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清音聽他這么說，一點都不意外。

新鮮事物要為人接受，都會經歷一個漫長的過程。

如果是大規模天花肆虐，民眾驚慌失措，聽到牛痘接種這種預防辦法，肯定會踴躍參與。

但眼下天花剛出現，還沒來得及擴散，就被她掐滅了。

想要民眾接受接種，需要多費些功夫。

“可以劃分人群推廣，對貧苦百姓，可以提供獎勵，接種牛痘就送大米白面什么的。

對士族貴族，多做宣傳，普及醫學常識，讓他們理解個中原理，破除迷信。”

“怎么多做宣傳？發詔書？貼皇榜？還是找說書先生宣揚？”

易水寒蹙眉。

“如今就是下了詔令推行的，效果并不好，說書先生的話他們也不會聽。”

蕭清音思忖了一下，問道：“熙國好像還沒有報紙，對吧？”

“報紙？”

“就是反應和引導社會輿論、定期發布要聞的出版物。”

易水寒搖頭：“沒有。”

蕭清音笑道：“也許你可以辦一份？你不是想變革嗎，報紙可以引導民眾，減少阻力。”

她把報紙的大致分類告訴他。

易水寒越聽越感興趣。

“這個點子不錯，我這就召集人手商議。”

他匆匆離去，只用了半天時間就把辦報之事敲定下來——同時辦一份官報和一份小報。

官報叫大熙日報，刊登新近詔令、大臣奏疏、時政熱點、官員罷黜升遷、地方大事之類。

小報則叫熙聞，作為官報的補充，以更接地氣的方式去挖掘報道熱聞、八卦、藝文生活等。

官報自然是由朝廷專門成立的進奏院負責，所有報道都需要經過嚴格審核。

小報則是成立報社，由總編負責。

總編是易水寒選出來的，蕭清音得知是誰后，有點詫異。

“你怎么會選唐希鴻？”

“他有什么問題嗎？”

“他不是松月書院的學子嗎？還只是個舉子，連進士都還沒考吧？選他當總編，能服眾？”

易水寒笑了笑。

“看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細細解釋了一番，蕭清音才知道，原來唐希鴻是個赫赫有名的大才子。

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不說，還小小年紀就搞起了雅集，大熙數一數二的書畫社就是他創建的。

而且他興趣十分廣泛，在相撲、蹴鞠圈子也小有名氣，什么都能玩得來。

正是因為他好奇心太強，一心多用，才耽誤了科舉。

當然，他本人對科舉興趣也不大，唐家是老牌世家，族人眾多，出仕的、經商的、當大地主的……杰出之人，比比皆是。

易水寒跟他說了辦報之事后，他非常興奮，一口就應了下來。

“像他這樣博學的士子，屈指可數。”

易水寒評價道。

“他應該能辦一份出色的小報。”

蕭清音點頭：“我也挺期待的。”

不過她沒想到，唐希鴻接下這個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來請她寫報頭。

“您是人人皆知的神醫，由您寫的報頭肯定會一鳴驚人。”

蕭清音：“……”

這頂高帽她有點戴不起啊。

雖然她的書法還過得去，但跟大熙的讀書人比起來，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這不大好吧，”她推辭道，“還是找個德高望重的人來寫更好，比如你的老師或者哪個翰林之類。”

唐希鴻搖頭：“他們寫得再好，噱頭也沒您好，您可是能讓陛下散盡后宮的人。”

蕭清音：“……”

易水寒真沒選錯人，你是懂辦報紙的。

她忍不住道：“要是你們陛下哪天廢后怎么辦？”

難不成換個報頭？

唐希鴻一臉堅定：“就算陛下廢后，您的報頭也不會換下的，我們熙聞只認您一個皇后。”

蕭清音莫名感動。

沒想到她還沒當上皇后，就有鐵桿粉了。

“既然你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那我就寫寫看，要是你覺得不夠好看，千萬不要勉強，用不用我的字當報頭我都不在意的。”

“好。”

蕭清音寫廢了十幾張紙后，終于寫出一個滿意的報頭來。

交給唐希鴻后，他盛贊了一番：“沒想到您不僅醫術好，字也這么好。”

雖然他這話有拍馬屁的嫌疑，但蕭清音還是挺高興的。

這可是大才子的贊揚。

等《熙聞》發行了，她一定買他個百八十份，廣送親朋好友。

——此時她還不知道，自己會出現在熙聞創刊號頭條新聞上。

“謝謝你的贊美。”

