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三

        辛卯日，松柏木，定執位

        神值金匱

        黃道大吉，用事皆宜。

        ……

        就在今天，一個叫做曾靜的布攤老板會嫁給一個叫做江阿生的跑腿伙計。此事成后，蔡婆那光輝的履歷中，又會再添上一件。

        倘若這兩人的真實身份曝光，僅就這一件，怕是便足以超過蔡婆半生的工作成就。

        頭一日孔捷以抽不出空為由，回絕了江阿生的邀請，這倒也不是他純粹的瞎掰，確實是有些事要做。

        當然，不想去也是真的。

        清晨，天空蒙蒙放亮，星月將隱。

        趁著太陽尚未升起來，孔捷就早早出門。作為一個小有名氣的餐館老板，總要有些拿得出手的東西。

        這年頭不比曾經，貨源可謂重中之重，很多好東西，起來的晚了，就買不到了。

        南京，自古以來就是處好地方。臨湖控江，背靠大山，離著海洋也不算遠，所以這山珍百味、飛禽走獸、江河湖鮮從來都是不缺的。

        哼著小調兒一路走來，早貨市場上有不少人向他招呼問好，孔捷也是笑著一一回應。

        在此處，小孔老板可謂是聲名在外，但凡是他能看得上眼的，從來不還價…

        “呦，三哥好運氣呀，這鱘龍魚可是少有這么大的！”

        “哈哈哈，那是了，俺家祖輩兒都在這江上討生活，連三尺長的都不多見，何況這一條？怕不是有四尺半！”

        孔捷蹲在攤位的木盆前，看著水里那條生龍活虎的大家伙，心頭也是一陣火熱。

        這可不是常見的蘿卜白菜，對于名廚來說也是少有的好材料，絲毫不亞于武功秘籍對江湖人士的吸引力。

        “沒得說，我要了！回頭送到店里，直接付現銀，不掛帳。”

        “掛賬月底一并結也成，俺還能信不過你？”

        “你家老大不是要去念書嗎？這筆墨紙硯亂七八糟的，得用不少錢呢。以后你家的帳單獨走，甭月結了，別跟其他人說就好。”

        “嘿嘿，那成。”三哥撓頭憨笑。

        憨是老實，不是傻，怎么樣劃得來，他心里自然清楚。否則，之前翠珍樓的管事來上貨，又如何會沒見到這條魚？

        其實也是孔捷心太黑，完全就是個掉進錢眼里的家伙。

        誠然，在這市場上進貨時，他從不還價，但卻要求賣家掛賬月結，極個別的甚至是半年后再結。

        這家一筆，那家一筆，匯總起來也是個不小的數額，全都被他扔到城南的那些地下賭場里去放貸了。

        南京城里，孤身一人誰敢這么干？而孔捷卻敢，這自然是有人鋪路子，不用擔心銀子打了水漂。

        今天中午，上一筆放出去的銀子就會連本帶利的回來。照舊，也要請那家伙吃頓好的，他可是挑剔的很。

        鱘龍魚，亦作鱘鰉魚，在《山海經》里記作‘鮪’。此魚可謂一身是寶，尤以其筋骨為最。

        回到小館后廚，孔捷看看那條大魚，二話不說起火備料，此時距離正午尚遠，但是好味道總是很費時間。

        今日待客，只有一道菜…

        相傳，生長十年以上的鱘龍魚，在頭中藏有一根龍骨，潔白如玉，凡人食之可銷其三魂七魄，得見鴻蒙海上樓臺，乃天下之絕味！

        案板上，孔捷一刀揮出，利落的斬下魚頭。隨后，灑入蔥、姜、料酒進行腌制。

        又取新鮮的牛骨、羊骨、鹿骨、驢骨、甲魚骨、飛龍骨、烏雞骨、鵪鶉骨經蔥姜料酒腌制后，投入滾水焯一遍，去其腥氣。

        待洗凈血沫，置于砂鍋中，用小火熬煮兩個時辰，可得濃湯，再將濃湯以白棉布濾去油脂，放入適量青鹽備用。

        回過身，孔捷把腌制好的鱘龍魚頭送入蒸鍋，三刻后取出，此時的魚頭已經完全軟爛，破頭取出一根龍骨，

        觀其形，即有锏之棱，又同鞭之節，天工鬼斧，不似凡俗之物。

        欣賞了片刻，孔捷便把魚骨放入了濃湯之中。

        起小火，煨煮，這一煮又是一個時辰。

        鍋中，龍骨慢慢變軟，由潔白如玉直至晶瑩剔透，隨著湯汁緩緩浸透，已經軟彈的龍骨愈加飽滿…

        “還沒好嗎？”

