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觀景纜車上可以俯瞰整個城市：被連綿的雪山環(huán)繞的海灣，散落在旁的大大小小的銀裝房屋，兩片城區(qū)中間是筆直的跨海大橋。仿若超現(xiàn)實(shí)幻想世界里的絕美風(fēng)景盡收眼底。

        若要說缺點(diǎn)，那就是這一路上升過程實(shí)在太冷，像從冰箱的保鮮層換到了-18°c的冰凍層，連手機(jī)也被凍到自動關(guān)機(jī)。

        宋之辭冒著冷風(fēng)舉起相機(jī)拍了好幾張風(fēng)景照，低頭滿意地看了看照片，開心地分享給連奕：“你看，真的很美。”他的鼻尖比方才更紅，顯得其他部位的白皙皮膚帶著易碎的透明感，纖長睫毛上掛著幾片雪花，如琉璃般干凈的眼里折射著冬日的曦光。

        連奕盯著他，贊同道：“是很美。”宋之辭本來就屬于越看越好看的類型，沉默時冷淡疏離的氣質(zhì)和冬天很襯，仿佛是這片冰雪世界的一部分，寂靜森林里的一棵冷杉。

        纜車不一會就達(dá)到終點(diǎn)，山頂上有一家咖啡館。今天游客并不多，正好空了一個靠窗的位置。香甜的熱巧克力味道縈繞在周圍，周身漸漸變得溫暖起來。從窗戶往外看風(fēng)景，雖然不如在戶外來得視野開闊，也獨(dú)有一番在靜謐極寒中尋得桃花源的自在滋味。

        連奕專心翻看今天拍攝的視頻和照片，宋之辭則取了紙和筆放在桌面上開始速寫，窗外是一片銀色，窗內(nèi)是一片溫馨的淡黃色，他們靜靜地享受溫暖的午后。大約半個小時，雪停了。連奕抬頭，宋之辭正在畫纜車上的風(fēng)景。見下面還壓著一張，飛快地抽出，一看，是他的肖像畫。

        他細(xì)細(xì)端詳了一番，露出迷人的微笑，“我在你眼里這么好看？”那只纖長好看的手，將他一筆一筆描繪下來，這個過程讓他覺得比面前的熱可可還要甜，“這幅畫送給我好不好？”

        “好。”宋之辭答。連奕似乎真的很喜歡他的畫，眉眼里都帶著淺淺的光彩，他猶豫了一會，低下頭，抿了抿唇，小聲說道：“家里，還有很多。”

        這句話落在連奕耳朵里，等同于電影里主角說“今晚月色真美”其實(shí)是在表白“我喜歡你”一樣動人。如果說他的撩撥是有意識，經(jīng)過精心設(shè)計(jì)的；那宋之辭則是無意識的，在意想不到的時候，讓他心弦顫動的突然襲擊。

        連奕托著腮，忽然說：“好想吻你。”

        宋之辭一慌，看了看周圍一圈游客，生怕連奕真的會大庭廣眾下湊上來。他將畫紙立起來，擋在兩人中間，無奈道：“突然之間，你在說什么呢……”

        連奕長嘆一口氣，垂頭喪氣地趴在桌子上，“你不負(fù)責(zé)任……”他小聲嘟囔。宋之辭哭笑不得，他怎么沒辦法理解連奕的腦回路。連奕面朝窗戶趴了一會，而后抓住他的手，一副想到什么開心的事情而來勁的樣子，“我們出去做點(diǎn)運(yùn)動怎么樣？”

        咖啡館后是一片干凈無暇的雪地，連奕低頭撿了一把雪，搓圓，笑臉盈盈地向宋之辭發(fā)出邀請：“來打雪仗。”

        “打雪仗？”宋之辭一下夢回小學(xué)生年代。

        咖啡館里雖然溫暖，但什么也不能做，宋之辭就在面前，抱不到，親也親不到，很是無聊，還不如出來玩雪，連奕想著。他怕宋之辭覺得吃虧，便拍拍胸脯保證道：“我一定會讓著你……”話音剛落，一個雪球已經(jīng)擦著他的臉頰而過。

        宋之辭有點(diǎn)尷尬，他看著表情微微呆滯的連奕，才反應(yīng)過來的弱弱道：“是不是，還沒開始？”

        連奕笑了，笑得宋之辭一激靈，“開始了，是我慢了。”他甩頭揚(yáng)去臉上的雪末，手上動作不停，做了一個直徑得有30cm的大雪球，“宋之辭，你準(zhǔn)備好。”