她對唐希鴻道。

“祝創刊順利。”

“謝謝。”

唐希鴻找她寫完報頭，又去找司徒枝，邀請她為熙聞畫插畫。

司徒枝怕自己無法勝任，本想推辭，但沒扛住他三番兩次相邀，最終應了下來。

主創人員都找齊，制版匠人和印刷設備也都齊活后，唐希鴻就開始搜尋熱聞。

他要整一條驚天熱聞，讓創刊號一炮而紅。

為此探聽了不少八卦。

讓蕭清音意外的是，就連左妙妙，都給他當了報探。

這事是她約左妙妙和司徒枝去看樂團第一次對外演出時，聽她說起的。

“我爹那小道消息多得是，我做這個一點都不費力，像我這樣的探子還有很多呢。”

蕭清音覺得這活還挺適合她的，笑道：“你們是拿月薪還是按條算錢？”

左妙妙回道：“一條報道五十兩銀子，頭條三百兩，采納了才算錢。”

還挺大方。

蕭清音都有點蠢蠢欲動。

雖然她不差這個錢，不過銀子這東西，能多賺一點，誰也不會嫌少對吧。

她可是最靠近大熙皇帝的人，要多少內部消息有多少。

不過想到自己還沒編完的教材，她不得不歇了這個念頭。

樂團演出是在剛落成的大樂樓舉行的，她們三人到的有點早，入座時臺上剛結束排練。

她們坐的是頭等坐席，安排了茶點，蕭清音正要喝茶，一道眼熟的身影從后臺出來。

“蕭姑娘，姐姐，你們來看我們樂團演出了？”

譚若妍笑意盈盈道。

蕭清音和司徒枝點點頭。

“太高興了！”譚若妍興奮道，“這還是姐姐第一次看我彈琴呢，希望姐姐會喜歡。”

司徒枝微微一笑：“我很期待。”

譚若妍和司徒枝寒暄了幾句后，回后臺去了。

觀眾陸續進場，不多時，演奏廳就滿人了。

這次演出的曲目很多，有二十多首，其中有兩首獨奏和一首合奏都有譚若妍的份。

堪稱臺柱。

蕭清音聽到那首《陽春白雪》時，再次感嘆人不可貌相。

譚若妍這人看上去，真不像能彈得出這么好聽樂曲。

因為擔心司徒枝會暴走，她沒有十分專心聽曲，留了一點精力關注她。

讓她意外的是，司徒枝臉上沒有任何嫉妒和怨氣，看著譚若妍的眼神十分沉著專注。

她不由放下心來。

看來司徒枝已經全然放下了。

這首曲子結束后，剛好是中場休息。

蕭清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司徒枝突然湊過來，小聲道：“你有沒有覺得，我妹妹彈琴時的臉看起來比平時尖？”

蕭清音一愣。

這個她還真沒有留意。

她定定地看著司徒枝：“你覺得她彈琴時臉變形了？”

司徒枝點頭。

“我這幾天在學習畫人物，時刻關注人的五官和臉型，剛剛看著她的臉，就留意到了。”

蕭清音半信半疑。

畢竟司徒枝是有幻視前科的。

難保她不是因此看到妹妹出色的琴藝而收到刺激，出現幻覺了。

不過她沒揭露，平靜道：“我等會看看。”

譚若妍后面還有一首曲子。

左妙妙聽著她們兩人的對話，笑嘻嘻道：“這是找不同游戲嗎？我也要玩。”

蕭清音：“……”

什么都玩，只會害了你。

不過三雙眼睛總比兩雙眼睛好——萬一她眼花了呢，便應了下來：“等會我們都留意一下。”

心里揣了這事，蕭清音連樂曲都不怎么聽得進去了，一直到譚若妍再次上場，她才打起精神。

觀察了一小會后，她發現臺上的譚若妍確實比方才來找她們打招呼時下頜骨要尖。

而且氣質也極為不同。

這讓她隱隱冒出一個念頭。

等到演出結束，左妙妙湊過來，驚奇道：“真的，她的臉不一樣了。”

