嘴里吃著壓縮餅干,等他嚼碎咽下吃完后,那礦泉水瓶巳接了小半瓶雨水,他取下來喝完,又把那瓶放上去如法炮制地蓄水,等兩瓶水裝滿,他擰緊了瓶蓋,他看了看時間:22點01分,他正式迷路了,最后的結果要明天才知道,反正找救援是別指望了,今晚的任務就是堅持到天亮再想辦法,反正巳經是騎虎難下,開弓也沒有了回頭箭,當初是為威信和自信進來的,現如今要維持這威信和自信,也得在明天,自己走過去找到耿松他們,否則就是別的人和別的車把自己接出去了,任務沒完成,也還是丟人。
沈念城想到這有點豪氣升起,身體也因壓縮餅干的緣故而暖和起來了。
熱帶雨林地區的兇險名聲,在做野外工作的圈子里流傳很久和很廣,兇險首推迷路,失溫,跌落,餓死,或被動物咬死,過來前,在貴陽水勘院專門培訓一周,學的東西今天一樣沒用到,倒被這片銅壁關自然保護區附近的原始森林來了個下馬威。
明天要面臨些什么風險還不知道。他撥打耿松的電話,還是關機的。
手機這時巳不足一格電,待機到明早是不可能的了,現在雖然住下來了,明天還生死未卜,需要給妻子和女兒說說話。
剛轉學過來上四年級的女兒剛睡下,一聽到爸爸的聲音顯然很是欣喜,“爸爸,我今天放學時迷路了,走了相反的方向,有個奶奶說小姑娘,你把路走反了,我才改過來。”
女兒覺得很有趣的樣子,問:“爸爸你現在在哪?”
沈念城說:“我在山上,剛剛也是迷路了,一個小時前才找到住處”。女兒說:“那你趕緊睡覺。”
和女兒道了晚安,沈念城怕手機沒電了,趕緊撥了妻子的手機,妻子還遠在貴州,正準備把家搬過來,女兒巳過來云南了,她也得跟過來,她在貴州的生意也遭遇了極大的壓力,巳下決心換到云南這個環境來,正進行著善后。
接通電話,她問:“你還沒睡?”
沈念城說:“我在山上迷路了”,妻子著急了問:“你趕緊給耿松打電話呀!”沈念城說:“打了,他們在離我幾百米遠的地方,現在還沒見到他,但明天早上會匯合的,我今晚的任務是睡好覺。”
妻子說:“那你住哪里?”
沈念城講:“我住在一棵大樹上,很安全,現在手機快沒電了,我干脆和你講到電干吧”,妻子笑了,說:“好吧,話如不夠,我們就吵架來湊,怎么也得把電講完!”
沈念城也哈哈樂了,說:“今晚不會吵,你要在身邊我會抱著你睡”,妻子聞言也溫柔多了,說:“抱了十年,還沒抱厭嗎?”
“不會厭,等我回家了,什么也不干,抱著你睡一天再說”,妻子哈哈地笑了,還沒笑完,沈念城的手機就關機了,沈念城約等了十分鐘想再次開機,但沒法再啟動,他就把包手電那塊農膜解開,將手機包了,放在了食品那個包里,這大小兩個包都是防水的。
漸漸地雨有些小了,沈念城還一點不困,這樣的迷路,是生平第一次,貴州的山林,喬木之間不會有多少灌木,基本上是些草,所以視野很好,迷路的可能性極小。
迷路的首要危害,是搞亂搞壞人的情緒,影響人的判斷,消耗人的體力和食物,這個道理,在熱帶雨林和季雨林氣候地區也同樣,甚至更甚,心亂后不停地尋找出路,最后脫水或失溫,但凡攝氏零度到二十度的氣溫中,只要不斷的耗能和散熱,沒有食物和保溫,沒有火,最后只有終于山林。
森林的風險首推于此,越走越冷,越走越迷糊,最后轉圈而亡。
哺乳動物遇雨,都是找地方避雨并縮著身體,目的就是保住身體應有的體溫,而人在轉圈地行走,不停地找出路時,就說明身體巳經低溫到開始失去意識了,行話叫鬼打墻。
雖然沈念城看表面不急不緩,但心中是緊繃的,他要保持一個能調動潛能和保持直覺的狀態,按他在野外的經驗,雨停后是會有風的,特別是他現在離江很近,江風起來,很多時候是浩蕩而綿長的。
現在衣物好像已有干的征狀,又裹著農膜,但畢竟太薄,風一起也是難以保溫,要是睡著了就危險了,今晚再困也要設法不睡,躲風避雨,用食物把體溫提起來,不行再設法生火。
風果然起來了,雨似乎已停,風和雨這兩個導致失溫的罪魁禍首,開始換班來對付沈念城,不過沒有聯合起來一起加班,也算手下留情,但隔著農膜,沈念城也能感到空氣的流動感,他這個庇護所的氣溫也不容樂觀。