        宋之辭后悔了，他一直缺乏運(yùn)動細(xì)胞，沒想到無意中激起了連奕的斗志，對方就像籃球場上氣場全開的前鋒球員一樣，抱著大雪球?qū)λ�虎視眈眈。罷了罷了，就讓連奕砸吧，誰讓他先開的頭。他閉上眼睛等著雪球攻擊，過了大約半分鐘，連奕還是沒丟過來。

        睜開眼，一只圓滾滾的小雪人跳進(jìn)視野，“可愛吧！”連奕雙眼亮晶晶，語氣活潑，舉著小雪人如同獻(xiàn)寶一樣送給宋之辭。

        宋之辭暈了，將雪人接下來，不解道：“不是打雪仗嗎？”連奕一個大熊抱，不住蹭蹭臉頰，“我哪舍得啊。”他本就打算逗逗宋之辭，剛剛見到他視死如歸矗立在那里的樣子，呆呆的可愛，他忍俊不禁，原地做了一個雪人。

        被愛人擁抱以后，在山頂傻傻吹風(fēng)也不覺得多冷了，愛情真是違背科學(xué)啊，宋之辭心想。

        小雪人孤孤單單，他們干脆做了兩個大雪人放在它的兩邊，完工后，連奕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一家三口，整整齊齊。”此時天空已經(jīng)變暗，山頂?shù)穆窡粽赵谒麄兩砩希�遠(yuǎn)處有著點(diǎn)點(diǎn)繁星連綿成帶，星河浪漫，下面是一片熱鬧的燈火輝煌。

        連奕站在這片星火與燈火交織的夢幻光暈里，帥氣地不像話，然后他向宋之辭伸出了右手。宋之辭心跳如擂鼓，短短幾步，卻走得眼中生出難以言喻的酸澀滋味。此刻屬于他的連奕，如果能永遠(yuǎn)屬于他就好了。

        回到木屋別墅，他們泡了一個極其溫暖的澡，然后穿著厚厚的柔軟的睡衣在躺在連奕新發(fā)現(xiàn)的閣樓里。這個閣樓在房子的側(cè)邊，天頂用玻璃制成，抬頭看，就是一片燦爛的星空。連奕枕著宋之辭的肩膀，像個樹袋熊抱著他。身心都極其舒適，在星光的溫柔注視下，連奕很快陷入了睡眠。

        不知過了多久，連奕迷迷糊糊開始說夢話，“宋之辭……”

        他反復(fù)呢喃宋之辭的名字，眉頭蹙起，仿佛在夢中遇見了煩惱。

        “我在。”宋之辭輕聲應(yīng)和，手輕輕拍著安撫著他。

        連奕繼續(xù)說著夢話，這次是一個完整的句子，“快說愛我吧，不然我會死的……”

        宋之辭的手停頓了一秒，“傻瓜。”他嘆道。

        繁星散場后的白天，云層稀薄，陽光充沛。難得的好天氣，他們背上裝備去了滑雪場。

        連奕戴上雪鏡，滑雪服將他顯得更加挺拔颯爽，他站在高臺，向遠(yuǎn)處的小小的宋之辭揮揮手，隨后瀟灑地從高難度雪道滑下來。腳下的單板在他技巧性地操作下，變換著不同角度在雪道上自如地滑行，時而輕松地躍起，半空旋轉(zhuǎn)360°穩(wěn)穩(wěn)落地；時而放低重心，掌心輕拂雪面，身體近貼雪地滑行。

        他極富專業(yè)技巧的動作行云流水狀，帶著瀟灑肆意，陽光灑在他黑色頭盔和雪鏡上，折射出和他本人一般耀眼的光彩，整個滑雪道儼然成了他的主場。

        另一邊的宋之辭同樣全副武裝，但只敢在角度很安全的小坡上滑行，他滑著滑著，身體漸漸蹲了下來，然后重心向后倒，直接坐在了雪地上。

        雖然連奕剛剛耐心教了他好久，可他實(shí)在缺乏這方面的天賦，加上恐高的心理障礙，光是遙望那又高又長的雪道，心底陣陣發(fā)慌，覺得這是一條“冥府之路”。

        坐纜車不害怕，是因?yàn)橛羞B奕坐在旁邊牽著他的手，可滑雪哪有兩人手牽手滑的？哪怕連奕愿意，他也不想做這個拖油瓶。想到白天時間只有4個小時，不愿連奕把絕大部分時間都浪費(fèi)在他身上，他笑著趕連奕去滑雪，讓他單獨(dú)練會。