蕭清音確認，譚若妍確實有問題。

很可能臺上演奏這個和平時的譚若妍不是一個人。

也就是說，譚若妍找了琴替。

為了證明這一點，她瞥了眼桌上花瓶里的花束，一把拿起來，沖到臺上，遞給譚若妍。

“你的演出非常精彩！”

她恭維道。

譚若妍受寵若驚地接過花束。

蕭清音轉身下臺。

等她重新坐下來后，左妙妙悄聲問道：“蕭姐姐，你那束花是不是做了手腳？”

蕭清音眨了眨眼。

左妙妙心領神會。

接下來的節目蕭清音倒是十分認真聽了。

每個樂師的曲子都是精心準備的，琴曲格外動人。

等所有曲目結束，所有觀眾都站了起來，報以雷鳴般的掌聲。

樂師們謝幕后，觀眾們紛紛離去，蕭清音帶著左妙妙和司徒枝去了后臺。

后臺有點混亂，到處都是樂器，樂師們正忙著收拾東西。

蕭清音掃了一眼，沒看到譚若妍的身影。

一問其他樂師，被告知：“她去更衣了。”

蕭清音三人便走到一邊，等譚若妍出來。

譚若妍是和她的貼身丫鬟一起走出更衣室的。

蕭清音之前見譚若妍，沒有看到過這個丫鬟，此時仔細一看，這個丫鬟的下頜骨形狀和臺上表演的譚若妍一模一樣。

而譚若妍本人的下頜骨，要稍微圓潤一些。

再看手，丫鬟的十指繭很厚，一看就是常年彈琴之人才會磨出來的。

反觀譚若妍，雙手保養得非常好。

蕭清音徹底明白，譚若妍耍的什么詭計了。

“譚姑娘好。”

她沖譚若妍打了聲招呼。

譚若妍嚇了一跳。

“蕭、蕭姑娘？你們怎么會在這里？”

想到剛剛新月說的蕭清音送花之事，她心里涌起一陣狂喜。

莫非蕭清音被琴曲打動，成為她的忠實擁泵了？

那樣的話……

她偷偷瞥了司徒枝一眼。

司徒枝是得了蕭清音的庇護，才和過去不一樣了。

若是她也能得到蕭清音的喜愛，哪里還有司徒枝的位置。

她羞澀笑道：“您該不會是來看我的吧？真是太榮幸了。”

蕭清音點頭：“我就是來看你的，你那首《陽春白雪》太好聽了，上次除夕宮宴聽到后，我就好奇是誰彈的，今天聽了才知道是你。”

譚若妍臉上笑容更盛：“您過獎了。”

蕭清音輕笑：“你現在可以再彈一次給我聽嗎？”

譚若妍表情一僵。

她用右手摩挲了一下左手手指，露出一絲歉意：“抱歉，剛剛最后一支曲子傷了手，暫時不能彈奏，您想聽的話，改天我再彈給您聽可以嗎？”

“可是我想現在聽。”

蕭清音上前，抓過她的左手。

“你的手指不是好好的嗎？連皮都沒破，怎么就彈不了了？”

譚若妍眼底掠過一絲慌亂。

“我是指骨傷了。”

蕭清音把她的手指頭都捏了一遍。

“你的骨頭沒問題呀，該不會是不想彈給我聽，故意找的借口吧？”

譚若妍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

蕭清音不是來聽曲的，是來找茬的。

她換上一臉痛苦之色：“蕭姑娘，您要聽曲，我怎么可能不彈，實在是指骨隱隱作痛，彈不出來。”

說罷，她看向其他樂師。

“大家都經歷過這樣的時候對吧？”

樂師們見多了權貴戲弄他們的情景，以為蕭清音也是故意為難譚若妍，聞言紛紛聲援。

“為了這場演出，我們每天都要練上好幾個時辰，最近天氣又不好，風濕骨痛發作，指骨發疼很正常。”

“譚樂師肯定不是故意不彈給您聽的，您就別為難她了。”

“我們現在只在演出時演奏，不接受私下點曲的，您要是還想聽，明天再來就好了。”

“……”

左妙妙見他們把蕭清音當惡人，氣得不行，張口就要維護她。

蕭清音遞了個眼神，她乖乖閉上了嘴巴。

好吧，蕭姐姐控場，不需要輔助。

蕭清音沒有理會樂師們的話，對譚若妍道：“既然你不方便，我就不強求了，不過你這丫鬟好像也會彈琴？她的手應該能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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