        伴著一聲迫不及待的詢問，后廚不知何時多了個人。

        這人，大頭小眼、面相可靠，加上一身尋常布衣，是那種扔到人堆里，就再難挑出來的家伙。

        換句話說，沒甚氣質特色。

        “不急不急，馬上了！”

        孔捷頭也不回，穩穩探出一只手，用筷子夾出龍骨，放在一備好的瓷白小盤中。整個過程小心翼翼，生怕折了它。

        而后，又在鍋里加入藏紅花水和水淀粉，將乳白濃湯勾調成金黃色的芡汁，澆淋在剔透的龍骨上。

        大功告成！

        飯館正堂的一處桌案，三人圍坐，對著那瓷白小盤上飄散的熱氣，嗅了又嗅，皆是滿臉陶醉。

        大頭居然帶了朋友，這倒是頭一次。

        孔捷雖奇怪，卻也沒多問。再者，看那壯漢臉上的表情，不消說，也是個吃貨。

        “行了，開動吧。先說好，均分！誰都別想多吃多占。”

        “先等等，這菜什么名頭？”

        “琉璃魚骨。”

        “琉璃？名副其實…你這兒總是能冒出些新鮮東西，南京城里我也算吃過見過的，這道菜哪怕是上御宴都綽綽有余啦。”

        “切，御宴又算得什么？這道菜我敢保證連皇帝都還沒吃過，這可是它第一次面世。”

        ……

        片刻后，三人仰在靠椅上，一臉的滿足中略帶著遺憾。沒辦法，份量實在是太少了，攏共也沒有幾口的東西，吃到最后大頭竟是把盤子都添了。

        “孔老板，這可不成啊，我兄弟倆是來給你送銀子的，總不能連頓飽飯都不管吧？”

        “廚房的鍋里還有不少濃骨湯，柜子里有半盆隔夜飯，想吃自己動。”

        大頭方要起身，可抿了抿嘴里殘留的味道，終究是坐了回去，

        “呃，算了，等我再緩一會。老朱，你要是想吃，就自己去弄，在這里用不著客氣。”

        那壯漢聽后，搖搖頭，便無多于動作。

        倒是十分規矩的人，這讓孔捷來了興趣，大頭可不是什么講規矩的主。

        “大頭，這位兄弟你可還沒介紹呢，姓朱？難不成是龍子龍孫？”

        “天下姓朱的多了，也不全是皇室。至少老朱不是，他跟我一個衙門的。”

        “哦，錦衣衛啊。”

        “差不多，你就別多打聽了，知道多了沒好事。我帶他過來就是混一頓可口的，順帶認認門，你不還空著好幾張桌子嘛，給他留一張，價格上黑點沒關系，他比我有錢。”

        大頭張嘴就開始胡咧咧，也不知是不是平時管的太嚴，難得能放肆一下。

        當著壯漢的面，就慫恿孔捷黑他的銀子，直把壯漢給驚著了。

        孔捷抬腳就朝著大頭的小腿就來了一下，轉過來對壯漢解釋，

        “甭搭理他，回回都這樣，到我這吃完了就開始發神經。”

        說著，又指了指這正堂里的幾個小圓桌，

        “我這店，不接散客，只有包桌，不設菜單，客隨主便。

        對外做一些老客的送餐業務，但你和大頭都是錦衣衛，想來也不方便，只好到店里吃。

        喏，靠門右邊第三張桌子以后就是你的了，咱們現在坐的這張桌子就是大頭的。

        無論來不來，包桌費用每月十兩白銀，餐費另結。如何？”

        “嗯，不貴。”

        壯漢聽了，毫不猶豫的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

        “先包五個月。”

        五十兩，又見五十兩，昨天剛送出去，今天又回來了。如大頭所說的，看來這位老朱還真不是差錢的人。

        要知道，大頭可沒少跟孔捷哭窮，想要蹭個包月折扣。

        身為錦衣衛南鎮撫司的百戶，大頭一個月下來，明里暗里的收入，加在一起也不過六十幾兩罷了。

        老朱交過定金，三人又把那大半盆冷米飯和著骨湯吃了。

        緩過一氣后，留下一個布包袱，兩人便告辭離去。

        孔捷將其打開，里面的銀子是來自賭場的收益，此外還有一個厚厚的信封。

        那是他托大頭用錦衣衛的渠道，調查的一些消息，

        嗯，可是花了他不少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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