        “你真的可以嗎？”連奕不放心地問。

        “可以的。”宋之辭爽快地答，他準(zhǔn)備繼續(xù)堆雪人玩。

        臨走前，連奕又蹲在宋之辭面前，仔細(xì)檢查了固定器、護(hù)膝和護(hù)臀等裝備，捂著他壓在頭盔下的耳朵，蹭了蹭他的鼻子，“乖乖等我。”宋之辭點(diǎn)點(diǎn)頭，目送連奕滑著單板飛起雪沫遠(yuǎn)去。

        然后遠(yuǎn)遠(yuǎn)地看了連奕一眼，宋之辭心癢難耐，躍躍欲試，結(jié)果便是如此。宋之辭抱著膝蓋，靠坐在樹下，仰望天空。他得承認(rèn)，不管他怎么努力，在某些方面是追不上連奕的。

        明知道，他們之間的差距……可他總是忍不住去夠。

        正式在一起以后，他們相處得越多，越深，他感覺到自己對連奕的感情越發(fā)復(fù)雜。如果說大學(xué)四年是純粹的單戀，里面的內(nèi)容物是憧憬、忍耐、等待。三年過去，人是會變的，喜歡連奕的心雖然不變，可內(nèi)容物也變了，變成渴望、貪婪、獨(dú)占。

        為什么人要如此復(fù)雜呢？宋之辭偶爾會想，如果他是一只貓，只用純粹簡單的眼神望著主人，有貓糧和罐頭填滿胃，有主人的撫摸和親吻就能填滿內(nèi)心，就不會像現(xiàn)在的他，時不時一個人陷入情緒化的怪圈。

        “天吶，這是真的嗎？”

        “是的。聽說還是亞洲人，滑雪滑得很好，沒想到居然會出現(xiàn)意外。”

        “老天，希望他能平安。”

        “或許吧，工作人員已經(jīng)叫救護(hù)車了，好像很嚴(yán)重，真可憐。”

        從雪道那邊走來兩個外國人，他們說著英語，用驚訝和惋惜的語氣討論著，聲音飄到宋之辭這里。亞洲人，滑雪滑得很好。捕捉到這兩個關(guān)鍵詞，宋之辭突然猛地站起來，磕磕絆絆地滑到他們面前，“不好意思，請問你們在談?wù)摰氖虑椤�…�?

        “噢，”外國人指了指剛才連奕滑雪的地方，“那里有人滑雪摔倒了。”“邁克，你不是說他從跳臺上飛出去撞到了樹嗎？”他的朋友補(bǔ)充道。宋之辭的心一下很重地墜了下去，他開始很慢很粗地呼吸，“他，你們有看見他穿什么顏色衣服嗎？”“黑色，我聽說是黑色。”

        “朋友，你還好嗎？”邁克想伸手?jǐn)v扶他，雖看不見宋之辭的臉，但能明顯感覺到向他打聽事情的人，狀態(tài)非常不對勁，仿佛遭遇到了巨大的沖擊，一時間搖搖欲墜。

        宋之辭摘下雪鏡，露出蒼白得一點(diǎn)血色都沒有的半張臉。眼神先是飄忽地在兩個外國人臉上來回移動，再看向雪道的方向，然后顫抖著手取出手機(jī)，撥通連奕的號碼。

        嘟嘟的等待音從未一刻像現(xiàn)在這般煎熬，連續(xù)兩個電話都沒有人接聽，宋之辭的手抖得更加厲害。

        “不會吧，難道出意外的人是你的朋友？”邁克問。

        手機(jī)咚地砸進(jìn)雪地里，他看著積雪，腦海里不愿意想象的畫面被別人的一句話硬生生拉到眼前。他抬起頭，眼底流露出的慘淡情緒令人心疼，他搖頭，“不，不可能是他。”

        雪。白色的雪。白色的天空。兩旁是急速掠過的樹影。近了，前面是一圈黑壓壓的人群。聲音變得復(fù)雜，有救護(hù)車的聲音，有呼喊的聲音，有挪威語有英語混在一起的聲音。

        宋之辭用膝蓋剎車，滾了幾圈撞上一旁的積雪堆才停下，然后他用雙手撐起身體，眼睛始終盯著人群中央，解開固定器，放下單板，踉踉蹌蹌向前跑去。

        “連奕。”

        視線被雪景刺激變得一片模糊，劇烈運(yùn)動和過度緊張導(dǎo)致呼吸困難，膝蓋很痛，雙手發(fā)麻，身體開始使不上力氣。

        把礙事的頭盔丟掉，大口大口地喘出白色的霧氣團(tuán)，他一步一步撥開圍觀的人，終于，在空曠的圓形雪地上，看見了身穿黑色滑雪服，抱著右腿發(fā)出痛苦□□的男人。

        “連奕。”宋之辭的聲音顫抖地快要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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