于是他站起來,用手摸索著去扯一些可以折斷的樹枝,放在身體周圍,不一會就把自己用枝條等圍了起來,因為運動有了點熱感,但是要馬上用食物來補充這個透支,否則一會更冷,他抹糊記得,他在一號那個棚子營地吃的壓縮餅干,好像不在他放進背包的二塊的數字里,那么現在包里應還有一塊,一摸果然如此,便馬上扯下包裝吃了起來,壓縮餅干的香甜味在口腔里,讓他感到一種力量感和充實感,漸漸意識也清醒了起來,他預感到這個夜里他能挺過來,因為他還有6包方便面,6個面包,特別是方便面里的調料包,那些也會是他身體電解質的重要來源,反正他不能倒在這個他才開始工作的原始森林里,他的妻子,他的女兒,他在家鄉的父親母親,他的弟弟和侄子,他一定要活著見到他們,反正他現在的環境比在林子里行走時好多了,現在風雨對他的影響已到最小,他的體溫因為食物也似乎恢復到了正常,只要不睡著過去,他一定能看見明早勝利的曙光。
風似乎停了,周邊曾響過的林濤聲,也似乎停了,頭頂偏西的天空,好像也開始有點青白微微的月色,這似乎又是個更良好的征兆,如果云層在散去,下大雨的可能就消除了,而現在,他那塊頭上的做雨蓬的農膜和聚在身邊的枝葉,以及身上似乎已被熱度蒸干的衣物和外裹的農膜,巳沒有讓身體感到冰涼,這時透下來的那似有似無的月光,成了沈念城心里眼里的一道窗,讓人心舒,他開始有些成就感了。
他大約九歲,他就有打開槍刺的53式步騎槍那么高了,那時他父親就帶著他去貴州的一個山地狩獵,去打巖羊,拿的就是53式步騎槍,那是他第一次向著動物開槍并擊中。
那個山地也很高,有二千多米的海拔,在那里過夜的氣溫,不會高于攝氏十度,怕巖羊警覺又不敢生火,父親教他用軍毯裹著身體和腳,腳尖那頭還要包過來,然后再把上半身套在軍大衣里,自己扣好所有的大衣紐扣,再戴上毛絨軍帽,放下護耳,把下巴下的扣子也扣好,最后爺倆臉上還蓋了一件雨衣。
那時新奇,半夜過后才睡著,可能是他怕氣悶吧,早上醒來才發覺臉上的雨衣被掀開了,他的半個臉和鼻子像冰做的似的,那次是打了三只巖羊,他和父親就射中一只,他先打,父親補槍,當時他扣板機扣晚了一點,子彈打在巖羊的右胯上劃開了一個口子,父親補的那槍打在胸部,然后從左前胛穿出去,那巖羊后腿翻起,摔了出去又落在巖石上。
想起打獵,沈念城欲睡的念頭又清醒了些,他現在身處的地方,好像是挨著一個巖壁的一棵樹上,更多的情況不詳,樹枝和天上微弱的天光,讓他判斷不了環境是一個什么狀況。
打火機的亮光只照亮圍邊的枝干和樹葉,主干是斜撐著的,反正身處的這段,主干就有將近五十公分粗,很牢實,也很穩,但大動物會不會上來,心里就沒底。
這個區域,在針對性培訓時講了,中大型且有較強攻擊性的有馬來熊,黑熊,野水牛,野豬,有云豹和花豹,間或還有孟加拉虎,夜晚出來的都是食肉類或喜肉的雜食類。
正想著想著,他處身的靠石壁這邊傳來一些聲音,悉悉索索的,還伴隨著枯枝被踩斷的聲音,可能是心理影響吧,那斷枝的聲音好像被放大了。
沈念城知道,在山上,要想不跟野獸遭遇,就要弄出動靜,而且最好是屬于人類的動靜,比如說話,咳嗽,打噴嚏,比如用棍子敲打石頭和樹干,因為在動物那邊,它們最怕的是人,而且上述行為,絕大部分是只有人類才做的出來的。
于是沈念城得有所反應了,現在拍樹枝肯定是不行,動靜小,而且別讓野物以為是好吃的其他類而招來,急中生智,便伸拳頭,朝那大背包方向的徑緯儀箱子敲了起來!
挷挷挷,挷挷挷,這個聲音,在這時只有江水聲的萬籟俱寂里很響,傳得很遠,沈念城也豎尖了耳朵似的,等那個在石壁那邊那個大像伙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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